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尊嚴

  慈惠宮中！

  太後望著對麵的揚國公與揚國公夫人，手中的動作不停，輕輕的撚著佛珠道：“你們也別怪哀家這個老婆子，哀家老了，已經不願意管事了，先帝爺臨死臨死，還給哀家擺了一道，哀家心寒了。不過哀家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皇上被人奪了位子！”

  “把你們兩個拘在宮中，不過是為了減少一些麻煩，你們隻當是哀家這輩子自私一回吧！”太後說到最後，聲音已經漸漸的低沉下去！

  太後再怎麽不管事，心裏也是明白的，她當初扶持著八歲的李天佑登基，若是對朝廷的時局沒有一點兒掌控，怕是早已經被人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揚國公夫人此刻穿著一身灰衣尼姑裝，三千青絲盡數剪去，用一個灰色的帽子抿的緊緊的，手中拿著一串檀香佛珠。

  自打宮變的第二日，顧依然被沁雅公主挑斷手腳筋，落入大牢的那日起，揚國公夫人便自己落發出家了，隻是太後還沒有放她們走，所以她一直都躲在廂房中，供了一尊白玉觀音，日日誦經念佛！

  揚國公夫人歎道：“阿彌陀佛，這一切都是貧尼的罪孽，若不是貧尼當年被嫉妒迷昏了頭腦，也不會有之後的一番過往，貧尼日後青燈古佛，但願可以為然兒化解一些冤孽！”

  太後盯著揚國公夫人半晌，她曾經是自己的手帕交，自己待她的情誼有多重，隻看自己為皇後之時，怒極會住進揚國公府，便可窺見一二，可到底，她還是沒有發覺楊國公夫人那嫉妒的心思……

  如今，她落得這個境地，難道自己就一點兒罪責都沒有嗎？若不是自己不管不顧的出宮，懷著身孕入住揚國公府，也許就不會有之後的一番波折！

  揚國公夫人站起身來，衝著太後行了一個大禮，“這是貧尼欠太後的，貧尼知道，一禮不足以消散貧尼的罪孽，隻為了心安！”

  “貧尼便不去大牢了，還請揚國公代貧尼轉達意願，貧尼告退！”揚國公夫人躬身行禮欲退。

  “你便連然兒的最後一麵都不肯見嗎？”太後固然對顧依然所作所為憤恨不已，可是那到底是揚國公夫人的兒子。

  “佛言：惡人害賢者，猶仰天而唾，唾不至天，還從己墮。逆風揚塵，塵不至彼，還坌己身。賢不可毀，禍必滅己。”揚國公夫人麵上帶著幾許憂色，但還是直言道：“這一切都是然兒自己做下的罪孽，貧尼能做的，隻有多多念些佛經，盡力替他化解，便是了！”

  看著楊國公夫人緩緩離去的背影，太後輕聲對著揚國公道：“你不勸勸她嗎？”

  揚國公搖了搖頭道：“這樣，她才能心安。”

  太後擺了擺手，讓眾人退下，隨後看向揚國公，問道：“時至今日，哀家問你一事，你願意答，便答，不願意，便隻當哀家什麽也沒問！”

  “太後請講！”揚國公整個人都陷入冷寂裏，對於顧依然的所作所為，他看在眼中，卻沒能阻止，便早已經預料到了今日！

  “然兒與當初被你滅門的王家，是什麽關係？”太後掃向揚國公，沉聲問道。

  白君謙曾在太後這邊透露了口風，王家之所以被殺，並不是因著什麽道士所言，而是因為王家的一個兒子是先帝暗衛，先帝爺給蓮妃留下後路一事，被他透露了出去，先帝爺才會讓揚國公斬殺了他全家！但是白君謙曾透露過，那暗衛之所以會透露消息，是因為他的夫人即將臨盆，他不願意在那個時候離開……

  一個要臨盆的婦人，還有那夜誕生的李天佑與顧依然，太後直覺揚國公不會那般狠心的殺害一個剛剛落地的嬰孩，又有揚國公夫人先前的身子虛寒，太後似是猜到了什麽，所以才會問詢，若是顧依然當真與王家有什麽關係，那這一次的宮變，顧依然落得這般境地，太後也能心安了！

  揚國公卻是沒有順著太後的話接下去，隻拱手回道：“時至今日，再去追究先前的舊事，沒有任何意義，不管然兒是誠王爺也好，是世子也罷，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也罷，他如今隻是個廢人，經曆了三十餘年的痛楚，已經盡夠了！”

  揚國公歎了口氣道：“微臣去瞧一瞧他，算是全了這一輩子的父子情誼！”

  太後聽出了揚國公的言外之意，沒有再多深究，這樣已經足夠了！

  揚國公起身，也給太後行了一個大禮，沉聲道：“對王家的事情，微臣從未後悔，那是皇命，微臣不可違，但到底是滿門血債，報複在微臣身上，原也是應該的，微臣隻求太後，最後能讓然兒以揚國公世子的名義下葬！”

  他殺害了王家七十二口，最終隻有雨蓮雨荷與顧依然幸免於難，他的兒子甚至沒有活過三日的功夫，這一切都是冤孽，當然兒代替了自己兒子的位置，他便知道，這是上天再向他討債，做了孽事，總要還的！

  太後輕輕的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

  揚國公到了天牢，看到麵前的人，癱軟在稻草中，手腳筋的部位，還留有血跡……

  揚國公緩步上前，有獄卒端來了幾盆熱水，輕輕的替顧依然擦拭全身，換上幹淨的衣衫，拿了手中的藥箱替顧依然洗淨傷口，一一包紮好，又替他將發髻梳理穩妥，用羊脂白玉的簪子固定住，最後將顧依然安置在竹製輪椅中，麵前的人又成了玉樹臨風，溫潤如玉的偏偏公子，隻是其手腳耷拉著，沒有生氣！

  顧依然與揚國公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直至揚國公給顧依然收拾完畢，端坐在其對麵瞧著他，在他麵前擺滿了一整桌吃食，顧依然才悠悠張口道：“怎麽？這是來為我送行嗎？”

  “李天佑那個混賬，是給了我淩遲，還是給了我斬首的旨意，亦或是……”顧依然掃過了身前的酒杯，道：“亦或是……毒酒？”

  揚國公端著一碗碧玉粳米粥，輕輕的舀了一勺，遞到顧依然唇邊，道：“皇上沒有處置你的意思，你先用膳吧！”

  顧依然撇過頭去，冷笑道：“這意思，是要我在這暗無天日的天牢裏，渡過餘生了？”

  揚國公沒有接話，將涼了的粥倒回碗盞裏，重新舀了溫熱的道：“皇後不是狠心的人，她一會兒一定會來瞧你，你的儀裝，為父已經幫你收拾穩妥，你放心，你依舊是這京城裏的第一美男子，你好好用完了這膳食，然後精神十足的去見她吧！”

  顧依然聞聽這話，突然失了氣勢，原來自己最終最最放不下的，竟然還是沈清伊。

  “你……不怪我嗎……”顧依然輕聲問出了聲兒，恍惚回到了在揚國公府的日子，那時候雖然他纏綿病榻，但揚國公卻一直堅持著，教他兵法，每每自己所作所為，揚國公總能用兵法上的對策指點其不足之處，可以說，他能夠有本事與李天佑走到宮變這一步，揚國公當初的教導起了很大作用，隻不過，怕是揚國公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用了揚國公教導的本事，來做謀逆的大事！

  揚國公悶聲沒有答話，直到將一碗粥都喂完了，才低聲道：“父親佩服你，佩服你有這樣的勇氣，為了你心中的那個人，不管不顧的去做天下大不違的事情！”

  “父親！”顧依然以為自己會得到的是嘲諷，是怒罵，卻從來沒有想過，揚國公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揚國公慈愛的抿了抿顧依然的頭發，替他整理了整理衣衫，將他的一雙手擺在輪椅的兩個扶手上，又用寬大的袖擺將那雙蒼白的手蓋住，聲音低沉的不像樣子：“隻可惜，沈清伊並不喜歡你，若是她也喜歡你，為父一定會幫你奪了來，可是她不喜歡，為父不能改變了她的心意！”

  “她不喜歡……她不喜歡……”顧依然喃喃自語，是了，若是沈清伊喜歡自己，即便自己今日落敗，他也無憾，可因為沈清伊不喜歡他，他敗了，敗得一塌塗地，敗得失去一切！

  揚國公將一個小的如米粒一般的東西，捧在手心裏，似是捧著一顆極重極重的石頭塊，壓的他，連手心都有些承受不住。

  顧依然是有過暗衛的人，自是明白那是什麽東西，抬起朦朧的雙眼，望著揚國公：“父親……”

  揚國公輕輕的“噓”了一聲，似他年幼時，與他捉迷藏一般模樣……

  “你身子不便，便是吃喝都要有人伺候著，為父知道，皇上不會賜你死罪，但你不一定願意這般苟活著，再過兩個月，便是你的生辰，這個……算是為父給你的最後一次生辰禮吧……”揚國公小心翼翼的，將那小小的東西放在顧依然的牙齒上，衝著他微微一笑道：“這樣，你便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生死了……”

  顧依然默默的垂下兩行清淚，外麵有腳步聲傳來，揚國公又向顧依然“噓”了一下，輕聲道：“什麽都別說了，皇後來了！”

  揚國公俯身用自己的袖擺將顧依然的淚水拭淨，見顧依然用唇語告訴自己：“兒子一直都記得父親所言，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揚國公默默轉身離開，是了，若是連自己的生死都不能選擇，又如何來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