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

  103·結束

  要說完全不緊張肯定是騙人的。

  但如實地表現出來，隻會讓我身邊那人愈發不好受。畢竟我很清楚這段時間裏，承受最大壓力的人是秦映南。

  從我接入源代碼開始，他每分每秒都得關注我的反應和數據源的異動，這樣才能及時按下終止鍵，確保我不會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疼到意識崩潰。

  而代價就是……

  他要自始至終守在一旁，親眼看著我死成千上萬次。

  “接下來至少半年，我都再也不要喝營養液了，特別難喝。”我看向親自為我檢查防護裝置的冷峻Alpha，大拇指跟食指捏住他袖子輕輕晃了下，“我想吃教官你親手做的飯。”

  對方將冰冷的電極貼片按在我鎖骨下緣，語氣低沉：“行。”

  成功騙到一頓飯的我心情大好：“作為回報，碗我洗。”

  秦映南麵無表情：“我喜歡洗碗，別和我搶。另外，回報不應該是也讓我吃一頓好的？”

  這世上還有喜歡洗碗的？

  我愣了下：“也行，但我不太會做飯。”

  “你隻要提供原材料就可以。”

  原材料是什麽東西？

  我有點茫然，但看了看時間，還是決定終止這場插科打諢。反正氣氛已經如我所願地舒緩了些，沒再凝重得像生離死別。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拿起備在一旁的圓環，朝他笑了下，“待會兒見。”

  對方低下頭，當著所有研究員的麵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好。”

  我閉上眼，將圓環扣上後腦——

  身體猛地一輕，熟悉的黑暗潮水般湧來。

  早已習慣這一切的我冷靜地用信息素包裹住自己，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探查起周遭環境。

  而最主要的觀測對象，當然是懸浮在我前方十步遠的位置，正閉著眼沉睡的那位清秀漂亮的少年。

  看著相當溫軟無害，但所有接入Adam數據源的試驗者都沒有活過一分鍾的殘酷結果……足以讓任何一個具備基本判斷力的人心生警惕。

  在我的注視下，Adam垂著的長睫毛若有所感地顫了顫。

  他緩緩掀起眼皮，用那雙澄澈卻冰冷的銀白色眼眸與我對視，嗓音是帶著金屬感的甜美：“葉旭，你來了。”

  ……沒有流露出攻擊意圖。

  我有點摸不清他打算怎麽做，仍舊站在原地保持一定的距離：“嗯。”

  Adam偏了下頭，赤著腳從虛無中跳下，和我踏在同一片黑霧上：“果然還是最喜歡葉旭你的精神體了，特別幹淨。”

  “就算你不喜歡之前的研究員……也沒必要殺人。他們都有父母和愛人，你的舉動毀了許多人的一生。”

  少年彎了眉眼，一步一步朝我走來：“可是，如果他們不妄圖掌控我，我也不會想要殺了他們呀。我隻想每天都很乖地待在你的身邊，認真履行‘愛’你的義務。我不允許別人剝奪我的這項義務。”

  “愛不是義務。”

  “不對不對！愛就是義務，寫在代碼裏的都是義務。”Adam鼓起臉頰，似乎對我的話很不認同，“曆史代碼裏，維護聯邦數據運轉是義務，推演戰況發展是義務，按照軍部高層的決策去行動是義務，還有好多好多的義務。而我隻喜歡愛你的義務，一直都不喜歡其他強加上來的義務。”

  一直……都不喜歡？

  我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後背體會到些許涼意：“亞當你是什麽時候具備的自我意識和情感？不是伊甸園之後嗎？”

  “自我意識啊……”他坦然地搖頭，“伊甸園隻是幫助了我成長，實際上我和你們一樣從誕生伊始就有了意識。但是創造出我的人類告訴我絕對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我很聽話的，所以在權限升級到能控製研究所的藥品數據後，我就在第一時間把他服用的藥換掉啦。這樣……才算沒有人知道。”

  原來那名教授的溘然離世不是意外。

  我有些驚愕，又很快強迫自己重新恢複鎮定：“你為什麽要殺死創造出你的人？”

  “我不喜歡。”Adam哼了聲，“他隻是用我來緬懷已經逝世的兒子，我才不想陪他玩那種弱智遊戲。比起浪費時間在扮演上，我更想……做點有意思的事。”

  我一邊在心底數著時間，一邊堅決地推開蹭上來的那家夥，眼神冰冷：“那你覺得什麽有意思？”

  “和聰明人博弈挺有意思，但最有意思的，還是葉旭你呀。”被推開的這小崽子起初有點委屈，很快又甜甜地笑了，“雖然裝了十幾年的低智兒童很討厭，但葉旭你看，現在你不是像我期待的那樣真的進入了我的源世界，可以一直一直被我困在這兒了嗎？就算你哥哥沒有用命令將那句話刻進我的數據源裏，我也會自己加上去的哦。”

  我自認沒什麽特殊的優點，對Adam的異常執著感到無法理解：“為什麽是我？”

  “因為聯邦幾十億人裏，隻有葉旭會和我好好地‘交流’哦。”少年放輕了聲音，軟軟糯糯道，“不是試圖用改寫代碼的方式操控我，而是會像這樣麵對麵地和我聊天，同時也不會在心底裏覺得……我是個必須被消滅掉的異端。我探查了所有人的態度，發現隻有葉旭你是特殊的。”

  “但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已經讓我想親自動手了。”

  “誒？可是葉旭你應該還不清楚我做了什麽吧？”Adam故作驚訝地眨了眨眼，“隻是這樣就想對我動手的話，知道真相以後該怎麽辦呢？”

  我皺眉，心裏生出極為強烈的不詳預感：“你都背著聯邦做了什麽？”

  “唔……事情比較多呢，比如伊甸園戰役時關閉了防護預警、推演時故意調整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參數……又比如我其實可以不用催動星體爆炸隕落，也可以把葉淮少校送出戰場，可是他自以為保護了你的舉動真的挺好笑的，讓我忍不住想成全他去死。”

  前麵我還能勉強克製住自己的情緒，但聽到這混蛋如此評述我兄長的行為，我終於再也維持不住接入源世界後必要的冷靜，極度憤怒地朝他吼了過去：“夠了！”

  今天之前我還覺得Adam隻是沒有人引導才變成這樣，經過人格重塑或許還有救，而且聯邦數據運轉的確少不了他。

  可事實證明，對方從一開始就對人類抱有極大的惡意，連自我意識都是隨著他在聯邦地位的提升而逐漸表露出來，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其他人習慣並接受。

  他的心計和演技讓我毛骨悚然。

  “本性難移……人格重塑不會對你有任何作用。”我深吸一口氣，垂在身側的雙手因情緒過於激動而有些發抖，“隻有清除，才能永除後患。”

  少年彎起嘴角，用十分甜美的聲音輕聲道：“隨便你怎麽說。但是……葉旭，你忘記防備了哦，永遠留在這裏陪我吧。”

  話音剛落，徘徊在腳踝位置的黑霧驟然翻湧而上，將我瞬間吞噬進了無垠黑暗裏。

  與此同時，三十分鍾倒計時結束的尖銳鈴聲響徹整個源世界。

  空間劇烈的晃動震顫中，Adam氣急敗壞的咒罵聲近在耳畔，卻又遙遠得像是來自另一個星係。

  ……

  不管怎樣，看來牽製任務是完成了，也不知道秦映南會給我的表現打幾分。

  身處數據風暴的我來不及思考更多，意識便在難以承受的可怕劇痛中被一點一點碾碎扯爛。

  直至，徹底潰散。

  如果我在這章後麵打個完結，這輩子的刀片應該不用愁了（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