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說不通

  薑嬤嬤沉默片刻，拍了拍雨霽的手道：“你先下去歇一歇，中午小廚房做了烏雞湯，娘娘用著好，又讓廚娘燉了一鍋，已經送去你屋裏了，正用熱水甕溫著呢。”

  “可娘娘這裏……”雨霽很不放心，像沈清伊這樣，是很容易失寵的。

  薑嬤嬤安撫道：“娘娘這兒有我呢，我進去勸一勸。”

  雨霽這才鬆了一口氣，沈清伊一向能聽得進去薑嬤嬤的話，但願這次娘娘肯聽的進去一言半語的，可千萬別讓玲瓏公主如了意。

  雨霽直到看著薑嬤嬤掀簾入了內殿，才扭身往回走，仍舊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薑嬤嬤一入殿，便瞧見沈清伊斜倚在美人榻上，單手支撐著螓首，眼睛盯著窗下的一盆雙色牡丹，似是在想著什麽事情。

  薑嬤嬤不敢打擾，隻輕輕的舀了一勺薄荷橘香屑，放到了香爐裏，本有些稀薄的香氣，重新濃鬱起來。

  “嬤嬤。你說本宮要不要跟皇上說一聲，讓皇上將玲瓏公主封為妃子？”沈清伊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麽一句，可把薑嬤嬤嚇壞了，連忙強壓著心中的驚濤駭浪，問道：“娘娘怎麽這麽說？”

  沈清伊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薑嬤嬤卻是鬆了一口氣，還肯歎氣，說明心中並不是自願的，那便還有可以回旋的餘地。

  薑嬤嬤幹脆放下自己手中的香爐，在沈清伊的美人榻腳踏上坐了，問道：“皇後娘娘是不是覺得玲瓏公主失去了父母親，失去了尊貴的地位，很可憐，因著公主很喜歡皇上，便幹脆成全了她？讓她別那麽孤苦無依？”

  沈清伊點了點頭道：“本宮能理解玲瓏公主的心思，她沒了疼愛她的母後，沒了將她捧在手心裏的父親，她跟本宮不一樣，本宮當年最起碼還有個弟弟，可玲瓏公主什麽都沒有了，她滿心裏就是皇上一個人，她的天佑哥哥，這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唯一支撐著她的東西，若是沒有皇上，一個父母親去世的打擊，她如何能承受的住？如何還能像現在這般，眼眸裏閃著喜悅的光芒去看皇上！本宮若是強硬的將她賜婚給旁人，怕是她會當場沒了性命。”

  薑嬤嬤此時總算明白了，為何沈清伊會對玲瓏公主百般隱忍，原來皇後娘娘從玲瓏公主身上看到了幼時的自己，皇後不願玲瓏公主再承受一次她當年的痛苦，這才想順著玲瓏公主的心意。

  “娘娘有沒有想過，若是當真答應玲瓏公主成為皇上的妃子，皇上可會留宿在玲瓏公主那邊？”薑嬤嬤低聲問道。

  “自然不會，皇上如今什麽性子，嬤嬤還不知道嗎？便是雨柔那裏都不肯留宿了，更何況皇上隻當玲瓏是表妹。”沈清伊平靜道。

  薑嬤嬤微微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如今玲瓏公主是皇上的表妹，公主求的隻是多看皇上兩眼，皇上能陪著她用個膳，便能高興的歡呼雀躍，可若是成為妃子呢？皇上根本不肯留在她宮裏，她如何能忍受得了這種屈辱，慢慢的便會心生怨恨，成為抱怨不休的婦人，若是再執念一些，怕是時不時的還要用些小心機，小手段留住皇上，這樣的事情被皇上發現了，皇上隻會愈加退避三舍，公主則會奮起直追，漸漸的，公主怕是跟如今的唐修容一般無二了。”

  “怎麽會……”沈清伊想要反駁薑嬤嬤，卻覺得薑嬤嬤說的，實在沒有什麽錯處，自己當年事因為覺得唐傲雪是個清冷孤傲的人，寧肯身死，也絕不遷就，這樣自尊自愛的女子，值得更好的前程，可如今呢？唐傲雪變得比當初的沈清婉還要恐怖……

  薑嬤嬤輕聲道：“人心都是不足的，得到了芝麻粒，便想要玉米粒，得到了玉米粒，便想要西瓜……”

  沈清伊微微勾起唇角，笑著道：“嬤嬤，本宮懂了，嬤嬤明日請了玲瓏公主到凝素宮一聚吧！”

  玲瓏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步子愈發的緩慢，沈清伊這一個月都沒有讓人去傳她，太後那邊也是見了兩次之後，便不再理會她了，今兒個是怎麽了？怎麽皇後娘娘會突然想起來宣她去凝素宮？

  玲瓏不禁想到了她費勁心力做的小點心，還有去乾坤宮尋天佑哥哥時，那些朝臣們上下打量的目光，弱弱的長出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步子愈發的慢……

  “玲瓏，你來了，快過來瞅瞅，這些東西你喜不喜歡？”玲瓏才一進暖閣，還未來得及行禮，便聽沈清伊這樣喚她，她抬眼去瞧，正看見沈清伊穿了一件玫瑰紅色的刻絲窄袖外裳，領袖口滾了明黃色的寬幅滾邊，上麵繡了纏枝花卉，似是鮮豔的薔薇花，因著離得有些遠，看得不大真切。

  玲瓏幾不可見的歎了口氣，不怪天佑哥哥心思都在皇嫂這裏，便是她一個小姑娘，見到皇嫂都舍不得移目，更何況旁人呢。

  玲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脯挺得高高的，似一隻驕傲的孔雀一般，她比皇嫂年輕，她會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水靈，皇嫂已經年近三十了，美人遲暮，她的顏色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衰敗，她可以等，她有的是時間等待……

  沈清伊看著玲瓏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心中覺得好笑，麵上卻不敢表露出來，伸手拉著玲瓏的手，指著一個黃花梨木的小匣子道：“本宮前些日子囑咐內務府尋一批月涼國的首飾衣料，隔了這麽長時間，總算是尋到了，你且看看，喜不喜歡？若是覺得還不錯，等過些日子，再讓他們弄一批回來。”

  玲瓏看著那一匣子珠寶翡翠，心裏有些意動，月涼與大理不同，月涼那裏多黃沙，動不動就要黃沙漫天，所以月涼國的女人都是用極大極重的珠寶首飾，可以壓住紛飛的裙角和薄紗，鴿子蛋大小的紅瑪瑙墜子，足金的大耳環等等，可大理環境宜人，這裏的人都是用各種精致秀美的首飾，蓮子米大小的珍珠，細碎琉璃串的流蘇，無一不透著雅致。

  玲瓏手指在一枚鴿子蛋大小的藍寶石上麵停駐了片刻，那是一幅赤金藍寶石額墜，很是大氣，她是很喜歡的，隻是……

  “多謝皇嫂美意，玲瓏如今的份例裏有首飾的，不用皇嫂特意著人去尋了，怪麻煩的。”玲瓏公主將手指從那寶石上拿開，輕聲道。

  沈清伊看著玲瓏的神色，輕輕的笑，到底還是個孩子，什麽事情都寫在臉上，明明顯示著不舍，卻強撐著自己說不喜歡，不要。

  沈清伊的語氣柔了下來，沒有了家人的庇佑，玲瓏做什麽都有種寄人籬下之感吧！若是在定宜長公主麵前，她一定不會是這個樣子，怕是會與長公主商量再去尋一些的，又有哪個女孩子是不喜歡珠寶首飾的呢。

  “份例是份例裏的，這個是皇嫂給你的，不一樣，你且收著就是了。”沈清伊將黃花梨木的匣子塞進玲瓏的手裏，又起身掀開了一個大樟木衣料箱子，玲瓏瞧著那滿滿當當顏色鮮豔的月涼服飾，心裏一酸，就要落淚，可仍強忍著道：“皇嫂，真的不必了，玲瓏聽宮女說，我的份例是照著郡主的儀製發下來的，已經很豐厚了，實在不必再破費了。”

  沈清伊輕輕一笑道：“這可都是月涼王國的服侍和珠寶，你若是不要，那才當真是浪費了。”

  玲瓏下意識的道：“皇嫂可以自己留下來穿戴的。”

  沈清伊一愣，旋即道：“你的天佑哥哥喜歡皇嫂穿大理宮裝，尤其是這種大紅的，銀紅的，玫瑰紅的，或是櫻桃紅的，花樣呢，喜歡灑金粉的，或是百鳥朝鳳或是富貴呈祥，總之呢，就是一副暴發戶的模樣！”沈清伊說著將自己的胳膊抬起來道：“你瞧著皇嫂穿的，是不是像個一夜暴富的闊太太？”

  沈清伊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在一旁服侍的薑嬤嬤和雨荷都有些忍俊不禁，嘴角上揚，顯示出喜色，因怕雨霽流露出什麽不好的神色，沈清伊特意讓雨霽去替換了雨荷，在暖閣內伺候一會兒，偏偏玲瓏細細致致的上下打量沈清伊，朝雲近香髻，上麵插了一支鎏金鳳簪，鳳頭銜著一串細碎琉璃珠子的三串流蘇，將沈清伊的臉麵襯出瀲灩光澤。

  玲瓏默默的垂下頭去，低聲道：“皇嫂傾國傾城，若是一夜暴富的闊太太有皇嫂這般顏色，倒是好了。”

  這話說完，便是雨荷都變了臉色，這個玲瓏公主實在是……

  沈清伊頓了頓，覺得有些話還是說明白一些的好，長痛不如短痛，也是對玲瓏的好，於是笑著道：“這些都是給你準備的，你好好收著，翻了年就十五了，總是要出嫁的，皇上已經開始幫著你相看哪家的少爺公子好一些，想來也就這兩年的事情了，你自己不存著些嫁妝怎麽能成？”

  玲瓏一愣，沒料到沈清伊竟然是這個打算，登時臉麵就垮了下去，原來自己的皇嫂是這個打算，天佑哥哥不喜歡月涼的服飾珠寶，皇嫂便賞賜給她，讓她穿著，戴著，去惹天佑哥哥的厭煩，還攛掇著天佑哥哥給自己找婆家，明明天佑哥哥當初答應了母後的，會好好照顧她的……方才的話語裏還說的是，“你的天佑哥哥”，現在就變成了“皇上”，可見是見自己不肯收，心裏生了怨氣！

  “玲瓏還小，舍不得天佑哥哥……和皇嫂。”玲瓏本想強硬的說出兩句話來，可到底在這宮裏沒有人給她做主，她現在唯一能求的，便是天佑哥哥的憐惜，玲瓏打定了主意，一會兒便去尋天佑哥哥說話，告訴她，她想要留在他的身邊，天佑哥哥身邊那麽多的妃嬪，多她一個也沒什麽的。

  沈清伊注意到玲瓏緊緊攥著的拳頭，揚手輕輕的撫了撫她的秀發，和聲細語道：“再舍不得，早晚也是要嫁人的，好在皇上給你尋的都是京城裏的人家，若是想念皇上和皇嫂了，你便可以遞了牌子進宮，誰也不能攔著你！”

  玲瓏默不作聲，拳頭越攥越緊，裙擺被她拽的，有些微微抬高，就連腳上穿著的大紅繡鞋都露了出來。

  沈清伊輕輕的歎了口氣，語氣中帶了幾許冰涼，“日後別帶著人去乾坤宮尋皇上了，你這樣的年紀，又長得如花似玉的，在乾坤宮轉悠，若是被那些朝臣們惦念上，去找皇上說了親事，皇上怕是也不好推脫！”

  玲瓏大驚，看向沈清伊的神色含了一絲懼怕！

  黃昏時分，重華門前有一對人影。一個身穿玫瑰紅色窄袖外裳的小身影不停的在重華門前走來走去，時不時的張望著，守著重華門的幾名侍衛，眼觀鼻，鼻觀心的站立著，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見到這個小身影在這裏等候了！

  眼見日頭落了下去，漸漸的模糊了身影，小宮女低聲勸道：“公主，您晚膳都沒有用，您先回宮，用了晚膳再過來等皇上，好不好？”

  小宮女有些害怕，因為她方才分明在輪值的侍衛眼中看出了不屑，小宮女才入宮不久，規矩學得還不大好，因為與玲瓏公主年歲相當，公主選人的時候，便點了她做身邊的貼身宮女。

  不過小宮女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不錯的，那些侍衛眼中的確是不屑，米繼謀反那日，他們都在凝素宮，見識到了皇後娘娘的果決與堅毅，他們原也以為，沈清伊不過是空有一副皮囊，可他們沒有料到，那樣傾國傾城的女子，竟然會有那樣的勇氣，那種泰山崩於前而毫不畏懼的女子，值得他們為了她浴血奮戰！

  而麵前的這個小丫頭，不過仗著是月涼國的公主，沒有絲毫大理女子的矜持，時不時便要到重華門來等皇上，這樣的女子，讓他們不屑，沒有那些帶血的經曆與過往，她如何能理解皇上與皇後的帝後情深！想要靠著撒嬌上位，還不如那些勾欄裏的女人！

  玲瓏公主沒有注意到侍衛們的不屑與鄙夷，更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那些人與青樓女子相比擬，甚至於她還輸給了那些人。玲瓏心心念念的便是見到她的天佑哥哥，皇嫂語氣中的警告，她聽得分明，她害怕天佑哥哥會聽信了皇嫂的話，為她尋一個京城的貴公子嫁了，她不可以這樣，她要嫁的人是天佑哥哥，旁的人，誰都不成！

  玲瓏打定了主意，堅定道：“不必了，我就在這裏等著，萬一我回宮用膳的時候，天佑哥哥從這裏入了宮，我便見不到天佑哥哥了。”

  玲瓏膽子再大，也不敢到凝素宮門前等著，或者說去凝素宮截天佑哥哥，她曾經那樣做過一次，可是天佑哥哥將她帶進了凝素宮，然後看著她們兩個人不用人服侍，互相夾菜用膳，皇嫂還肯與自己說上兩句話，天佑哥哥根本就不肯理睬她，天佑哥哥一定是害怕皇嫂的，她們都說皇嫂的嫉妒心極重，不讓天佑哥哥身邊有別的女人，所以宮裏已經錯過三次選秀了！

  小宮女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能低聲勸著道：“公主，眼看現在已經戌時一刻了，皇上今日怕是不會來後宮了，咱們明兒個再來等，好不好？”

  玲瓏搖了搖頭，就是不肯跟小宮女回瑰麗閣，小宮女咬著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覺得那些侍衛們看著她們的神色充滿鄙夷。

  玲瓏肚子有些餓，她午膳是在凝素宮用的，因為皇嫂的那幾句話，她嚇得根本就沒有吃幾口東西，生怕下一刻就聽到天佑哥哥為她指婚的消息，出了凝素宮，她就一直在重華門等著，皇嫂說，不可以去乾坤宮，那她便在重華門等著，她害怕，她害怕今兒個見不到天佑哥哥，明日便會見到自己指婚的聖旨。

  凝素宮中，沈清伊撥弄著腰間的紫檀色宮絛，輕聲問道：“玲瓏還在重華門等著？”

  雨霽輕輕的點了點頭，隻覺得這個玲瓏公主實在難纏！好在麵對的是如今的皇上，若是以前十幾歲的衝動兒郎，怕是都有幾分把握不住了！雨霽輕輕的舒了口氣，萬幸玲瓏公主是今年才出現的。

  沈清伊有些不可相信道：“從用了午膳便去了重華門，沒有午休，沒有用水，甚至沒有用晚膳，她怎麽還能在那裏等著？”

  薑嬤嬤和雨霽都沒有說話，沈清伊有些坐不住道：“本宮親自去瞧瞧，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