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番外一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會成為宮裏的貴人。

  從一記事開始，我耳邊常常聽到的，便是娘親的哭泣，爹爹的責罵。

  爹爹吸大煙，怎麽也止不住，家裏的銀子，全部都被爹爹拿了去，我整日見到娘親以淚洗麵。

  終於有一日，家裏隻剩下了我一個孩子，我知道，我很快便要被爹爹賣出去了。

  哥哥被賣到了大戶人家做小廝，姐姐被賣去了小戶人家做童養媳，我年紀小，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

  娘親總是抱著我哭，我知道，這一日不遠了。對這個家，我沒有什麽留戀，我舍不得唯有我娘親一個而已。

  爹爹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不少的銀子，他說要給我尋一個好地方。

  我本能的不想去，爹爹說的好地方，一定不是什麽好地方，隔壁的大娘說，我長得好看，怕是不是福，而是禍。

  我知道大娘說的意思，大娘是覺得，我爹爹一直將我留在家中，是想要等著我長開了，賣一個好價錢，而能賣到好價錢的地方，肯定不是什麽正經的地方！

  娘這一次哭的撕心裂肺，娘也一定覺得，爹爹會將我賣到青樓裏吧！

  可這一次，我們都猜錯了，爹爹破天荒的給我買了新衣裳，帶著我去見人。

  落日的餘暉漸漸落去，我在巷子口，見到了一個衣著華麗的婦人，我從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人，溫言細語的跟我說話。

  那婦人什麽要求也沒有提，卻像是什麽要求都提了，因為她告訴我，她會將我送到凝素宮，那是大理國最安逸的地界，那裏有一個傾國傾城的皇後娘娘！

  她沒有說讓我做什麽，隻說將來會讓我傳一句話，隻要我做的好，她便會永遠供給我父親的銀兩，讓我娘親不用再過苦日子！

  我信了，因為我別無選擇。

  我是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是怎麽也不可能入宮的，可是有時候人生的機遇就是這樣奇怪，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老天爺做不到的。

  入宮後，我第一次覺得安心，娘親不用再哭了，爹爹不會再為了銀子的事情，責打娘親了，這樣真好，我終於可以安安穩穩的睡一覺了。

  那樣的日子，持續了將近一年的光景，直到我九歲生辰的這一日，爹爹著人傳話了，說是他病重，快要死了。

  我知道，這便是暗號了。

  我原是想要在當日，從禦膳房找個小公公，討一碗長壽麵的，她們說，隻要給小公公幾錢銀子，他便會將貴人剩下來的，偷偷的拿出來一小碗。

  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從禦膳房的采購車上，拿了一個小紙條，將字拆開來，問了幾個識字的小宮女，連起來便是：“今日告訴四皇子，他的生母是德妃。”

  我知道，但凡我將這句話說出去，我便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九歲的生辰，原來，我隻能在這個世上活九年。

  我定然是不想死的，我存了一點點的小心思，希望自己還有命活著回來，回來吃小公公偷偷給我的長壽麵。

  我將所有的事情，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將最壞的打算都想過了，最終不過是一死，最起碼，娘親不用日日落淚了，若是我一死，能夠換得娘親的安寧，那也值得了。

  旁人若是知道我是這樣想的，一定會大罵我不忠不義，可是我沒法子，在生活麵前，在困境麵前，我沒有自尊，沒有自我，我沒得選擇。

  我的計劃，最終還是落敗了，我所有的一切，都在淑妃娘娘的眼中，不值一提，甚至於，淑妃娘娘一早便知道，是鎮國公夫人收買的我，便是我自己，也是在最後，才得知，收買我的人，是鎮國公夫人。

  我受到了三十棍的杖責，我以為，我就會這麽死了，我也很希望，我就這樣死了，可惜，事情並沒有如我所願，同我一起受杖刑的人，死了，就在我的麵前，而我卻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在我的麵前。

  其實那個小宮女是被誣陷的，她那個時候去與一個掌事公公偷情了，為了銀子，她根本不在乎那個人是不是一個公公，我沒有瞧不起她，我有什麽資格瞧不起她呢，我做得甚至還比不得她，最起碼，她是為了自己能過得更好，在奮鬥！

  但是偷情罪不至死，可我卻害得她沒了性命！

  淑妃娘娘喚來了我爹爹，我並不在乎他的生死，淑妃娘娘說的沒有錯，一旦我死了，他也活不長了，我甚至有些希冀，隻要他死了，娘親就不必日日受他的打罵了。

  可是老天爺似乎根本就不瞧不得我好，淑妃娘娘告訴我，我娘親也被我爹爹發賣了，我早就該知道，我爹爹是不會輕易放過我娘親的，可若是我爹爹能稍稍的有那麽一點兒良心，將我娘親賣給好一點兒的人家，哪怕是賣個普通人家做仆婦呢？

  可我那狠心的爹爹竟然將娘親賣到那種地方，讓娘親屈辱的死去。

  我從沒有一刻，那樣恨過一個人，那個人還是我的爹爹，我恨不他受盡折磨致死。

  淑妃娘娘給了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夠在臨死前，說出一個心願，我沒有任何遲疑的，請求淑妃娘娘，將我爹爹關起來，他接觸不到大煙，便會受盡折磨而死！

  即便那個時候，我知道自己要死了，可還是心裏高興的很，我為娘親報了仇了！

  我很快就昏睡過去，在夢裏，我見到了娘親，見到了哥哥與姐姐，就在我幸福的想要永遠睡下去的時候，卻被人灌著很苦很苦的藥，硬生生逼著我醒了過來！

  我沒有想到，我還能活下來，我很明白，鎮國公夫人讓我在皇後娘娘生產之際，告訴四皇子那樣的話，便是想要趁機作亂，雖然我不知道，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被收買了，但我知道，我的罪責，罪無可恕！

  然而，我卻被人精心照顧著，可是我並不想要活著，所以我不肯用藥，直到……

  直到太子殿下出現！

  我先前是見過太子殿下的，他先前看我的時候，是憤恨，是了，我告訴四皇子那樣的事情，是想要害死皇後娘娘，便是想要害死太子殿下的母親，若是我遇到想要害死我娘親的人，我一定會要了他的性命的，就如同我的爹爹一樣。

  可是後來，太子殿下卻變了態度，在得知我的家境與我的爹娘之時，他的眼中是悲憫，我很厭惡那樣的眼神，就像隔壁的大娘一樣，我不喜歡有人用那樣悲憫的眼神看著我，好像她是這個世上的觀音菩薩，可我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若是這個世上當真有觀音菩薩，我便不會落得這樣的境地了！

  可是太子殿下的神色不一樣，他的眼神中有悲憫，有憐惜，有心疼，我從沒有在一個人的眼中看到那麽多的感情，他那個時候不過五歲，竟然會露出那樣的神色。

  我沒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會來探望我，我當時便震驚的滾下床來，語無倫次。

  五歲的太子殿下，明明比我還要小四歲，可他卻是很成熟的樣子，告訴我，他已經將我的哥哥姐姐贖身贖出來了，他們如今在素齋做事。

  素齋我知道，是京城裏最大最好的農料首飾捕子。

  太子殿下說，等著我身體好了，帶著我去看我的哥哥姐姐，那一刻，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慢慢的我知道，我所在的地方，是暗衛營，所謂暗衛，便是為皇帝做一些明麵上不方便做得事情，也是帝王的最後保命符。

  我年紀還小，白先生告訴我說，我現在好好訓練，將來可以保護太子殿下。

  從那個時候起，我便努力的鍛煉身體，吃很多的飯，努力練功，旁人吃不得的苦，我吃，旁人受不得的罪，我受，我覺得我要報恩，我要報太子殿下的大恩。

  我很快就長大了！

  在我十二歲的那一年，誠王爺發動兵變，甚至沒有動用我們暗衛營的力量，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隨後的日子裏，平靜無波，因為我的努力，我成為了暗衛營裏的女子第一人。

  那個時候我會在睡覺的時候，偷偷的想，這樣，我是不是就會離得太子殿下近一些。

  我十八歲了。

  太子殿下十四歲了。

  皇上要為太子殿下選擇合適的人大婚，然後皇上便可以同皇後娘娘一同離開皇宮。

  白先生說，皇後娘娘是一隻鳥兒，她向往外麵的大自然，皇宮這樣的金絲牢籠困不住她。

  我當時不明白，皇後，一國之母的位子，有多少人想做，可為什麽如今的皇後娘娘卻想要離開呢。

  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我多久，因為那一夜，我哭了許久，哭的整個眼睛紅腫了，我一早便知道，我與太子殿下是不可能的，隻是我一直都做著夢，如今，是時候夢醒了。

  第二日，我盯著紅腫的雙眼，不肯出門，卻意外迎來了尊貴的客人，太子殿下。

  我躊躇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太子殿下要大婚了，卻來了暗衛營。

  太子的眼神裏，有著我瞧不懂的情緒，他吩咐去收集幾個世家小姐的消息，我知道，這幾個世家小姐裏，定然有一個會成為未來的皇後娘娘！

  我心裏似是被許多的小蟲子啃咬著，可是我還是喜滋滋的應下了，因為這是第一次，太子殿下吩咐我做事。

  哥哥與姐姐都對我說過，我們欠太子殿下的情，他們沒有什麽辦法報恩，隻有我，但凡太子殿下吩咐，我一定要盡其所能。

  我將每一位小姐的行為舉止，都一個字一個字的記載了下來，然後將那些帶有淡淡梔子花香的信箋，縫製成一本小冊子，恭恭敬敬的遞給了太子殿下。

  可遞給太子殿下的那一刻，我又後悔了，太子殿下是男子，怎麽會喜歡那種梔子花香。

  我躊躇不已，卻聽到太子殿下，問道：“這些字都是你寫的嗎？很端正秀麗。”

  我心裏如同揣了一隻小兔子，蹦蹦跳跳的，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作答，滿心都是歡喜的，明明外麵還落著雨，我卻覺得心裏開了一朵朵小花，又或是有一條小魚，在心裏撲騰。

  太子殿下並沒有氣惱我的無言，反而細細翻看了一遍，方道：“看你所記載的大事小情，你覺得，這幾個人都是不能勝任皇後位子的？”

  “皇後”兩個字，生生的刺痛了我，我回過神來，很平靜的回答：“這幾位世家小姐，要麽性格懦弱，要麽囂張跋扈，要麽身子虛寒，沒有一個配得上太子殿下！”

  “哦？”太子殿下沒有我預料中的生氣，反而低聲問道：“那你覺得，誰能配的上本宮？”

  “沒有人能配得上太子殿下。”這話我卻是不敢宣諸於口的，卻在心裏默念了千百遍。

  毫無預兆的，太子殿下蹲下身來，我隻覺得自己落在一個陰影裏，下意識的抬頭，便落進了一雙清亮的眸子，怎麽會有一個男子長得那般清俊，那般豐神俊朗，這個人便是太子殿下啊，便是那個所有女子都想嫁給的人……

  “你不說話的意思是什麽？難道本宮的後宮，要虛設嗎？”太子殿下的聲音有些低沉，聽不出喜怒。

  可我卻不是傻的，我知道，太子殿下與如今的皇上不同，便是皇上再怎麽寵愛當今的皇後娘娘，散盡後宮三千，身邊也依舊有端靜皇貴妃與敬慧淑妃，皇上不僅僅是一個尊稱，還有他的責任。

  我沉默半晌，終是張口，“可以成為妃嬪，牽製前朝，卻不能成為一國之後，母儀天下！

  這是我最大的退步，即便我知道，太子殿下不是我能夠肖想的，可我還是不允許任何人玷汙了他，沒人配得上他妻子的位置！

  太子殿下似乎也在思量著什麽，再開口，卻將我震驚當場：“你也入宮為妃吧，本宮到時候給你一個貴人的位份，你是暗衛營出身，該知道當初的淑妃娘娘是為何入宮的，本宮如今沒有什麽要保護的人，可卻需要一個人，幫本宮平衡後宮！”

  我震驚的一個字都說不出，太子殿下卻是離開了……

  很快，我便有了一個新的身份，江尚書的遠房侄女，江卿純。

  太子殿下到底沒有大婚，皇上與皇後娘娘卻離宮了，將宮內的一切交由太子殿下，不，如今是皇上了，交由皇上打理，我也有了一個新的身份，正六品的純貴人。

  身份不高不低，長相不出挑，不醜陋，我似是一個後宮中的透明人，隻因為如此，更便宜我行事，我是後宮中所有人的姐妹，是後宮中所有人都喜歡的人，因為我在入宮前，將每一個人了解了透徹，我知己知彼，所以百戰不殆。

  皇上每月會有固定的兩日宿在我宮裏，每月的初一與十五，不多不少，雷打不動。

  我很慶幸是這樣兩個日子，十月初一，皇上的生辰，七月十五，我的生辰，還有正月初一，涵王爺的生辰，還有八月十五，中秋夜……

  我似乎是那個得寵的人，又似乎是不得寵的，因為皇上宿在我宮裏的日子是最短的，每個月隻有兩日，可我的那兩日又是特別的……

  我比皇上大了四歲，入宮後，有兩年的光景，皇上並沒有碰我，我知道，我的地位，我的職責，我入宮是為了什麽……

  直到皇上的十六歲生辰，他喝多了，我服侍著他，鬼使神差的，我便褪了皇上與自己的衣衫，我害怕，因為我已經二十歲了，宮裏的嬤嬤說，過了二十歲，便不容易有身孕了，我害怕自己沒有機會生下他的孩子……

  自那以後，初一十五，雷打不動，我都會與皇上行周公之禮，皇上與我都默默將那日的事情揭過不提，仿佛我們自一開始，便是睡在一張床榻上的……

  很奇怪，宮裏的宮嬪都沒有懷孕，便是如今的端靜皇太妃都擔了心，特意從宮外請來了百草小生，為皇上診了脈，為所有的宮嬪都診了脈，除了一位體弱的娘娘外，所有人的身子都很康健……

  不知道百草小生那一日與端靜皇太妃說了什麽，皇太妃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

  那是三年來的第一次，初一，我一個人躺在大大的宮殿裏，覺得很害怕，我一直都害怕大房子，會覺得孤單與寂寞全部都向我壓了過來！

  我一直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日的午後，皇上宣召了我，直接帶著我出了宮，我甚至還穿著蓮青色的宮裝，我不敢問，到底是去哪裏，端靜皇太妃的眼神，我依舊記著，太上皇與太後出宮了，如今的端靜皇太妃掌管著後宮諸事，我害怕端靜皇太妃將我攆出宮去……

  一路策馬狂奔，在一處桃源深處停駐，眼見皇上跪地行禮，我才驚覺，原來皇上帶著我，來探望太上皇與太後！

  太後即便已經五十來歲，依舊是傾國傾城的，青春雖然不在，可隨著時光的流逝，歲月留給太後的，是別樣的風韻，難怪皇上遲遲不立皇後，曾經有過這般出色的母後，還有誰能勝任那個位子呢。

  接下來的話，卻是讓我震驚的說不出話！

  皇上帶著少有的疾言厲色：“這便是那個比你大四歲的純貴人？婢女出身？暗衛出身？你便是為了她，不肯立後，不肯生子，除了她以外，給所有的宮嬪下藥？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責任？”

  原來……原來我不是那個一廂情願之人，原來皇上比我付出的要多得多……

  可是怎麽可能……我怎麽配的上……

  皇上第一次很溫柔的執起我的手來，跪在太上皇與太後麵前，垂頭說道：“求父皇，母後成全！”

  太上皇帶著著疑惑問道：“從小到大，這是你第一次用‘求’字，便用在一個女人身上。”

  皇上不置可否，太後卻是爽朗一笑，拍著太上皇的肩膀，笑得歡愉：“不愧是佑郎的親生兒子，軒哥兒可比佑郎出息多了，佑郎若是當年有軒哥兒的一半兒，我何必受那麽多的苦楚？”

  我以為，太後是最容不下我的那個，卻沒有想到，太後竟然會用這樣輕鬆的語調說出這樣的話來。

  太上皇哭笑不得，滿臉的疾言厲色轉瞬消失不見，指著皇上便道：“你小子，好樣兒的！”

  太後拉著我的手站起身來，我依舊有些站立不穩，隻覺得，連腿都是發軟的，皇上喜歡我，太上皇與太後竟然不討厭我，我不會被趕出宮了，我可以留在皇上身邊了！

  沒有人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有多激動，沒有人夠想象的到，我竟然激動的將自己的舌頭咬破了。

  我頭一次聽到皇上用歡快的語氣問道：“我可以立卿純為後了，是不是？”

  立為皇後嗎？卿純？我是卿純啊？皇上要立我為後？

  我看到太後微笑著點頭，我戰戰兢兢，不知所措，語無倫次的說道：“嬪妾隻是窮苦人家出身，嬪妾害過太後娘娘，嬪妾圈禁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讓他折磨致死，嬪妾是暗衛出身，嬪妾大皇上四歲，嬪妾長得不好看，嬪妾……”

  我可以說出一百個配不上皇上的話，他那樣芝蘭玉樹的人，我怎麽配的上，他是天邊的雲彩，我是地上的汙泥，能夠站在他身側，已經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太過貪心的人，是會折壽的，我不想折壽，因為我還想留在皇上身邊……

  太後沒有理睬我說的那些話，隻問道：“你不喜歡皇上？”

  “不，不是，嬪妾喜歡，嬪妾喜歡皇上，喜歡到了骨子裏……”所以才會自卑，所以才會自憐，所以才會神傷……

  “這就足夠了！”太後溫柔的看向太上皇，輕輕莞爾一笑的說道：“軒哥兒，可比我與你父皇幸福多了，你從一開始便尋到了對的人，不像我與你父皇，兜兜轉轉許久，甚至前生錯過，重活一世，過五關斬六將，才能過上這般粗茶淡飯的日子，你們該珍惜才是！”

  再然後，我成為了大理國史上的第四任皇後，第一個貧民皇後，當然這在曆史上是不會出現的，因為我是江尚書的遠房侄女，江卿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