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狐狸尾巴2

  沈清婉身穿一件草綠色八寶水雲紋的雪鍛金絲盤扣寢衣，不耐煩道“母親，不是我說你，這皇宮裏什麽禦醫沒有，還要你巴巴的從宮外尋一個來？好歹你也是國公夫人，倒讓別人笑話你淺薄！”沈清婉心內惱怒，若自己不是被這個侍妾出身的娘親所生，怎麽會處處低沈清伊一頭。

  奉國公夫人沈葉氏也不管沈清婉的冷嘲熱諷，開心的向女兒獻寶道“你先瞧瞧來人，再說不遲。”

  “有什麽好看的，不過是個大夫罷了，還能比禦醫們醫術高超了不成？”沈清婉側身向紅木雕五瓣茉莉花的架子床裏窩了窩，背對著沈葉氏，厭煩道“你早些回府去吧。我沒事，再吃幾副湯藥也就好了。你這樣忙忙叨叨的入宮，再帶些宮外不幹淨的東西進來，髒了我的宮殿，我怕是更不容易好了。”

  自小沈清婉的夢想便是入宮成為人上人，所以她先前努力習舞，費盡心機討好沈清伊，她以為她入了宮，一切都會好了。可沒想到她跟沈清伊的差距那麽大，她在宮中的日子甚至連在府中的生活都不如，這讓她如何能忍得，所以她還要用力的往上爬，爬到那個最頂端。隻不過如今她被沈清伊揭穿，少了一些助力罷了。

  沈葉氏見沈清婉執意攆她出宮，見也不見來人，幹脆直接一擺手，道“雨梅，去請了那人進殿！”

  雨梅掃了一眼猶窩在架子床裏的沈清婉，默不作聲。若她在凝素宮，她必然會去請了；可如今她是在雪華閣，沈清婉得不到她想要的，似沈清伊那般皇後的尊崇，便死定了規矩給她們，要的是她們絕對的服從。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沈清婉才是雨梅的主子，即便沈葉氏是沈清婉的娘親，也支使不動她們雪華閣的人。

  “婉兒！”沈葉氏見雨梅始終瞧著沈清婉，自知喚不動她，便無賴道“你若是不見那人，我今兒個可就不出宮了！”

  沈清婉麵上帶了薄怒，一把掀了蓋在自己身上的淡粉色織錦纏枝鬱金香錦被，蓮足踏進繡鞋，腳後跟還在外露著，氣道“行行行，我見還不成嗎？見完了，你趕緊走，隻會在這兒煩我，沒有半分用處，進得宮來，連一百兩銀子都沒有帶進來，真不知道我還是不是你的閨女了。”

  沈葉氏有些訕訕，輕聲道“你不是不知道，你爹將我手中的銀票全部都搜刮走了，又命管家管著銀錢，我想要用銀子，都要同管家一人一把鑰匙，同時打開，方能支取。”

  沈清婉瞥了沈葉氏一眼，沒有說話。自己這個娘親還真是有夠蠢笨的，私吞些銀兩都能被發現。

  “奴婢香嵐給婕妤娘娘請安，娘娘萬福。”一身著粉白斜襟高腰襦裙的女子款款跪拜道。

  沈清婉不明所以，瞧向沈葉氏，不是說是個大夫嗎？怎麽竟是個嬌滴滴的姑娘？

  沈葉氏自得一笑，揚聲道“抬起頭來，讓婕妤娘娘看看。”

  那女子低眉順目的抬起了小巧的頭顱，隻見她梳著垂鬟分俏髻，柳葉細眉，丹鳳眼，明明沒有笑，卻給人如沐春風之感，沈清婉疑惑的看向沈葉氏，“母親，這是。。”

  沈葉氏一擺手，香嵐便福了福身，依禮退下了。

  “你覺得這丫頭長得如何？是不是跟一個人長得很相像？”沈葉氏得意的抿了口茶問道。

  沈清婉蛾眉輕蹙，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厲聲道“母親，你到底想做什麽？”

  沈葉氏向前行了一步，靠近沈清婉，瘦削的臉似一朵曬蔫了的雛菊，溝壑與皺紋堆積在一起，“你也覺得很像是不是？你別瞧著她不過眉眼與沈清伊相似，母親特意試過了，她若刻意裝扮起來能有七分相像呢。”

  沈葉氏直了直腰杆，吊梢眉不自覺的就上揚起來，神色驕傲的向沈清婉吹噓道“我這次可真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尋了她來，這些日子，我把那月例銀子全部都花在她身上了，原還想過了年，教導好了，再給你送進宮來，可如今你這般模樣，我也顧不得許多了。”沈葉氏的得意勁兒還沒全部散發出來，就被沈清婉怒聲打斷了。

  “我如今這般模樣？我如今是什麽模樣？”沈清婉氣得一手捏緊了身邊小幾子的邊沿，指著沈葉氏便道“把你那些個餿主意都給我揣回肚子裏去！還嫌這宮裏與我爭寵的人不夠不成，還要上趕著給我送一個狐媚子過來？你明知道皇上一門心思全在沈清伊那個賤.人那裏，現在還送一個跟她七分相像的人入宮？”

  “哎呀，說話就說話，好端端的動什麽怒啊，你如今正病著，可不能生氣，怒傷肝啊！”沈葉氏連忙上前撫慰沈清婉，“我是你的母親，怎麽會害你呢，這丫頭並不是與你爭寵的，而是為你爭寵的。你把她收在身邊做個宮女，放到你宮裏，等你不方便侍候的時候，可以由她服侍皇上，這樣不是能夠拉攏皇上的心？”

  沈葉氏見沈清婉狐疑的瞧著她，便繼續道“你想啊，皇上喜歡那個沈清伊什麽？她琴棋書畫，女紅針織，一樣不通，不就是有那麽一張漂亮的麵皮嗎？現在咱們將一張跟她相似的臉，放到自己的宮裏，再加上你的溫柔體貼，皇上還能不流連忘返？日後自會常常在你宮裏的。”

  沈清婉聽著沈葉氏的解釋，有些飄飄然，能讓李天佑常常留宿在她這裏是她的夢想，遙不可及的夢想，竟然能這般容易就實現了？沈清婉還沒來得及開心，突然轉頭道“若是皇上寵幸她，舍棄了我怎麽辦？”

  沈葉氏斜睨了她一眼，嘴巴快要撇到耳朵邊上，“為娘長誇你聰慧，怎得入宮沒多久，腦子就這麽不靈光了？這人在你宮裏，不過是個宮女罷了，還不是任由你搓圓揉扁了。再者說了，為娘怎麽會將一個不知根底的人安置在你身邊？為娘已經將她老子娘和爹一並買入府中了，她若是敢對你不忠心，也要掂量掂量，她爹娘的下場！”

  沈清婉愣了片刻，想要推拒的話就在嘴邊，可想了想自己纏綿病榻的這些日子受到的冷遇，終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主子，賞梅宴定在了戌時一刻，如今還早著，您無需太過著急。”一個圓臉敦厚的宮女，微笑著對雪貴嬪道。

  這是雪貴嬪禁足之後，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麵前，讓她如何能不心焦，若是今日不能引起皇上的注意，怕是日後李天佑再也想不起來她這個人了。雪貴嬪瞧了那宮女一眼沒有多言，仍催促著身邊的婢女“蓉兒，你梳快一點兒。今日乃是招待楚越國的小王子，禮數上出錯不得，若是去的遲了，怕是會失了皇家體麵。”

  先前勸說唐傲雪的那個是太後賞給她的雲璐，自蓉兒和巧兒被沈清伊杖斃後，雲璐便被提上來做了一等宮女，因其是太後賞賜的，唐傲雪從不過多難為她。至於那兩個這會兒在她跟前忙前忙後的宮女，乃是唐子涵後來給她尋的，因為入宮時日尚短，隻領了三等宮女的份例，跟著掌事姑姑學規矩。唐傲雪喚慣了蓉兒和巧兒，所以名字就繼續沿用了。

  雲璐見雪貴嬪慌亂的樣子，微微蹙了蹙眉，衝蓉兒擺了擺手，命其退後，接過那象牙梳，緩慢輕柔的為雪貴嬪梳著雲鬢，也不勸說，隻是平靜道“這楚越國說起來與咱大理國淵源頗深，大前朝的蔓蘿郡主嫁給了當時楚越國的國君，沿襲幾代，論起來，蔓蘿郡主若是如今還在，便是太皇太後了。這些年來，楚越國國勢漸弱，幾次向皇上提議和親，都被皇上推卻了。。”

  唐傲雪正要發怒，自己這般著緊裝扮，這雲璐卻在這兒慢條斯理的給她講國史？可雲璐的最後一句話卻提醒了她，皇上推拒和親，楚越國卻依舊要來上貢，而且是派了他們王後最得寵的小兒子來，可見楚越國國勢已經微弱到何種地步，既是如此，自己若是對此宴席太過積極，豈不是更失體麵。

  思及此，唐傲雪緩和了神色，恢複了她往日裏的孤傲，冷冷道“給本妃梳九曲連環靈蛇髻。”此發髻雖美，但因其所費時辰太久，很少有人會選擇此發式，唐傲雪這樣說，也就是要拖延時辰了。

  雲璐微笑著應道“是，主子。”

  見雲璐不慌不忙的為其攏著發髻，薄薄的唇輕輕抿著，向上微彎，唐傲雪情不自禁道“謝謝你！若不是你，本妃今日怕是要出醜了。”雲璐本可以不必這樣勸阻她，任由她在宴席上吃一些虧，日後唐傲雪行事，必然會在意一下她的意見，這也是尋常奴婢慣用的伎倆，該說的話，自己說過了，聽與不聽那是主子自己的事情，吃虧受罪也怪不到她們頭上。可雲璐卻沒有那般做，隻是通過迂回的方式讓忠言逆耳的話聽到了唐傲雪的心裏，這份心意便是難得的。

  雲璐微微一愣，旋即輕輕笑了，這樣的話對唐傲雪這個孤高自賞的人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主子抬舉奴婢了，主子定然一早便想好了其中的關竅，不過是考驗奴婢的忠心而已。”雲璐邊說著，邊抬首微笑，“奴婢所為還算是過關了吧！”作為皇宮中最卑微的奴才，若是想要日子過得舒服，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決不能比自己的主子聰明。

  唐傲雪輕輕的點了點頭，不提此事，隻聲音中多了幾許溫度道“日後還是你服侍在本妃身側吧，蓉兒和巧兒還是要多學些規矩。”隻這一句，便是對雲璐的極大肯定。

  待到戌時，雪貴嬪才在雲璐的攙扶下，款款來到禦花園。今日這招待楚越國小王子的宴席乃是沈清伊親辦，因前些日子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寒梅初綻，而楚越國國境卻是四季如春，鮮少見到雪景，所以沈清伊將宴席定在了禦花園的臘梅閣。

  “敏姐姐，你瞧，那不是昭陽宮的雪貴嬪嗎？她居然出席此次宴會！”沈清婉盯著前方那抹清冷的藍色，驚訝道。

  敏容華厭惡死了沈清婉的這種虛偽，雪貴嬪的禁足之期早過了，其身為正三品貴嬪，一宮主位，自是會出席這樣的宴會。沈清婉這般“驚訝”雪貴嬪的出現，不過是想自己做出頭鳥，替她搶白雪貴嬪罷了。

  敏容華相通其中關節，裝作氣憤道“她害死了我的孩兒，竟然還敢這般沒事兒人是的在這兒出現？”說完便幾步上前，阻住了雪貴嬪的去路。

  雪貴嬪瞧向來人，隻見其身著杏黃色斜襟窄袖短襦，其上用金線串了琉璃珠子，做了六朵大紅芍藥花，下配天藍色細褶撒銀線勾花襦裙，外麵披了件大毛皮的黔金絲鬥篷，端的是富貴逼人。隻是那麵上的神色卻是比那樹梢上的冰淩還要冷上幾分，雙目幽深，直直的盯著雪貴嬪。

  雪貴嬪冷漠道“不過是兩個月沒見罷了，敏容華竟是連宮規都忘記了不成？”

  沈清婉眼見周圍向禦花園來的人愈發的多了，這才邁著碎小的蓮花步趕至敏容華身旁，柔聲道“嬪妾婕妤沈氏給雪貴嬪請安。還請雪貴嬪看在敏容華痛失愛子的份上，莫要過多苛責。”

  這下輪到雪貴嬪怒目而視了，自端靜貴妃那日與其交談之後，她才明白自己是中了沈清婉的計，可那個時候說什麽都晚了。她原以為沈清婉會躲著她走，沒想到她竟然沒事兒人似的，跑這裏來裝良善。

  “依照沈婕妤的意思，誰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可以將宮規視若無物，那本妃日日心情都不好，是不是就可以隨便賞誰一丈紅？”唐傲雪在禁足期間便想通了其中關鍵，為何沈清伊會一到雨華閣就發落了一個宮女，為的不是別個，而是替她的好妹妹遮掩罪行。

  沈清婉聞聽“一丈紅”三個字，不過莞爾一笑，人都死了，唐傲雪再找後賬能有何用，闔宮上下都已經認定了是唐傲雪將敏容華的胎落下的，她這個時候舊事重提，不過是讓人覺得她在推脫罪責罷了。

  沈清婉見周圍圍攏的人愈發多了，便拿出她慣用的伎倆，泫然欲泣，道“貴嬪姐姐莫要動氣，嬪妾不過是可憐敏姐姐而已，說起來也是因為貴嬪姐姐，敏姐姐才致如此，所以貴嬪姐姐定不會過多苛責敏姐姐的，是嬪妾多事了。”

  唐傲雪緊抿著唇，這沈清婉居然如此顛倒黑白，她這樣說，就是說她仗勢欺負敏容華，並落實了她落胎之事，又在眾人麵前表現的善良正義，什麽好處都占盡了。

  “沈婕妤的話，本妃聽不明白，皇上與皇後都說了，是因為禦膳房飲食不潔，才致敏容華落胎，本妃也不過是一時不察，為了此事，本妃自請禁足兩個月，以作懲處。沈婕妤怎麽說的好似是本妃給敏容華下毒一般，你這樣說，難道是質疑皇上與皇後娘娘的旨意？”雪貴嬪冷冰冰的盯著沈清婉道。

  沈清婉見唐傲雪拿皇上與沈清伊來壓她，登時有些惱怒，可當著那麽多妃嬪的麵卻不便發作，隻能死死的捏緊了手中的淺胭紅手帕，伏低做小道“嬪妾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