“你們來了。”

  見顧瀾將一個眼熟的孩子從車裏抱出來， 顧言餘隻掃了一眼，隨即目光不住地往顧瀾背後看。

  “別看了， 顧箐箐沒來。”

  顧瀾將聽到自己名字抬起小腦袋的箐箐按下去。

  “哦。”眉眼間有點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

  不過顧言餘還是打起精神，應付眼前這個讓他有點膽戰的兒子。

  “你媽在屋裏，我們先進去吧。”

  他轉身引著顧瀾進門，目光又忍不住從箐箐身上掃過。

  這個孩子和大女兒長得太像了， 讓他不得不在意， 不過礙於兒子氣勢太懾人，顧言餘嘴唇蠕動幾下，還是沒敢問。

  幾人剛一進屋， 迎麵便見一位美婦人正慵懶地坐在客廳沙發上。

  不同於保養得當的丈夫，歲月已然在這位美婦人臉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但仍可看出其年輕的時候是位姿容豔麗的大美人。

  注意到門口來客， 美婦人微微側頭，一雙與箐箐極為相似的桃花眼淡淡掃來。

  明明沒什麽多餘的動作， 可顧瀾與箐箐卻雙雙感到一股極強的壓迫力， 忍不住渾身一僵。

  還好， 隻一眼， 美婦人便從容地收回目光， 垂眸落在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上，麵色溫柔。

  “寶寶， 哥哥來了，你開不開心呀？”

  “可別，我可沒個比我侄子還小的弟弟或是妹妹。”

  嘲諷地嗤笑一聲， 顧瀾徑直越過父親，大步流星地走到母親對麵的沙發坐下，順便給懷裏的箐箐調整了個比較舒適的位置。

  也不說主動給一臉迷茫的箐箐介紹眼前這兩位眼熟又陌生的老人家。

  “你的教養呢？”

  顧母眉梢微擰，聲音沉冷，有些不悅。

  “我哪兒來那玩意？”

  他有爹媽生沒爹媽養，有個鬼教養。

  聽出顧瀾的言下之意，顧母畫著精致妝容的臉上劃過一絲慍怒，周身氣勢瞬間毫不留情地湧向兒子。

  顧瀾早已習慣母親強勢壓人的態度，完全麵不改色，可箐箐哪裏見過這種陣仗，當即小身子一抖，忍不住溢出一聲恐懼的嗚咽。

  小孩子稚氣的小奶音響起，成功吸引了顧母的注意。

  她美目轉動，落在箐箐那張與大女兒年幼時一模一

  樣的小臉上，神色微動，竟是稍稍柔和下來：“你叫什麽名字？”

  “箐……箐箐……”箐箐怯生生地回答。

  她此時的狀態幾乎與剛剛變小時，麵對陌生的傅家人一樣，看似嬌弱可憐，其實警惕性十足。

  像隻不動聲色地豎起全身尖刺的小刺蝟。

  “箐箐？”已經在顧母身邊落座的顧言餘看向箐箐的目光有些訝異。

  這麽巧，這孩子與大女兒同名？

  “是輕鬆的輕。”

  顧瀾輕描淡寫地一句補充，成功打消顧家父母的疑惑。

  “這孩子是你在外麵搞出來的種？”

  從輕輕與女兒相似的容顏所產生的情緒中剝離出來，想起她可能不太光彩的身份，顧母眼底閃過一絲不喜。

  她並沒有特地掩飾，所以這情緒完全被對麵的顧瀾和箐箐逮了個正著。

  箐箐不自覺地抓緊顧瀾的手指。

  “你管那麽多幹嘛？”

  顧瀾並不主動解釋，任由母親對箐箐的身份就這麽誤會下去。

  “你今天來做什麽？”小兒子一向無利不起早，顧母不得不懷疑他的動機。

  纖手不自覺地掩在腹部。

  注意到她的動作，顧瀾冷笑一聲，這次是真的毫不留情麵地諷刺道：“別擋了，當誰還不知道您六十多歲高齡還懷上個孩子，該說我爹還真是老當益壯，寶刀不老，還是誇您老蚌懷珠，厲害得很？”

  夫妻兩個被兒子當麵撕破臉皮，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顧瀾，你媽還懷著身孕，不要刺激她。”

  雖然感覺有些難堪，但顧言餘還是小心翼翼地站出來當和事佬。

  “說個實話而已，怎麽？這年頭還不讓人說說實話……”

  顧瀾嘴毒地還想再說什麽，卻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一隻小手捏得死緊，不疼，卻能感知到小手掌心裏細微的汗意。

  “其實我過來也沒什麽，就想帶箐箐來看看你們。”

  將懷裏的小家夥捧出來，示意顧家夫妻接過去抱一下。

  他覺得箐箐是渴望著被父母擁抱的，哪怕他沒特意說穿雙方身份，但有些血緣的聯係雖然很讓人厭惡，可有時候也極為奇妙。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客廳一時陷入僵持。

  顧家父母誰也沒伸手去抱箐箐，任由她

  尷尬地被舉在半空，小身子漸漸僵硬。

  顧瀾的臉色也隨著時間變化，逐漸黑成鍋底。

  “嗚哇啊啊啊……我要回家，我要找叔叔，阿謹，小慎，嗚嗚嗚……箐箐不要爸爸媽媽了，我要回家！”

  孩童突然爆發的哭聲打破了客廳的沉寂，卻讓氣氛陷入一種更為劍拔弩張的緊繃中。

  顧瀾將箐箐抱回來，猛地站起身，雙目憤怒地瞪向父母。

  “我就求你們抱她一下，有那麽難嗎？”

  “抱一下？然後承認她顧家千金的身份？”

  顧母挑眉，全然無視兒子的怒火，冷聲拒絕：“我是不會接受一個身份不明的孩子當我們顧家人的。”

  她以為箐箐是顧瀾的私生女。

  “嗬……顧家人？說得多麽高貴，箐箐也不稀罕！”

  搞得跟他們家有皇位要繼承一樣，毛病。

  顧瀾覺得他們已經沒必要再呆在這裏了，幹脆帶著箐箐轉身離去。

  臨行前，顧母突然對著他的背影道：“下次叫你姐過來。”

  完全的命令語氣，強勢而不容拒絕。

  腳步微頓，顧瀾緩緩轉頭，哭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她不會再來了，另外……”

  目光落在顧母的肚子上：“祝您早日流產。”

  “你給我滾！”

  水杯猛地砸在大門上，稀碎的玻璃散落一地，映入箐箐眼簾，構成一副支離破碎的畫麵。

  “媽……媽媽……”

  小腦袋埋進顧瀾懷裏，箐箐細碎的呢喃聲落入顧瀾耳中，卻阻攔不了他離開的腳步。

  事實上，箐箐也沒有硬要留下來的意思。

  她厭厭地坐在車裏，雙目無神地看向窗外，眼淚靜靜地流淌。

  這種無聲的哭泣最讓人心疼。

  前頭有個紅綠燈，顧瀾緩緩停下車子等紅燈。

  他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的路，緊繃著臉，極力想要忽視背後的動靜。

  可車內越是死寂，那微弱的抽噎聲就越是明顯，猶如有人拿著擴大器在他耳邊循環播放一樣，吵得人頭疼。

  紅燈跳向綠燈，顧瀾許久沒動，身後車子叫魂似的喇叭聲接連不斷地響起。

  “喂！前麵的，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別擋道！”等得暴躁的後車司機怒吼著想罵人。

  突然被人吼了一頓，卻礙於過錯方是自己

  而不能說什麽。

  顧瀾黑著臉，猛地一踩油門，車子立即咆哮著橫衝出去，卻不是筆直向前，而是拐了個彎，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豪華的超跑滾著農村的泥土地，緩緩駛入一座古樸的村落中。

  “我們要去哪裏？”

  注意到外界景色不對勁，箐箐忍不住疑惑道。

  “找你真正想見的那個人。”

  談話間，顧瀾已經將車子穩穩地停在一座頗為氣派的農家四合院外。

  村裏人極少見到這種一看就很貴的車子，三三兩兩圍在旁邊，好奇車裏的人是誰。

  很快，車門打開，從裏頭走出一位極為俊俏的大小夥。

  他下車後大步走到四合院前，啪啪啪地拍起門，可過了好一會兒，門內都沒人應答。

  “小夥子，你來丁婆婆啊？她去後山摘桂花了。”有膽大的村民好心提醒。

  “這位大姐，請問丁婆婆什麽時候回來？”顧瀾聽見好心村民的提醒，立即轉身禮貌地詢問。

  他態度很親和，完全不見了在顧家父母麵前那桀驁不馴的叛逆樣，配上這副好相貌，很容易讓人新生好感。

  “這個不好說，快的話差不多這個點就該回來了，慢的話恐怕還得再等等，不過不用等到天黑，丁婆婆一般天黑前會回來的。”

  好心村民話才說完，就被身旁的人拍了肩：“欸？那是不是丁婆婆？”

  顧瀾下意識地轉身，就見一道手挎竹籃，精瘦卻矯健的蒼老身影正逐漸靠近。

  雖然年紀大了，可她走起路來還是風風火火地，極為利索。

  轉眼間雙方距離拉進，丁婆婆也注意到自家門前的熱鬧。

  她揚起爽朗的笑容，洪亮的嗓門遠遠地傳過來：“喲，大家夥今兒個是起了什麽興頭，怎麽全都來我老婆子家門前開大會？”

  “丁婆婆，有個俊俏後生找您咧。”

  當即，人群裏就有熱心的大嬸扯著嗓門喊道。

  “找我？”丁婆婆一愣，隨即加快腳步越過人群，看到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高大身影。

  “二少爺？”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遲疑道。

  顧瀾聞聲看向丁婆婆，還沒開口，車內一道稚氣的嗓音比他還急切：“丁姨！”

  猶如本能反應，丁婆婆刷地一下，瞬間看向門前的車子。

  隻見那車窗內，正扒拉著個極為熟悉的小身影，她蒼老的雙眼瞬間濕潤了。

  “大……大小姐！”

  “丁姨，丁姨……”

  箐箐在車裏急切地衝著丁婆婆伸手，兩隻小胖手一齊舉出窗外，像在外麵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親近的家人一樣，忍不住就想求抱抱求安慰。

  “我的大小姐啊！”

  丁婆婆一個箭步衝到門前，拉開車門，將車裏的箐箐小心翼翼地摟進懷裏，還特地避開了她包著紗布的那隻腳。

  “你怎麽……你怎麽……你受委屈了。”

  上下打量著懷裏的箐箐，丁婆婆忍不住老淚縱橫。

  她的大小姐，這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丁姨嗚哇啊啊啊……”

  箐箐摟著丁婆婆的脖頸大聲哭嚎。

  作者有話要說：父母不靠譜，弟弟不可能輕易告訴父母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