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痛

  雨蓮動作毫不遲疑，輕輕的點了點頭道：“皇後娘娘請放心！”雨梅毒害了自家娘娘的小皇子，害得皇後娘娘到現在身子也弱得很，她竟然還妄想著躲過一死，這世上哪裏有那麽便宜的事情。

  沈清伊抬首望著靜謐的夜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等這一日等了那麽久，她原以為真當大仇得報的時候，她一定會痛快的淋漓盡致。可真等到了這一日，她卻沒有複仇後的愉悅感，她突然覺得一切都不值得，她的兩個孩子都回不來了，她這一生都注定了會孤苦無依。

  奉國公府覆滅了，沈清婉在經曆過生育的痛苦之後，誕下一個死胎，現在隻剩下一口氣，馬上便要離開人世，那些前世參與謀害自己皇兒的人，她讓他們全部都血債血償了。

  可沈清伊卻有一種虛空感！她恨的是這些人嗎？她怨的是這些人嗎？其實她一直在欺騙著自己，她最怨的，最恨的人是李天佑，那個她愛到骨子裏的男人，竟然不相信她，親手殺害了他們的孩子！可她這一世依舊愛他，愛他給自己編織的一個又一個沒實現的承諾！

  這一世因為那頂綠帽子不是她沈清伊給他戴上的，而是嬌滴滴的沈清婉，若是再發生一次前世的事情，李天佑一定也會像剛才一般，怒殺所有知情人，甚至於他都沒有看過那個成型的男胎一眼！

  前世的時候，也是這樣吧！他根本就沒有看一眼他們的孩子，自己是因為沒有機會，而李天佑有機會看，卻是恨意在他周身流淌著，她不明白，他怎麽能那麽狠心的將她的孩子扔進毒蛇窟，那是她拚死為他生下的皇兒啊！

  沈清伊輕輕的閉上如水的雙眸，那雙眸子裏盛裝了她心底最濃重的哀傷。

  李天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麵前，當她覺得那龍涎香濃重的讓她呼吸都有些困難的時候，沈清伊睜開了雙眸，李天佑的眼底浸著寫不盡的悲傷，帝後二人身邊的宮人自動退離了。

  端午的夜裏，微風習習，那一刻仿佛時間都靜止了一般，沈清伊不自覺的在想，如果那一切都沒有發生，該多好，如果前生的自己就沒有將沈清婉這個蛇蠍美人納入宮中，並幫襯著她，一步步扶搖而上，那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她與李天佑就會如神仙眷侶般過著最最幸福的日子，傳出一段宮闈佳話！

  李天佑盯著沈清伊那雙寫滿了心事的雙眸，有些微厚的唇，輕輕頜動著，最終開口問道：“清伊，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婉妃腹中之子乃是李天澈的孽種！”

  沈清伊將眼眸移向李天佑的手上，李天佑的手指要比他的麵色白皙一些，細細長長的，比尋常女子的手還要秀氣些，指尖的指甲修的，剛剛蓋過指肚，他的這雙手，無論做什麽都很美，尤其是在燭光下批閱奏折的時候。

  沈清伊仿佛看到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她在貴妃榻上剝著金橘，腳上穿著一雙墜有東珠的雲錦軟底繡鞋，雙腿耷拉在貴妃榻邊，悠悠晃動著，隨手將金橘皮扔入一旁的銀霜炭盆裏，巧笑嫣然，而他則在紅燭下細細批閱每一份奏折，每一份奏折下，他都會列出三個解決方法，等到第二日再由四大國公一起參閱。他會時不時的抬頭提醒她：“金橘吃多了，是要上火的，到時候喝那苦湯子的時候，你可莫要嫌苦！”沈清伊總是滿不在意的回敬他道：“皇上你日日在那紅燭下批閱奏折，脖頸酸痛了，可莫要再來找臣妾給你捏！”

  那樣美好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可她知道，日後都不會再有了。

  李天佑握著沈清伊臂彎的手，微微用力，他輕輕搖動著沈清伊的身子，厲聲道：“清伊，你告訴朕，你不知道這一切，你跟朕一樣，是今日才得知的，隻要你說，朕就肯信！”

  沈清伊苦笑了一下，有些微涼的指尖觸碰到李天佑的手，卻顫抖著不再靠近，輕聲道：“皇上何必自欺欺人呢！”

  當初睿薇公主的事情，沈清伊是有份參與的，將睿薇公主遠嫁和親的建議是李天佑提的，而從中得利的法子卻是沈清伊的主意，那時他們分頭行事，沈清伊盯著李天澈這邊，李天佑盯著睿薇，唐子涵則去暗衛那邊挑選替代睿薇和親之人，所以澈王府的一切動靜都在沈清伊的眼皮底下。

  沈清伊眼看著沈清婉收買澈王府的侍衛，眼看著她與李天澈私通，眼看著他李天佑像個傻子一樣，被沈清婉耍得團團轉，還滿心期待著孩子的出世！

  李天佑搖著頭，眼中寫滿了震驚，棱角分明的臉上顯現的是不可置信，他恨不得將自己的心挖出來給沈清伊，為什麽沈清伊會像戲耍猴子一樣對他！

  沈清伊微微垂下雙眸，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李天佑的詢問目光，她無法解釋，她也不想解釋，一切都結束了，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她對李天佑下不去手，就讓往事都隨風飄散吧，隻要跟他不再有交集，就不會想起她那個紅撲撲的皇兒，那心底裏的痛就會被塵封，永不再開啟！

  李天佑不明白，不明白沈清伊為什麽要這樣對他！電光火石間，李天佑仿佛回到了初遇沈清伊的那日，他匆匆忙忙的跑回宮，一路奔跑著到了慈惠宮，見到太後的第一句話便是：“母後，朕要娶奉國公府的嫡女沈清伊，朕要迎娶她為皇後，朕要給她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尊貴！”

  太後被他的一席話說懵了，反應了半晌才道：“沈清伊那個姑娘，哀家查過，她琴棋書畫，針織女紅一概不通，倒是對騎馬射箭在行的很，那哪兒是一個姑娘家家的，該動的玩意兒，就衝她這一點，母儀天下就是不可能的，再者說她與奉國公的關係並不好，你娶了她並不能得到奉國公的支持。”

  “朕想娶她不是為了朝政上的事兒，朕就是想日日都能見到她，隻要她待在朕的身邊，朕就覺得這世上沒什麽能難倒朕的了！”李天佑麵帶笑容，幻想著他與沈清伊在一起的沒好日子，哀求道：“母後，兒臣求您了，兒臣不想要旁的人，隻要母後答應，將她迎入宮來，朕可以不再選秀，不再納妃子，可以省下一大筆銀子呢！”

  “胡鬧！皇家選秀是為了開枝散葉，豈是不說不選便不選的，如你所說，這沈清伊更不能納入宮中了，你到時候獨寵與她，置朝廷政事於不顧，哀家豈不是要成為千古罪人！”太後扒拉著手中的紫檀木纏金絲佛珠，沉聲道。

  李天佑笑對太後道：“母後多慮了，就算是為了沈清伊，朕也定會勤政愛民，做個好皇帝的，朕總不能讓她為了朕，背上紅顏禍水的惡名！”

  太後輕輕的搖了搖頭，愛寵道：“你這孩子真是倔強的很！就算哀家肯依了你，將她納入後宮，就沈清伊那麽個直爽性子，她肯放棄外麵的山山水水，情願被你關在這金絲籠子裏？”

  李天佑嘿嘿一笑道：“隻要太後同意將她迎入宮中，而不是納入宮中，她定然就會同意的。”這迎入宮乃是一國之後，納入宮中，最多不過是個妃位罷了。沈清伊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她怎麽會同意被納入宮中呢。

  “你就那麽能肯定，這個沈清伊對皇帝你有意？若是她心中並沒有你，你當如何？”太後慈愛的笑著道。

  “今兒個她並不知道朕是皇帝，她說，如果她要嫁入皇家，那就一定要嫁給最高位的那一個。除了朕，還能有誰呢？”李天佑雙手背在身後，有些得意道。

  太後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哀家的傻皇帝，那分明是沈清伊戲謔之詞，她無非是想改變她與她弟弟的現狀而已，她已到婚齡，奉國公必會拿她換取利益，這也是為什麽，今兒個你能見到她的原因。哀家打聽過，她的容貌確實出挑的很，可皇帝你不能娶個繡花枕頭做皇後，一國之後要品貌端莊，賢良淑德，哀家瞧著，這沈清伊可沒有半點兒皇後的模樣！”

  李天佑堅定道：“母後並沒有見過沈清伊，您怎知她不是賢良淑德的，先皇後唐櫟彤是皇後的模子刻出來的吧，朕不喜歡她，即便與她大婚，得到鎮國公的支持，但朕覺得不快樂，母後，朕八歲登基，在朝廷上要聽四大國公的，後宮挑選嬪妃要聽太後的，朕知道繁衍皇嗣是朕的責任，可太後您能不能容朕稍稍有一點點私心，朕每日裏奔波在前朝與後宮之間，朕覺得很累很累，朕隻是想有一處自己喜歡的地方。再說，朕相信，即便沈清伊現在心不悅朕，朕會一直待她好，總有一日她會愛上朕的，一定！”

  李天佑回過神來，原來沈清伊從未愛上過自己，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李天佑深吸一口氣，冷聲吩咐道：“擺駕回宮！”

  沈清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福身禮，恭送李天佑。然後扭身對跟上前來的雨荷，輕聲道：“回宮收拾一下東西，本宮明日起，要去舞雪齋小住！”

  雨荷一愣，舞雪齋乃是沈清伊賞賜給李慕昊與安清瑤的，去那裏小住？

  “娘娘，後日是端靜皇貴妃的生辰，您這個時候離開，怕是端靜皇貴妃心裏會有些不舒坦。”雨荷與雨蓮二人等待這個機會許久了，不能再錯過！

  端靜皇貴妃細細端詳著來人，象牙白色的寬袖掐腰曳地外裳，領口與袖擺滾了輕輕淺淺的豆綠色雪鍛滾邊，上麵繡了雪白色的球蘭，內裏穿了與滾邊同一色的高腰襦裙，素麵水雲暗紋的蜀錦料子，最愛紅妝的皇後沈清伊，何曾有過這般素淨的時候。

  “妃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金安！”端靜皇貴妃福身行了禮，前行幾步去扶沈清伊。

  沈清伊微微一笑，指著跟前的竹報平安圈椅，笑道：“今日.你是壽星，快別顧那麽多的禮兒了，坐下說說話！”

  米雨柔依言坐了，眼見沈清伊雖然唇角微微上彎著，可眼底裏卻有淡淡的哀愁，忍不住勸慰道：“皇後娘娘也別太傷心了，奉國公府以及婉妃都是他們罪有應得，當年他們合謀害死娘娘的龍嗣之時，就該知道，這世上是有因果報應的。”

  沈清伊淡然一笑，心知米雨柔是誤會了，也不解釋，隻道：“到底是一家人，他們做出那樣的錯事，本宮覺得對不住皇上，如果本宮沒有入宮，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若是讓她重生在入宮之前，那該多好，她一定會帶著慕昊，遠離這些宮廷的是是非非。

  米雨柔也輕輕的歎了口氣，和聲細語道：“像娘娘與妃妾這般出身國公府的女兒家，哪裏有自己可以選擇的餘地呢？不入宮，自然不會有這樣的是非，可嫁入高門，家長裏短的事情也少不了，依妃妾愚見，那高門大戶裏，姑嫂兄弟妯娌間的關係，相處起來，更是難上加難的！”

  沈清伊將青花瓷的盞蓋拈起，輕輕的吹了一口茶，太平猴魁的香氣立刻在鼻尖彌漫起來，茶霧中的聲音有些綿軟，道：“是啊！咱們從來都無從選擇！”當年的她，一句玩笑話，被李天佑聽在心裏，沒多久就入了宮，她那個時候有的選嗎？她想要在奉國公府內有絕對的話語權，唯一的選擇便是入宮，入宮之後，她是主，奉國公地位再高也是臣子，隻是她沒有想到李天佑會當真以皇後之尊，迎她入宮罷了。

  米雨柔眼見沈清伊眉眼間的憂愁散不去，隻得道：“其實皇後娘娘去悅萱郡主的別院走一走也好，在這宮裏確實是悶得很，外麵的人看著，金屋玉殿，朱門雕梁畫棟，其實這大紅的高牆壓下來，人都有些喘不過氣來，那些個身外物，又有何用呢！”

  沈清伊不置可否，隻微微垂下了眸子，平靜淡然的盯著手中的青花瓷茶盞，再抬首，臉上含著笑意道：“今兒個是你的生辰，倒累你在這兒一個勁兒的開導本宮。本宮那裏沒什麽好東西，特意從素齋按照你的身量定製了幾套衣衫，都是竹青色或是繡了翠竹的花樣，你回頭試一試，若是不合身，本宮再讓她們改！”

  米雨柔笑語盈盈的受了，道：“素齋的手藝，那是沒得比的，妃妾曾從那裏做過兩件，尺寸錯不了。”

  米雨柔眼見沈清伊還是有些無精打采的，便道：“皇後娘娘若是覺得疲累，不如先在後殿歇一歇，等到宴席中當兒，娘娘露個麵兒也就是了。”

  沈清伊輕輕的點了點頭，望向魚貫而入的妃嬪們，隻覺得心煩不已，“本宮去獵苑走一遭，過會子再來，這人多的，隻覺得腦仁疼！”

  明日沈清伊就要搬去舞雪齋了，也許她日後都不會再回宮了。獵苑乃是李天佑送給她的大婚禮物，她心底裏忍不住想要去那裏看看。

  “娘娘，這天氣愈發的熱了，獵苑那裏沒遮沒擋的，再曬著您就不好了，不如您就在涼亭這裏歇一歇？”張陽在一旁舉著一柄月白色水墨山水的油紙傘道。

  沈清伊搖了搖頭，看向張陽的眼神帶有詢問，疑惑道：“張陽，你今日這是怎麽了，尋了各種各樣的理由，不讓本宮去獵苑，難道獵苑那裏被封禁了不成？”難道說李天佑恨她恨得連獵苑都不讓她去了？

  “那到不是！”張陽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道：“就是雨荷姑娘先前吩咐了，說是帶娘娘您去哪兒都成，就是別去獵苑！”

  沈清伊扭頭問道：“這是什麽緣故？”

  “雨荷姑娘說了，獵苑那地方容易觸景傷情！”張陽實話實說道。

  沈清伊苦笑一下，輕聲道：“無礙的，再去看一看吧！若是今日再不去，日後連個觸景傷情的地兒都沒有了！”

  張陽聽沈清伊這麽說，也不再反對，連忙小心翼翼的給沈清伊遮著陽。

  豈料她二人方行到獵苑處，就見兩個蒙麵的女子用劍指著地上一名男子，張陽大驚，“有刺客”三個字還未出口，便被沈清伊扭身捂住了嘴。

  張陽立刻不敢說話了，可卻不知道沈清伊為何要幫著那刺客。

  那三個人見到沈清伊也驚呆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沈清伊望向那兩個蒙麵女子，微微皺眉道：“雨荷，雨蓮，還不來拜見本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