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附子

  鄧昭儀默不作聲的退回了原處，神色陰暗的衝著沈清伊與米雨柔打了個手勢，三人突然間沉默了下來，沈清伊晦暗不明的瞧了背對著他們的和淨公主，為了避免小人兒發現，沈清伊幽幽張口道：“若是董小媛這個孩子有幸生下，你便抱去紫璃宮養著吧！”

  鄧昭儀心裏放著事兒，她可沒有端靜皇貴妃和沈清伊那種一心二用的本事，反應了半晌，才知道是在說自己，心裏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沈清伊是知道的吧，知道自己不能生，這才給自己這個恩典。

  “董小媛能同意嗎？她為了保住這個孩子，連與嬪妾這兩年的情意都不顧，生生的打了嬪妾的臉，搬到了凝素宮，不就是為了保下這個孩子嗎？”鄧昭儀不能說不怨，隻是也理解董小媛的一番慈母心腸。

  沈清伊默不作聲，倒是米雨柔開了腔道：“出身卑微，目光短淺，薄情寡義，無論是哪一點，她都沒有資格撫養皇嗣，你現在正是盛寵，日後晉位是早晚的，高位妃嬪撫育低位妃嬪的孩子，理所應當！”

  鄧昭儀突然燃起了點點希望，瞧了瞧和淨的背影，終是開口道：“看看她有沒有福份，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吧！若是她當真有本事將皇嗣平平安安的生下來，嬪妾一定不遺餘力的保護著她的孩子！”鄧昭儀的話擲地有聲，惹得和淨公主扭轉了頭，笑嗬嗬端了那碟子糕點，又回到了三人身邊。

  米雨柔溫和的瞧著和淨公主，輕輕將她鬢邊的碎發向耳後抿了抿道：“可數清楚了，一共是多少塊兒？”

  “一共八塊！”和淨公主的聲音清清脆脆的，似是樹上的黃鸝鳥兒，讓人忍不住就心生愉悅。

  和淨公主伸手拿了兩塊兒，一塊兒放到沈清伊手裏，一塊兒放到米雨柔手裏，瞧著鄧昭儀盯著她瞧，便又從碟子裏拿了兩塊，胖胖的小爪子放到鄧昭儀手中一塊，自己拿了一塊兒，眼睛笑成了一彎月牙道：“母後，兩位母妃嚐一嚐，是晴蓉特意準備了的哦！”

  三人都沒有用，沈清伊低低的喚了一聲兒雨霽，雨霽便撩了湘妃竹簾，探了身子，沈清伊聲音低沉，對著和淨公主，依舊麵帶笑容，雨霽卻聽出了沈清伊聲音裏的憤怒：“去請百草先生！”

  米雨柔將和淨公主手裏的糯米糕拿了出來，雨荷已經探身入了殿，見到端靜皇貴妃的動作，心下一凜，去暖閣裏端了一盆清水出來，溫溫和和道：“公主想要吃糯米糕，總要淨了手才能用不是？”

  和淨乖乖巧巧的應了，本是夏日裏，衣衫輕薄，和淨見到了那個不小的銅盆，玩心大起，雙手就在盆子裏招呼，水花四溢開來，卻沒有讓大殿上的四人隨著她的動作開懷一笑……

  雨蓮跟著百草小生急匆匆的跑了來，本是心裏著了急，麵上便帶了三分紅撲撲的顏色，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如山上的杜鵑花一般明媚。

  屋內的幾個主子都垂頭想著什麽，和淨公主將滿盆子水花拍的嘩啦嘩啦的，雨荷在一旁忙不迭的給和淨公主擦拭臉上濺上去的水珠子，雨蓮大鬆了一口氣，就連百草小生也幾不可見的長舒了一口氣，先前皇後娘娘小產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雨蓮這麽多年都死死揪著當年的事兒不肯放，若是這次再出現什麽差錯，他的媳婦兒怕是要生吞活剝了他的，到底自己在自家媳婦兒心裏是比不得皇後娘娘的，瞧著雨蓮的模樣，百草小生認命的垂下了頭，低聲請安。

  沈清伊輕輕抬了抬頭，瞧著和淨公主，指了指眼前的百草小生，道：“晴蓉，母後將這個糯米糕讓這個叔叔用一些可好，他白日裏都不曾吃過東西呢。”

  百草小生默不作聲的低著頭，一雙黑色的靴子，就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上，撚啊撚的，恨不能鑽出一個坑來，原來自己已經可憐到這個境地了。

  晴蓉正是完美主義的敏感期，有些不大樂意，但想了想，反正是已經送給自家母後了，再送給誰不一樣？終歸是點了點頭。

  百草小生上前接過，細細查看了一番，眼見和淨公主還在樂嗬嗬的玩水，咧嘴笑道：“皇後娘娘，公主的衣衫都打透了，為了避免著了寒涼，不如直接洗個澡，也涼快。”

  百草小生的提議倒是提起了和淨公主的興頭，星星眼的瞧著自家母後，她惦記沈清伊的淨房，惦記了許久，裏麵有個大大的池子，周邊還有鳳頭翠玉，可比沁竹宮的大木桶好太多了，可是自家母後和母妃總不許她去裏麵玩水。

  沈清伊瞧著和淨公主眼巴巴的模樣，笑道：“雨蓮，雨荷，雨霽都陪著晴蓉去淨房玩水，晴蓉年紀小，那水少放一些，你們也別顧忌著規矩了，都到池子裏去陪著，晴蓉丫頭若是磕著碰著淹著了，本宮可不會輕饒了你們。”

  端靜皇貴妃想要命人去尋了乳母和宮女，可眼睛掃過那碟子糯米糕，登時打住了念頭，到底還是三個雨字輩兒的人靠得住。

  鄧昭儀想了想，沐浴總要重新換過新衣的，待雨蓮在她身邊走過的時候，輕輕拉拽了她的衣衫，附耳在她身邊囑咐了幾句，雨蓮明白過來，便和雨荷，雨霽一道，帶著蹦蹦跳跳的和淨公主去了淨房。

  待大殿內，隻餘下百草小生和三個主位娘娘，百草小生還沒等沈清伊問詢，便張口道：“是附子粉，附子具有回陽救逆，補火助陽，逐風寒濕邪之功效。若是皇貴妃，鄧昭儀少用了些，自是無礙，但是孕婦忌服！”

  沈清伊冷笑道：“竟然是奔著本宮來的，還借了個奶娃娃的手，好深沉的心思！”

  端靜皇貴妃先按下旁的不提，先問道：“百草先生讓和淨公主去沐浴，可是對公主有礙，是要用藥浴？”

  百草小生搖了搖頭道：“公主接觸不多，但到底年幼，為防萬一，這才說要沐浴更衣一番。”

  “百草先生先歇一歇，西廂那邊最好離的遠一些，免得到時候再有什麽雜七雜八的事情。”沈清伊忍不住叮囑道。董小媛的入住，就像是一個不知道內瓤是什麽的錦緞包袱，外麵的人看著光鮮，想要占為己有，凝素宮的人，卻怕這包袱裏怕是包了什麽不好的東西。

  百草小生咧嘴一笑道：“我媳婦兒已經叮囑過了，皇後娘娘放心便是！”

  沈清伊瞧著百草小生傻傻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在雨蓮這門親事是做好了的，雨蓮明明是擔心給自己招惹麻煩，卻讓百草小生以為是雨蓮吃了醋……沈清伊突然想到，這兩個人這樣好，怎得兩年了，還沒有個孩子？

  沈清伊的思緒跑的有點遠，可能是心裏知道做這件事情的是誰，而東西也沒有吃到嘴裏，沈清伊有些心寬，並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多少緊張。

  可端靜皇貴妃不同，唐傲雪要害沈清伊，竟然將路子走向了和淨公主身上，今兒個若不是鄧昭儀在場，她與沈清伊是一定不會去偷偷在和淨公主身後去瞧得，和淨親自遞過來的糕點，她和沈清伊就算再怎麽不想吃，也要用上一口，米雨柔有些不敢想象，萬一沈清伊用了，小產，她這個撫育皇長女的皇貴妃第一個逃不過，若是自己和晴蓉丫頭被厭棄了，誰又會是這後宮第一人呢。答案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的。

  米雨柔發了狠，輕聲道：“妃妾等公主沐浴更衣完畢，就帶人回沁竹宮，皇後娘娘如今身懷有孕，旁的事情，就不必操心了，妃妾自會好好查明，這毒藥是怎麽來的，晴蓉公主又是被誰挑唆的！”

  米雨柔頓了頓，眼底閃過一抹殺意，讓鄧昭儀這個見慣了血光的人，一下子便發覺了。

  “妃妾不會放過她的！”米雨柔的手握的極緊，這些年她都沒有與唐傲雪正麵衝突過，她始終還記得唐傲雪是先皇後的嫡親妹妹，而自己是個庶女出身，要掩其鋒芒，所以唐傲雪再怎麽瞧不上她，冷言冷語，她都不大放在心上，這也是為什麽唐傲雪會理所應當的將眼光放到了沁竹宮的緣故！可這一次，事涉和淨公主，米雨柔是怎麽也不會輕縱了。

  沈清伊與鄧昭儀都知道這個“她”指的是誰，鄧昭儀想要插嘴，有什麽要幫忙的事情，她第一個出手，可卻生生忍了下去，唐傲雪這個人，實在不必放在心上，可她背後的鎮國公府是暫時不能動的！

  沈清伊手指輕輕抿了抿鬢角的碎發，順手扶了扶耳邊的紅寶石墜子，張口道：“這宮裏有兩個皇嗣還沒有生下來，殺孽少一些的好。”

  端靜皇貴妃聽得明白，這是在告訴她，唐傲雪現在還不能死，要她手下稍稍留些情，但是將來皇嗣生下來，照樣前頭一碗孟婆湯等著她！

  時近黃昏，沁竹宮裏，端靜皇貴妃親自小口小口的喂著晴蓉膳食，忽視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米雨柔溫溫柔柔的與晴蓉說著話兒。

  “今兒個那個粉紅色的小蝴蝶是誰給晴蓉的？母妃瞧著極好，讓她再給晴蓉做一個草綠色的好不好？”米雨柔掃了一眼八仙桌上的布藝蝴蝶，帶著笑意問道。

  這蝴蝶是雨蓮在服侍晴蓉換衣服的時候逃出來的，當時三個雨字輩兒的宮女好言好語的說了一籮筐，硬是沒有從晴蓉嘴裏套出半個字來，隻能將這個已經將附子粉清除幹淨的小蝴蝶交給米雨柔，讓她這個做母妃的人來問了。

  晴蓉咽下一口飯，眼睛有點水汪汪的，又想再要一個草綠色的，畢竟草綠色才是自己最喜歡的顏色，可又答應了那人不能說，左右為難。

  米雨柔自然猜到了，也不急，慢慢悠悠道：“怕是那個姐姐或是哥哥不讓你跟旁人說的吧？”

  晴蓉點了點頭，張著嘴，又吃了一湯勺的飯，在嘴裏咕囔。

  米雨柔用帕子在晴蓉嘴邊擦了擦，笑著道：“可這宮裏人那麽多，你若是不跟母妃說，日後再去哪裏尋人去？那你日後都不能再有個草綠色的小蝴蝶了，太可惜了！”

  晴蓉到底是個小孩兒，心裏又念著，又不肯張口，再要說話，就哇哇大哭起來，米雨柔擔心她被嘴裏的飯食噎著，連忙撫慰，卻也不鬆口，道：“你是連母妃都要瞞著了？”

  晴蓉到底抵不過米雨柔的話，怯懦的張口道：“母妃答應兒臣，一定不會告訴旁的人！”說的鄭重其事。

  米雨柔想起沈清伊聽說三個雨字輩兒的宮女，費盡心思也沒有撬開晴蓉公主的嘴時，沈清伊那個時候還有心思說笑：“晴蓉丫頭身為皇長女，這蚌殼一般撬不開的嘴，在皇家也算是一門本事了！”皇後娘娘寵晴蓉，便是晴蓉的腳丫子都是香的。

  米雨柔想到這兒，笑了笑道：“說的跟你知道那人叫做什麽名字似的！”米雨柔覺得那宮女再傻也不會將名字告訴晴蓉，便是告訴也定然是假的。

  豈料晴蓉公主也不吃飯了，小短腿呲溜溜的從藤製小凳上爬下來，又吭哧吭哧的順著米雨柔的大腿爬上去，咬耳朵道：“兒臣原本是在禦花園跟嬤嬤們捉迷藏的，那個姐姐過來尋兒臣的時候，便拿了這隻粉紅色的小蝴蝶，她說母後待兒臣好，兒臣就應該投桃報李，這個小蝴蝶是帶著福氣的，隻要在母後的膳食上飛一飛，落下福氣，母後就一定能生個小弟弟出來，但是這樣的事情不能讓母後知道，知道了，就不靈了！”

  晴蓉邀功一般道：“兒臣不僅僅想要母後一個人有福氣，母妃也要有福氣，兒臣也要有福氣，鄧母妃也要有福氣，兒臣聰明吧！”

  米雨柔按下心中的氣惱，撇嘴道：“哪裏聰明了？便是連誰給你的東西，你都不記得，倒來邀功，你膽子倒也大了，什麽人給的東西也敢接了，將母妃的話忘得一幹二淨是不是？”事涉自己的女兒，便是怎麽忍著怒氣，可一想到這件事若是成了，會帶來的後果，到底還是帶了幾分怒意。

  晴蓉知道自己做錯了，掰著小指頭，低頭道：“母妃聽兒臣說啊，兒臣記得母妃的話，不會隨便接人東西的，但那個小蝴蝶兒臣也喜歡，母後說過，這宮裏的東西，但凡是兒臣想要的，都是兒臣的，所以兒臣想了想便接了。”

  沈清伊若是聽了這番話，怕是要扶額鬱悶的了，自己寵著晴蓉公主的話，讓晴蓉轉頭就討好賣乖給了自己的母妃，還是以這種形式……

  晴蓉見米雨柔神色不愉，忙道：“兒臣當時身邊沒有嬤嬤，她們都藏起來了，所以兒臣便偷偷的跟著那個宮女，她饒了好幾個彎彎兒，步子又大，兒臣沒有跟上，不過兒臣聽有個小公公喚她的名字了，那個小公公叫她巧慧，母妃去查一查這個名字，自然就知道她是哪個宮裏的了，母後說，母妃協理六宮，想查個什麽東西，不過就是吃個奶羹的功夫。”

  米雨柔輕輕的撫了撫晴蓉軟軟的頭發，心底冷笑，哪裏用查，巧慧，不就是唐傲雪跟前最得臉的那個嗎？也難怪，這樣的事情，隻能讓貼身的宮女來做，才放得下心。

  “母妃，那是不是明兒個，兒臣就能見到草綠色的小蝴蝶了？”晴蓉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玩物，根本就沒有想那麽深。

  倒是米雨柔拍了拍晴蓉的頭道：“你母後的凝素宮又住進去一個小主，正缺人使喚，你身邊伺候的人多，母妃想要送兩個給你母後用著，你覺得可好？”

  一個長公主在禦花園玩捉迷藏，身邊就當真沒人了？這不是笑話是什麽？她將晴蓉身邊的人查了又查，撿了又撿，才選出這麽幾個人來，竟然還是被人鑽了空子，又豈能在身邊留著，隻是顧忌著晴蓉年紀小，正是依賴人的時候，擔心晴蓉一時換了人不適應。

  晴蓉想了想，既是她母後要用人，也就罷了，小腦袋瓜子轉了幾轉，終是開口道：“兒臣能留意涵在身邊嗎？”

  眼見自家母妃有些難做的模樣，晴蓉小心翼翼道：“就留意涵一個，她還要跟兒臣玩翻繩呢，旁的人都不會，剩下的乳母，宮女全都送去給母後使喚，好不好？”

  端靜皇貴妃輕輕一笑道：“那好，你吃完了飯，就讓意涵帶著你，去凝素宮尋你母後怎麽樣？聽說薑嬤嬤午後親自下廚做杏仁糕，你不是一早就想吃嗎？若是去的晚了，可就吃不上熱氣騰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