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再見

  沈慕昊大口大口的灌著酒，半晌不肯吐出一個字來。看得唐子涵恨恨的，仿佛自己一腔怒火撞到了彈簧上，那份怒火與力道全部打到自己身上。

  兩個人就那樣喝著酒，仿佛那烈酒是水一般，一直猛烈的灌著，直到唐子涵注意到內堂已經燃起了燭火，這才似再也忍不住一般，衝著沈慕昊便撂話道：“我今兒個也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很喜歡悅萱郡主，我不介意她心裏有你，不介意她年紀大了，不介意她這算什麽狗屁二嫁，隻要她肯點個頭，我唐子涵立刻八抬大轎娶進門。”

  “你也給我撂句話，你到底還要不要悅萱郡主，你若是不肯跟悅萱郡主說明實情，我是不會讓她就這麽不管不顧的等下去的，隻要你說句話，我也不管悅萱郡主同不同意了，立刻便去向皇上請旨，悅萱郡主願意也要嫁，不願意也要嫁，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瞧著悅萱郡主到時候容顏衰老，成為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太婆！”唐子涵喝了酒，話說的極衝，這樣的想法不是一日兩日了，可他也隻能口頭說說，根本就狠不下心來。

  沈慕昊一聽這個，如何肯依，怒聲道：“你怎麽能勉強她？”

  唐子涵梗著脖子回道：“你娶她，不是勉強她，可是你不肯娶啊！隻要她過門，我好好待她，一年不成，就五年，五年不成就十年，總有一日她會將你忘記，心甘情願的做我的夫人，我告訴你，我唐子涵別的本事沒有，隻一樣，對我喜歡的女人，我是一心一意的好，誰敢讓她皺一下眉頭，我就要讓他們全家陪葬，我說得出，做得到！”

  “那也不成！”沈慕昊張口便道：“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鎮國公和沈葉帆虎視眈眈，皇上如今如履薄冰，咱們誰也不知道，日後會是什麽樣的結果，萬一事敗，你要讓她如何自處，鎮國公和沈葉帆那些人會輕易饒過她嗎？怕是等到鎮國公和沈葉帆知道，悅萱郡主是你心中摯愛，便會從她身上下手，以她為威脅，讓你妥協，你將她推至風口浪尖，到時候你要她一個弱女子怎麽辦？你又要如何自處，是忠君愛國，還是要為她負責？”

  唐子涵借著酒勁，哈哈大笑道：“這便是你的顧慮？所以你遲遲不肯跟悅萱郡主相認，遲遲不肯娶她，甚至不告訴她你還活著？你這話實在是好笑，你以為皇上為什麽待你姐姐和軒哥兒那麽好，不過就是因為不能許她們未來罷了，那是因為皇上了解你姐姐的為人，若是皇上身死，皇後娘娘一定不會苟活，一旦能確定軒哥兒的未來，皇後娘娘會毫不猶豫的以身赴死！因為皇上知道皇後娘娘會與她共進退，不管他是成是敗！皇上珍惜如今的每一日，隻要能跟皇後娘娘在一起，無論是在人間還是陰間，都是一樣的！”

  “依你所言，難道說，你現在不跟悅萱郡主相認，悅萱郡主就會好過嗎？萬一咱們事敗，你覺得太後會是如何下場，即便鎮國公可以饒過悅萱郡主，沈葉帆會嗎？不管你現在是什麽態度，沈葉帆都知道悅萱郡主是你的軟肋，如今沈葉帆還沒有跟你鬧翻，若是鬧翻的那一日，他會如何對待悅萱郡主？”

  唐子涵冷笑道：“你我都是征戰過沙場的人，該知道那些被掠奪的女人是什麽下場，難道你要悅萱郡主落得那樣的境地，讓她死都不能安生？”

  “這樣想來，你不肯與悅萱郡主說明實情，倒不如讓我將郡主護在羽翼之下，我唐子涵可以指天為誓，隻要有我一日，我就會護著郡主周全，若是有一日我顧不得自身，那我也會為郡主謀求最好的未來，若是毫無選擇，我會親自動手，絕不會讓郡主受那等屈辱！”唐子涵將酒盅仍在八仙桌上，說的振振有詞。

  沈慕昊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歎道：“我不如子涵兄的地方良多，竟沒有想到這麽多，隻是不想讓她承受相同的痛楚，我著人打聽過，她當年的表現，那個時候她才多大年紀啊，竟然能在皇上麵前那樣決絕，勢要做我的未亡人，我沈慕昊何德何能，能有這樣的女子，待我一往情深！”

  “我不是不想她啊，我想她想得夜不安寢，這十多年來，我步步籌謀，走到今日，越是離她近，越是不敢靠近，你不知道她原本是個多麽堅強的女子……”

  “我第一次在忠勇侯府見到她的時候，不管不顧的就上前問她‘我娶你過門，好不好？’，她氣得立時就踩了我的腳麵，那樣疼，可見是用足了力氣的，可是我卻覺得，她氣鼓鼓的模樣好可愛，兩頰跟吃了小籠包一樣……”

  “再一次見她，是在禦花園的汀羽閣，那天她穿了件淡粉珍珠色水雲暗紋鬥篷，她見到我便說我是登徒子，可我隻注意到她月白色襖裙上清秀獨.立的馬蹄蓮，直到現在，我的書房和暖閣裏還擺放著馬蹄蓮，我尋了許多人，可是還是不能讓她一年四季的開放……”

  “我以為她是瞧不上我的，我那個時候一事無成，聽我姐姐說，便是太後也覺得她是個好的，想要留著給皇上納妃，卻硬生生被我攔了下來……”

  “我跟清伊姐籌謀了許久，才讓奉國公將我趕出了府，我裝扮一新去見她，想要告訴她，日後我會自食其力，撐起門戶，不用她嫁到奉國公府去受委屈，可是她拒絕了，她覺得我忤逆不孝……我以為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了，所以即便知道她心裏厭煩我，我還是堅持要將她送出宮，那日的雪很厚，我穿著在暖閣裏的軟底鞋就那樣跑出來，雪打濕了襪子，黏黏膩膩，冷冷冰冰的，卻抵不過我心裏的痛，我希望那宮門永遠沒有盡頭，即便我站在她的車馬邊，讓我一直這麽走下去，我也心甘情願，可是不管什麽路，都是有盡頭的……”

  “我在府裏大醉了三天，雨蓮姑姑去尋我，誆騙我要將她嫁給顧依然，顧依然那個時候是個病秧子，誰家都不肯將自己的女兒嫁過去的，我以為是清伊姐故意尋她的麻煩，我蓬頭垢麵的就跑到了清伊姐麵前，沒想到她竟然也在……”

  “我求著清伊姐不要將她嫁給顧依然，清伊姐應了，說讓她自己選，她想嫁給誰，清伊姐，便將她指給誰，她絞著帕子說自己不嫁給顧依然，我自己還傻乎乎的不明白……”

  “我開心的不得了，可是我不能讓她那麽委屈的嫁給我，我要她風光大嫁，十裏紅妝，讓所有的人都羨慕她，所以我要去軍中掙軍功，為她掙誥命的身份，鳳冠霞帔……結果我一去不複返……”

  唐子涵怒其不爭，根本不管沈慕昊什麽心情，劈頭蓋臉的罵道：“你隻顧著你自己，你想沒想過悅萱郡主？她要的是誥命的身份嗎？她若是要，她直接嫁給皇上，不比嫁給你來的風光，來的富貴？當年你便是如此不管不顧，如今依舊如此，你用自己的想法去想她的念頭，卻從沒有問過，她想不想要！你這人太自私，太自大！說到底，還是你對悅萱郡主的感情不夠深，你不相信她，才會如此遲疑！”

  酒勁兒上來，沈慕昊直言道：“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你憑什麽說我隻顧著自己，你以為我不想跟她說說話嗎？我想跟她說話，都想瘋了！可是你根本沒經曆過，你不知道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你不懂得我那種小心嗬護的心情，我是前怕狼後怕虎，我是猶疑不決，那是因為，我的每一個舉動都關乎著她的將來，她的性命，我不允許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即便是你也不成！”

  “我告訴你，這個世上隻有我沈慕昊可以給她幸福，你不可以，永遠都別將心思打到她的身上，你說的那一切我都可以做到，隻會比你做得更好！”沈慕昊指著唐子涵便道，這個人憑什麽在這裏大放厥詞，說他會待安清瑤好，憑什麽！

  “你做得比我好，有本事你去做啊！你不是不敢嗎？你不是非要做縮頭烏龜嗎？你不肯照顧她，也不許旁人去照顧她，這是什麽道理？”唐子涵扯著脖子跟沈慕昊喊！

  “誰說我不敢，誰說我是縮頭烏龜，我這便去跟皇上說，我要娶她，我要一輩子都護著她，我一定會幫皇上坐穩了江山，也一定會讓她幸幸福福的過下去！”沈慕昊將手中的酒壇子甩在地上，硬生生的滾了幾圈，停在牆角！

  唐子涵苦笑著勾起了唇角，他總算是將沈慕昊的這句話逼出來了，沈慕昊的沉穩還真是不好攻克……

  隨著沈慕昊這句話的落下，雅間左側和後側的門一同打開，後側是一臉不可置信的韓穎，左側是掛著兩行清淚的安清瑤……

  沈慕昊沒想到安清瑤會在這裏，更不知道自己方才的那些話，她到底聽到了多少，隻是瞧著她愣愣的道：“你來了……”

  沈慕昊與安清瑤一同進了左側的暖閣，唐子涵恢複清明，邀請韓穎坐下說話。

  韓穎也不客氣，在沈慕昊原先的位子上坐了，替唐子涵斟了一杯酒，笑著道：“奴婢替我家公子謝過唐少將軍。”

  韓穎微微垂下了頭，歎口氣道：“若不是唐少將軍的逼迫，怕是我家公子永遠不會將自己心底的隱秘說出口，更不會那般不管不顧的說要娶回安小姐。”

  唐子涵微愣，問道：“韓姑娘怎麽會過來？”

  唐子涵看著韓穎的神情，心裏覺得，韓穎跟隨沈慕昊多年，先前為了沈慕昊的安全，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被那些人打，硬生生的挺著，她對沈慕昊的情意不會比悅萱郡主少，隻是悅萱郡主是那個最初跌落沈慕昊心底裏的情種子，一經落地，便如藤蔓一般，迅速的占據了沈慕昊的心房，可跟韓穎相比，悅萱郡主與沈慕昊不過是見了幾麵而已，跟韓穎這十餘年的朝夕相處，是絕對不同的。

  韓穎很大方的回道：“我家老爺知曉，公子被唐少將軍帶來了倚翠樓，怕我家公子吃虧，又不好派人過來，隻能讓奴婢來走一遭了。”

  “那些話……韓姑娘都聽到了吧！”唐子涵決定好人做到底，不能讓韓穎在沈慕昊和悅萱郡主當中橫插一腳。

  韓穎點了點頭道：“丹娘在外攔著我，隻不過習武之人的耳力，不比尋常，又是在一旁的屋子裏聽著的，自然聽得真切！”

  唐子涵麵對韓穎的直白，有些不大適應，原看著是個清秀的小姑娘，如今瞧著倒是很大方端莊，怎麽看也不像個小家碧玉的了。

  唐子涵尷尬一笑道：“這雅間的隔音效果是很好的，除了韓姑娘方才所在的穿堂，便隻有內堂能聽到這屋裏的談話！”

  韓穎輕輕的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唐子涵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情，但為了悅萱郡主，他還是想要做一次……

  唐子涵咳嗽了兩聲道：“韓姑娘，在下知道說這些話，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在下今日不吐不快，若是惹得韓姑娘不高興，還請韓姑娘原諒一二。”

  韓穎有些不明所以，輕聲道：“唐少將軍有事直言便是，衝著唐少將軍待我家公子的這份情誼，韓穎定然遵從。”

  唐子涵一愣，沒料到韓穎這麽有江湖兒女的氣概，相對比起來，倒是自己有些過於拘泥了，便幹脆張口道：“既是如此，唐某就不拐彎抹角了，悅萱郡主與沈兄不過是有婚約而已，沈兄遇難，悅萱郡主大可以擇人另嫁，可她偏偏為他守了那麽久，從年少時便等候沈兄的歸來，如今已經是年近三十的婦人，悅萱郡主這半輩子都是在等待中渡過，皇後娘娘，太後娘娘和皇上，無數次的勸說悅萱郡主，她都不肯改變主意，她堅定沈兄還活著，如今沈兄歸來，在下希望她可以幸福的渡過餘年，還望韓姑娘能夠不打擾他們兩個！”

  “打擾？”韓穎一時沒有聽明白。

  唐子涵憋紅了臉道：“唐某覺得，不論給不給名份，是姨娘也好，是通房也好，都不是悅萱郡主能夠承受的！”

  “姨娘？通房？”韓穎這才明白唐子涵在說什麽，登時便道：“唐少將軍誤會了，奴婢並不是……”

  韓穎歎了口氣道：“唐少將軍想左了！”

  韓穎看了看左邊的內堂，知道他們二人一時不會出來，便幹脆道：“左不過時間還長，唐少將軍若是還不困倦的話，不如聽奴婢說個故事，隻當是解解悶。”

  唐子涵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我們找到公子的時候，他受了重傷，那個時候，老爺對他並沒有多麽的看重，隻是念著他是奉國公府的血脈，隨手幫襯一下。我並不是暗衛出身，當初哥哥才是被先帝選中的那一個，我們兄妹流落江湖後，一直相依為命，哥哥死於一場風寒，家裏隻剩下我一個，哥哥臨終之際，將我托付給老爺……”

  “老爺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給一些富貴人家浣洗衣裳，賺些零碎銀子，老爺說有個小主子病重，需要個體貼的女孩子去照顧，因為事情隱秘，這才找到了我，我不過是想著銀子多，能養活自己，不用冬日裏在冰冷的河水裏洗衣服，便同意了。”

  “我到宅子裏的時候，公子一直是昏迷狀態，大夫請了一個遍，但都是相同的答複，生死有命，能不能挺過這一關，要看他自己的了，甚至有大夫直接讓我們備了後事。老爺和興邁幾個都放棄了，這個時候，傳來消息，說是奉國公府謀逆，一夜之間，奉國公府覆滅，整個奉國公府，隻剩下皇後娘娘一人。”

  “老爺和興邁幾個在一起商議事情，也就是那個時候，那塊血色玉佩被老爺拿了出來，老爺用那塊玉佩召集了許多人，說是蓮妃隨先帝爺去了，如今連奉國公府也被皇上剿滅，他們這些人若是不拚一把，這輩子都會混跡於市井之間，他們原都是厲害的人，自是不願意成為那副樣子，誰不想封侯拜相，受人敬仰，自是不願在市井之間，賣肉種菜的！”

  “那時所有人都認為公子是活不過來了，出了那樣的事情，他們自然也顧不得公子了，我拿了老爺的銀子，想著總要對得起那份銀兩，便盡心盡力照顧公子，聽著公子口中一直喊著安小姐的名字，便明白那一定是公子的意中人了，我想著，總要讓公子有一份期盼在，才能對人世間有所留戀，所以便一直應和著公子，以一個女聲告知他，我在等著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