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大雪
作者:青江一樹      更新:2020-09-02 18:27      字數:2380
  第八天了,半夜時間顧律平靜地睜開眼,窗子上一陣陣沙沙聲,細密不擾人。

  像雪的聲音,顧律其實並不記得雪是什麽樣的聲音,他很少關注到這些,所以當他打開窗子後才發現並沒有下雪,是雨,被風吹打在窗子上,他被吹得清醒了許多,於是就又給了他夜深出門的理由。

  他很少抽煙,對牙齒不好,對肺也不好,可他最近很需要這些東西,而且對他來說什麽都不重要。

  護士站裏非常安靜,顧律不乘坐電梯,他在半夜的消防樓梯上聽自己的腳步聲,站在過道窗口吸煙。

  他靠在冰涼的瓷磚上,抬頭吐煙圈,外麵的風夾著冰,吹進來,冷到指尖輕顫。

  他盡量不去想江原。

  他一直在思考除卻這個人以後,他在這個世間上存在的意義。沒有什麽意義。更荒謬的是他想著如果他能僥幸活八十歲,那剩下五十年,會是什麽樣的。

  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想不出來。

  他最近的思維變得很遲緩,但很清晰,比忙碌的時候其實更自由,隻是單純的不舒服,醫院給他安全感,而呆在這一層,又好像會讓他更好過一點。

  他不需要好過太多,一點也就夠了。

  “顧律。”

  寂靜的深夜響起的聲音其實還挺可怕的,顧律抵著牆向聲音偏了偏頭又回過來將煙圈吐掉,他連姿勢都沒變,顯然不打算往前再走一步。

  梁紀走過來把那冒冷氣的窗子旋上,站在顧律對麵。

  這些天顧律沒有回家,即使有林澤這麽盡心盡力的助理,他可能也沒好好換過衣服整理過自己。

  襯衫少了扣子皺在那,西裝也沒有好好穿在身上。

  “聽說你暈倒了?好點了嗎”

  換作任何時候,梁紀能說這些話都已經是莫大的友好了。但顧律對梁紀站在麵前無動於衷,甚至微微皺眉。

  梁紀不介意,他歎了口氣“你的助理今天跟我要授權,他說除了江原,我是第二股東了。我想問問你,你擅刻江原私章,他知道嗎”

  “他不需要知道。”

  顧律將煙吐盡,讓自己從牆上掙了出來,把煙按滅在電梯口的白石子上,他要下樓了。

  “小海。”

  顧律很高,他雙手插在袋子裏,在樓梯上停住腳步,大概還能跟梁紀視線齊平,但這個高度,相比往常已經使他給梁紀心裏上的感覺有了變化,像是個真正頹廢意喪的小輩,不再那麽高傲果決。

  顧律被叫住,麵上沒有不耐煩,聲音依舊冷漠“還有什麽事嗎。”

  “為什麽不敢看他。”

  “.....”

  “就這麽不敢嗎。”

  顧律垂著頭,清淺的吸了口氣,樓道的感應燈等不到他的聲音,很快就暗了下去。眼睛一下子適應不了這片黑漆漆的樓梯,像是通往地獄的階梯,他閉上眼,怕再往這個樓道下看,能看見十年前江原驚慌恐懼又帶著水汽的眼睛。

  “嗯。我不敢。”

  他就這麽承認了,梁紀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心中隱隱發酸,顧律的背影在樓梯的台階上一步一步變得更低,梁紀往前走了兩步,又叫住了他。

  “去看他!”

  “去看他吧,顧律。”梁紀的呼吸像歎息“醫生說他有意識了,眼睛能動,手腳有反應了..跟他親近的人對他多說說話也許很快就能醒過來。你...你去跟他說說話..”

  “是嗎..那很好啊..”顧律說完自己搖了搖頭“他不會想見我的。”

  梁紀咬了咬牙“你怎麽知道他不想見你??”

  顧律動了動唇,他想起那天江原發燒賴住了他,問他不走不行嗎,他說不行,說走一會兒不會怎麽樣的。江原立即抓住他說會的,要自己相信他,會的。他用了那麽大的力氣抓住自己,用了十年不想讓自己知道,為了不想讓自己知道,寧願被折磨,寧願去死。他怎麽會願意自己去見他呢。

  他也不敢,確實不敢,醫生是說他有意識了,可是醫院就是江合的,他能忍住不把手機扔掉就是每天都在等院長給他匯報情況,院長說他的求生意願太低了,無論怎麽刺激他的意識,他都不醒。

  怎麽敢去見他啊,怎麽敢去氣他。

  “顧律,你知道江原那些年,每次都是怎麽活下來的嗎...”

  因為你啊。

  因為你給他的那隻小扣子。所以他坐在窗台舍不得跳下去,沉在水裏舍不得呼吸。他舍不得你,他在經曆過那麽多痛苦和璀璨,夢想被毀,前途黑暗,依然能拿起書去學你曾經想學的建築。

  你什麽都沒有告訴過他,他卻記得你把一坐房子畫得很好,你沒有告訴過他你有什麽理想,你喜歡過什麽,你在意過什麽。所以跟你有關的一切,他都努力的去實現了。他做的很好。

  他對顧正中不親近,但每逢他回國後回來,江原都坐在他身邊不肯走,問東問西從不問你。他偷偷喝你送的茶葉,每次喝完睡不著覺,偷偷去看江合的網頁,企圖能看到你的照片。放假他會去你簽過合約的國家,去你小時候曾經呆過的莊園。除了不敢見你,不敢問你,他做的一切,都跟你有關。

  他那麽惡劣的情緒,等同於被魔鬼霸占了身體,喘息都費力,可他神經錯亂也沒有忘記過你,他讓自己活下來僅僅是因為舍不得你。

  就像他現在躺在那張床上還在呼吸,也是舍不得你。

  他早就該走了,沒有人能在這種長達十年的折磨裏活下來,他早就該走了,早就可以走了,我會同意的。

  你呢,你同意嗎?你同意的話就去對他說一聲,不要讓他躺在那裏等了。活著對他來說很辛苦,但是留他躺在那裏呼吸,從來也不輕鬆啊!

  怎麽下樓的他自己不知道,他很難用鼻子呼吸到氧氣,深夜的冷風和冰雨衝刷他的身和心。他張著嘴,沒有一個不在疼,也沒有一個疼能喊的出來。

  他已經快忘記他自己把那個破扣子扔了兩回。江原就隻扔給他一回,他已經瘋了。

  他剛回國,天那麽冷,他身體不好,出過很多血,身上很多疤,他甚至不能感冒,可他在那水池泡了一夜,凍得不成樣子,累到睡著。

  那扣子真的重要嗎,原來它那麽重要嗎。

  它如果真的代替過自己陪著江原那麽多年,是不是也代表被自己親手丟出去也是每一個自己。

  江原救了他兩次了,他還是把自己溺亡了,他不敢去想江原的心情。

  活著真的不好,怪不得江原說他們沒有緣。

  “雨好鹹啊,江原”

  可是我們不能沒有緣,我不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