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相思不如相忘

  沈清伊抬首，直直的瞧著顧依然，歎了口氣，“你還肯稱皇上一句皇兄，這便夠了，可見你也並非一定要跟皇上過不去，這一切的因由，不過就是本宮。你有一位正妃，兩位側妃，還需要顧忌她們的母家，月月去她們院子裏走一遭，皇上何曾不是這般？鎮國公府不是一般的國公府，唐傲雪乃是先皇後的嫡親妹妹，縱然皇上對先皇後無情，那也是皇上的第一位妻子，為了給他生下孩兒，香消玉殞，若是皇上對先皇後沒有一絲愧疚，那本宮也不敢靠近皇上了，皇上現在待唐傲雪好，有著對鎮國公府的收攏，有對先皇後的愧疚，卻並沒有分出一份情意給她。”

  沈清伊也是這一刻，才想明白。若是李天佑當真將自己與顧依然永生隔離起來，仿佛是對自己寵愛，實際上，那是一種禁錮，一種對沈清伊的不信任，而此刻她能坐在這裏與顧依然對話，正是李天佑愛她的表現，沈清伊甚至可以想象，這樣的會麵，會讓李天佑有多懊惱，心中多麽的糾結。

  顧依然不依不饒，麵色含著一份期盼道：“縱然皇兄一心愛重你，可他是帝王之尊，施舍給你的一點點愛意，實在有限，他不得不為著江山，為著社稷，委屈你。可本王不同，本王可以舍棄江山，舍棄一切，本王沒有百姓的負累，可以一心一意的跟你在一起，與這樣的情意相比起來，你還是要選擇皇兄嗎？宮裏的日子不適合你，本王知道，皇兄更知道，若是皇兄真的愛你，又如何舍得你在宮中受罪？”

  沈清伊微微一笑，道：“人的愛是自私的，依著誠王爺的話，若是你當真對本宮情深一片，就該放本宮好好的過安穩日子，而不是對本宮下手，要了本宮孩兒的性命！實言以告，本宮先前對你害得本宮小產一事耿耿於懷，可就在昨日，本宮不恨了，憑心而論，出於你的角度，你這般做，沒什麽錯兒。”

  沈清伊尚為著自己的孩子考慮，讓唐傲雪終身不孕，害得白才人小產，所以那些所謂的道德，所謂的良善，是自己沒有遇到那樣的事情。

  “這世上的事情，逃不過一個‘緣’字，本宮與誠王爺無緣，誠王爺出現在皇上之後，所以從一開始王爺就輸了。”沈清伊說完這句話，緩緩起身離去，卻在臨出門的時候，補充了一句：“希望今日本宮與誠王爺的談話，能解開王爺的心結，日後……便都忘了吧！”

  沈清伊出門，將顧依然留在那竹製小屋的陰影裏，小屋上方沒有屋頂，隻有天然竹林的屏障，許是顧依然生怕有旁人會躲在屋頂偷聽一般，隔著那重重竹葉，散落下來的丁點陽光，似是全部被沈清伊帶走了。

  “佑郎……”沈清伊方轉到自己的車攆跟前，就見李天佑拿著韁繩站立在車攆旁，緊緊盯著沈清伊來的方向，縱然他知道沈清伊該去見顧依然一麵，無論是為著太後所說的安撫，還是旁的什麽，可李天佑始終放不下，他刻意將消息傳了出去，但自己卻再也坐不住，忍不住換了常服，打馬而來。

  那樣棱角分明的麵龐，健康的小麥色肌膚，飽含深情的雙目，與雅間內的顧依然不同，顧依然像是夜晚的月光，融融灑灑，美則美矣，卻沒有絲毫的溫度；李天佑則更似冬日的暖陽，隻消見到他，就可以將心上的陰鬱消散。

  “我來接你回家。”李天佑盯著沈清伊，溫柔的笑著，一個‘你’字，一個‘我’字，一個‘家’字，足夠了。

  沈清伊對著陽光淺笑道：“佑郎不陪著妾身轉一轉嗎？好久都沒有出來玩兒了？”

  看著沈清伊嬌俏的模樣，李天佑突然翻身上馬，一把拽了沈清伊的手，不過一個翻身，便將沈清伊箍在懷中，二人同騎馬上，李天佑揚鞭策馬，沈清伊的聲聲嬌笑與李天佑的哈哈大笑，驚起雀鳥無數，而竹製小屋內，端坐的人，仿佛什麽也沒聽到一般，靜靜的喝著一盞清茶，輕輕的闔上雙目，小屋內似是還殘留著淡淡的薄荷橘香……

  “小主。”白才人身邊的宮女，邁著小碎步進了來，輕聲在白才人身邊道：“皇後娘娘回宮了，是皇上陪著回來的。”

  白才人的麵色有些暗黃，本無精打采的在榻上躺著，聽了小宮女這話，立刻抬起頭來，麵頰帶了兩團不正常的緋紅，焦急問道：“皇上的臉色如何？可有板著臉，或是氣惱的模樣？”

  小宮女搖了搖頭，對著白才人滿懷希冀的眼神，無力道：“奴婢離的遠，看得並不真切，不過聽說皇上與皇後娘娘買了許多民間的物拾回來，全部抬去了凝素宮，就連皇後娘娘似是也喜笑顏開的樣子。應該是這趟出宮遊玩，讓皇後娘娘的心情變好了！”

  “怎麽可能？唐貴嬪那邊不是傳來消息，皇後娘娘私自出宮，見了誠王爺嗎？咱們萬歲爺是什麽性子，如何會容得下皇後娘娘私會旁人？”白才人強撐起身子半坐起來道。

  小宮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怯懦道：“這中間許是有什麽誤會吧！”

  白才人須臾自嘲一笑道：“本小主真是病糊塗了，唐貴嬪是什麽人，本小主如何能信得她所言，她入宮這麽久，與沈清伊爭鬥，就從來沒有贏過，皇後娘娘此次出宮，一定是做了萬全準備的，否則先前帝後還有嫌隙的樣子，如何會出宮一日便如膠似漆了！”

  小宮女勸道：“小主如今最重要的是將養好身子，早日得皇上的喜愛，再懷上一個小皇子，這樣小主日後的日子便會好過了。其餘旁的事情，何必那麽在意呢？”

  “不在意？若是本小主不在意，怕是哪日被人將骨頭渣子都吞了去。原想著等胎氣坐穩了再說，沒想到竟然會被人下了寒涼之物！”白才人怒砸向身邊的床架子道。

  說到此處，小宮女也有些憤然，咬著牙道：“唐貴嬪也太過份了些，明明是她準備的吃食出了問題，她不跟小主表個歉意也就算了，竟然還諷刺您，說您掉了一個孩子，換了一個貴人的位份，她怎能忍心說出這樣的話來！”小宮女隻要一想到唐貴嬪聽到懿旨後的神情，那副高傲的卻有酸酸的神情，小宮女到現在還記在心裏！

  白才人小產，沈清伊人沒到，卻是傳了旨意，待白才人坐滿小月子，便封為正六品貴人。

  “蕊心，是我對不住你，明知道這是個狼窩，還帶了你入宮，你放心，待下次宮裏放人出去的時候，我一定想法子將你的名字弄到名單上去，有我一個人在這兒受罪已經盡夠了，我不能再耽誤了你！”白貴人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讓害她小產的人生不如死！

  蕊心跪地道：“小主，奴婢自小服侍小主，一日都不曾離開過，還請小主千萬不要趕奴婢出去，奴婢便是死，也要死在小主跟前，絕不出去！”

  蕊心見白貴人不說話，膝行到白貴人身邊道：“奴婢知道小主是要報仇，生怕牽連了奴婢，奴婢也要為小主子報仇，還請小主給奴婢一個機會，如今小主身邊，隻有蕊心一人忠心耿耿，若是奴婢出了宮，小主身邊連個幫手都沒有，何況小主要對付的還是這宮裏，位份那般高的人！”

  白貴人眉心微蹙道：“你都知道了？”

  蕊心哭著點了點頭道：“奴婢時刻陪在小主左右，如何能看不明白，唐貴嬪的心機手段並不深，那日賞荷宴上，唐貴嬪一個勁兒的勸著皇後娘娘多用一些，顯見是奔著皇後娘娘去的，隻是牽連了小主。再加上這幾日小主讓奴婢打聽的事情，皇後娘娘的凝素宮中，經常去昭陽宮走動的人是妙露，而在小主您小產之後，妙露便被端靜皇貴妃杖斃了，由此猜測，那妙露應該是唐貴嬪安插在凝素宮的人，皇後娘娘一早知曉了，卻不發作，又利用妙露，說自己身懷有孕，誘導唐貴嬪下手，這一切的一切，說明真正害小主小產的人是皇後娘娘！”

  白貴人頹唐的躺在架子床上，將身體完全淹沒在淡青色的錦被裏，輕聲道：“難得你看得明白！隻不過這是皇後娘娘知曉了，若是唐貴嬪知曉了，她也一定會這麽做，所以本小主要對付的不僅僅是皇後，還有唐貴嬪，她們兩個一個有皇上的寵愛，至高無上的位份，一個有強大的母族，哪一個都不是好對付的，若是最終沒法子，我是不惜與她們玉石俱焚的，便是這樣，你也還要留在本小主身邊嗎？”

  蕊心點了點頭道：“奴婢從被小主從街邊買回來的那一次，就對小主說過，這一輩子，生死相隨，小主若要去死，奴婢絕不獨活！”

  “好妹妹，你快起來！”白貴人也落了幾滴清淚，雙手虛抬著，讓蕊心起身。

  蕊心低垂著頭，緩緩起身，掩去她眼底的一絲慶幸，她自小在白貴人身邊服侍，如何不知道白貴人的為人。

  當初與她一同服侍白貴人的丫鬟，蕊葉，就是在白貴人入宮的前一陣子失足落水而死的，而那時候，白貴人才與她二人說了，要放她們在府裏，不跟著她入宮受罪，蕊心父母具亡，那個時候年紀又小，總被府裏的人欺負，當時便回絕了，一心與白貴人入宮，蕊葉卻是府裏的家生子，老爹和娘親都在府裏做事，當然不願意走，還喜滋滋的應了，沒想到第二日就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蕊心心裏明白，方才不過是白貴人的試探，她想要瞧瞧自己是不是忠心耿耿，這樣才能方便白貴人利用自己複仇！

  “小主您想要如何複仇？唐貴嬪那裏倒是容易，心機不深，性子又差，這宮裏沒有幾個人會偏幫著她，可皇後娘娘那裏卻不好辦，皇上最是寵著，這麽多年屹立不倒，定然不會似旁日裏以為的單純直爽性子！”蕊心就著話勢試探問道。

  白貴人冷笑一聲，道：“我從來沒想著能一舉將皇後娘娘與唐貴嬪拉下馬，隻不過這世人常說的兩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一句是軟刀子磨肉，另一句是溫水煮青蛙！”

  “秋菊妹妹，我方才在正殿被燙傷了腳踝，不知道能不能去你那兒上個藥？”白貴人眼巴巴的瞧著秋更衣道。

  秋菊掃了一眼白貴人，見她走路輕輕抬起了左腳，顯見是有些不適的，她本不欲多事，奈何此時春桃已經回自己的暖閣了，隻餘她還要跟白貴人同走一段，才能到她所在的廂房。

  蕊心一邊攙扶著白貴人，一邊道：“秋小主，我家小主方才被貴嬪娘娘的茶水燙傷了腳踝，在昭陽宮裏又不敢聲張，方才一直忍著，可又不能這般回到淩雲宮去，還請秋小主幫個忙，好歹讓我家小主塗了藥膏，絕不會在您宮裏多停留的！”

  秋菊歎了口氣，想著與那人相約的時間還不到，若是白貴人僅僅耽擱一兩刻鍾，應該不打緊，於是開口道：“既是如此，白貴人便隨我來，隻是我的迎絲閣簡陋的很，貴人姐姐不嫌怠慢便好！”

  “哪裏哪裏，我謝過秋菊妹妹還來不及，如何會嫌棄。”白貴人說笑著，從心底裏綻出一抹笑意，轉眼便消失不見。

  待進了迎絲閣，秋菊命小宮女尋了燙傷藥來，將白貴人的鞋襪除去後，細瞧著倒也沒有大礙，好歹沒有起泡，不過是有些紅了。

  白貴人忙不迭的一個勁兒道謝，倒讓秋菊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忍不住出聲勸道：“我和春桃還有董更衣也就罷了，原就是服侍貴嬪娘娘的，又都是宮女出身，自是要小心謹慎，瞧她臉色，白貴人是何苦呢？若說是先前想要貴嬪娘娘幫襯著，如今你說小不小，也是個正六品的貴人了，實在不必這般委曲求全，好歹今兒個的茶水是灑到了你的腳上，若是哪日她大小姐脾氣上來，將熱茶潑到你的臉上，你可要怎麽辦？貴嬪娘娘是拿咱們都不當正經小主看的，這事兒不會做不出來！”

  白貴人聽了這話，更是道謝不止，眼淚直往下流道：“秋菊妹妹肯與我說這個，可見是真心待我好的，旁人豈會耐心與我講這個，嘲笑我還來不及呢。要不是沒法子，誰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啊，說句不大中聽的，這位貴嬪娘娘，是比咱們皇後娘娘還容不下人的！你和春桃妹妹尚可以與她鬧上一鬧，我卻是不敢的，你們常常說我是官宦小姐出身，可我寧願跟你們一般模樣。不瞞秋菊妹妹說，我爹爹和哥哥犯了些事情，那賬本被咱們貴嬪娘娘的哥哥捏在手裏，若是我膽敢對貴嬪娘娘有一絲一毫的不敬，那賬本便要被交到皇上手裏了！”

  “竟然是這樣，難怪你對貴嬪娘娘言聽計從的，便是她再怎麽生氣，你也不敢忤逆半分，原來是這個緣故，那你還當真是比我與春桃的日子還不好過。”秋菊先前隻覺得，但凡宮裏的小主，都比她與春桃好一些，沒想到這官宦小姐的日子，倒不如她們的自在。

  白貴人繼續抹著眼淚，道：“我也是沒法子了，我入宮也五六年了，若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我如何會肯冒頭？說實在的，在這後宮裏，但凡本本份份的，皇後娘娘也會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可出了我父兄那樣的事情，我又不能置身事外，入宮不能侍奉雙親與跟前，本就是不孝了，若還要裝作毫不知情，任由父兄被問責，那我豈不是妄為人女，是以，我才這般唯唯諾諾，任由貴嬪娘娘使喚，便是貴嬪娘娘的吃食害得我沒了孩子，我也不能怨怪！”

  秋菊的同情心被勾了起來，又安慰了白貴人幾句，待白貴人不哭了，方才發覺竟然已經過了半個時辰，連忙起身著急道：“我還有事情，便不相送白貴人了！”

  白貴人聽到此處，心下已經猜到十之八九，忙起身道：“給秋菊妹妹添麻煩了，都是我的不是，一味的與你訴苦，竟是忘了時辰，我這會兒就走了，秋菊妹妹若是下次遇到什麽難處，竟可以去淩雲宮尋我，能幫的我一定幫了你！”

  秋菊連連擺手，道：“我沒什麽的，好端端的，又是皇後娘娘給的恩旨，貴嬪娘娘即便心中不願，也不會將我與春桃怎麽樣的！”

  白貴人見秋菊神色焦急，心下了然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回宮去了，改日必尋了謝禮給你，還希望秋菊妹妹不要推脫才是！”

  “不會不會的，你趕緊走吧！”越到後頭，秋菊急得快要上前推搡白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