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初冬
作者:青江一樹      更新:2020-09-02 18:27      字數:4966
  “江原!你醒醒!”

  許宣瞪紅眼睛,慌張地亂吼亂叫,他頭上的衣服終於被他憑努力搖晃了下來,江原背對著他趴在桌上,血全是他身上流下來的,一小灘一小灘的從他腳邊匯聚在地上,被無底洞一樣的水泥地麵迅速吸食,嚇得許宣顫抖不已。他的手腕手臂和腿都被江原割了無數刀,每一道都在流血,卻每一道都不在要害,他被蒙著頭,江原覺得他會疼,覺得血液和溫度的流逝會讓他瘋狂讓他煎熬,但江原不知道,這些遠遠沒有讓許宣驚慌到崩潰。

  任憑許宣怎麽鬧,江原也沒有轉過頭,許久後他幽幽歎了口氣,許宣立即靜了下來仿佛在分辨氣息。

  “江原?江原你醒著嗎?別死..你死..求你放開我..讓我幫你..我能幫你的...我能的..我不會再傷害你的,真的不會,真的.”許宣說著說竟帶上了哽咽,很快嗚咽起來,開始哀求“求你..你別死..求你了,你在流血啊!!”

  他嘈雜的聲音像一百隻澳洲笑翠鳥在啼叫,江原又困又冷,想到這個鳥就想到梁紀,梁紀偶爾朝他發火也會像這種鳥一樣吵,可是想到這個鳥也會想到他再也回不到的那個世界,頓時唇邊的笑就僵了下來。

  他頗遺憾地問“許宣..你...還有多久才能死啊”

  “...”許宣掙了幾下,輪椅跟著向前滾“我..我怕你會死,你哪裏..破了啊..”

  江原沒搭理他,許宣又開始撞桌子,也許是許晟留了點良心或是不忍,他掙脫的弧度越大,繩子和他傷手的縫隙就越大,許宣咬著牙用力,邊說話分散江原的注意力“你總不能比我先死,不是嗎?”

  “是啊..”

  “你不怕嗎?江原”

  縱然江原的羽絨服再保暖,江原還是覺得冷,他往自己臂彎裏拱了拱,發現竟然能和許宣十分平和地聊起天。

  “怕..的吧,死了不知道變成什麽物質。”但是變成什麽物質大概都不能再跟顧律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了吧。

  “當年我不該..我不該那麽對你,我欠了你,我知道是你,你總是去我們學校偷看我..你偷看我們打球..你..你故意等我下課跟著我,你還..你還總帶著很多錢...我以為.....”

  “傻逼”

  許宣的眼神迷離得很倔強,那隻是短短的時間,很快夾雜著憤恨和不甘,再轉回江原身上又變成了痛苦和掙紮“我隻是...我隻是接受不了..我以為你在戲弄我....對不起,是我..是我有病”

  許宣深灰的眼睛也有暗下來的時候,他紅著眼睛跟鼻子,使勁甩了甩頭,又開始道歉“對不起,你不用原諒我,我不知道什麽是喜歡,我當時隻是不想你跟我哥在一起,我不知道該恨你跟他在一起還來戲弄我,還是要恨他什麽都有,連你都..”

  “對不起,江原..對不起,可是我隻有一個親人,我隻有一個哥哥,我隻能恨你,恨你什麽都有,還要霸占我的哥哥。”

  許宣努力不使自己哭出聲音,當年氣焰十足既囂張又流氓的少年終於將掩蓋住的怯懦狼狽全放在了臉上,他不堪又邋遢這一麵,如同當年站在江原和顧律麵前,隻遠遠看一眼都知道他們不可能在一條路。

  當年觸手也不可及的哥哥,出現的一點也不真實,現在眼前觸不可及的江原,竟然也是那麽遙遠。

  江原本不想與他回憶往事,他對許宣無感,也不,他這一生,活到至今,梁紀不算的話,他對顧律以外的人,幾乎都是無感,他不記得自己有過朋友、同學或談笑過的其他人,他們一起長大,顧律沒有其他人,他也不想,不為別的,隻是怕顧律會寂寞,他不想顧律隻有一個人。

  可是聽了許宣話又著實覺得好笑“...他連心都給你,他用自己換你活下來,他不欠你。”

  許宣傷透了的手幾乎快要從繩子裏抽出來了,本就割破的地方稍有凝住的血又迅速裂開,許宣疼得上癮,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拔了出來,眼淚和汗一起滾了下來,他沉靜了一陣,眼神停在江原的發梢上,他記得他上次碰過江原,江原是怎麽樣的發了瘋的嫌髒,他不敢碰他的。

  許宣用另一隻被綁住的手握住傷口,他看著廢監獄裏高高的窗口和緊閉的門,最終輕聲問江原“沒有人欠我...我以前也沒欠別人..可我原本有哥哥的,你想要個顧律是不是?可我...我也想要哥哥啊.. 誰把我的顧海茵還給我?”

  “誰把我的顧海茵還給我?”

  “...顧海茵....顧海茵不在了..,許景行用他的心髒去救顧栩了..所以你才能活..”

  “不是的!”許宣搖頭“不是啊..不是這樣啊..不是啊...顧海茵活著啊...”

  “那是顧律!!”

  許宣聽著江原的憤怒,所有的話又咽回到了肚子裏。

  他沒有多的力氣去解開另一隻手了,所有的力量讓他轉動輪椅到了江原的麵前,江原瞪著眼睛看他,身體明顯起伏。許宣抿了抿唇,垂眼道歉“對不起,你回國的時候..我見到你很高興,雖然..雖然你一直很生氣..我來不及向你道歉,但是對不起,有機會的話我可以說到死,沒有機會的話.....”許宣虛弱地笑了笑,他失血並不少,撐在那裏因為能靠的近竟也顯得氣色相對很好

  “沒有機會的話..我也會保證死之前都在對你說這句話..”

  “我沒有想跑..不會跑的..”

  “滾..”

  “江原..”許宣朝他伸手,江原卻十分遲緩的想要避開,可是他躲不開,他失血太多,他太冷了。

  許宣頓了頓,尚有餘溫的手拉住了江原的手臂“江原,我不要顧海茵了..我哥給你..隻要你活著,你活著吧..我死了就好了..什麽都會變好的..”

  江原的手臂上隻有一條傷口。

  那一條切的極深,沒有切在腕部還是在袖子裏的小臂上,血流把他的衣服浸的發重,那些地上的紅,就是從袖子的布料上一點點掉下去的。

  許宣一邊流淚一邊用所有力氣按住他的傷口,他的目光投向窗子投向門,對江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求你了,什麽都會變好的...求你了..”

  “我求你了...”

  許宣毫無一丁點人的形象,麵無人色,唇色慘白,五指顫抖。

  但他手臂上腿上所有的傷口都逐漸凝固。“...你不想我死是不是?...”

  江原被他蠢笑了,伸手去拂開他,許宣見到自己全身的傷口都不怎麽流血,哭的更厲害,非常吵得人難受。

  許宣說得沒有錯,江原想過數百種死法,都沒有真正死去,他始終想念他的顧小海。

  他怕那個隻生活在他一個人世界裏的顧律、顧海茵、顧小海,太孤獨。

  他怕許宣死了,顧海茵誰也不剩下了。

  他不是許宣,他不僅深愛顧海茵,他還深愛顧律,小海。

  他是個渣男,是個多情的人,他對從小到大的顧律每個表情都熟悉,他愛著這張臉,這個人,他僅僅靠回憶靠想念都能度過十年。

  他曾經一點都不想顧海茵知道他的親弟弟爛成什麽樣,蠢成什麽樣,做過什麽事,這是多丟人,多鬱悶,多難受的事情。

  可是許宣不死,他想一次就崩潰一次,就過不去,就受不了,這些難以忍受的情緒壓的再深,也會在每一個和顧律在一起的瞬間被勾起,快樂的時候,甜蜜的時候,被他擁抱的時候,被他親吻的時候。

  沒有人受得了,它們已經壓不住了,都輪不到愛人之間該有的隔閡跟猜忌,江原光是靠自己腦子的運轉,就能把自己跟對方折磨死。

  那是一種深深地深深地瓦解痛,沒有一個人可以懂,它們像潮水一樣密集,融在身體的每塊肌肉裏,每片記憶中,定時或不定時的出現在任何時刻,傳銷組織一樣教唆每個細胞抱團戰鬥,它們控製著自己的身體和思想,分泌痛苦使記憶不滅,江原壓不住了,靈魂不堪重負。

  對抗至今,沒有哪一根針戳進他的身體裏是痛的,也沒有哪隻在他手上死掉的魚是讓他感同身受過真正的窒息和死亡,針不能叫他感覺痛,魚不能讓他感覺活。

  他隻是想死,他不知道許宣死了他會不會好一點,現在想想應該也不會。

  但他也贏了一回,那個十七歲跟著顧律身後跳跳蹦蹦的單純的江原,他剛剛來了一次,他全身每個細胞那麽想要許宣死,那個江原來了,下手的每一刀就輕了好多,他想,江原還是怕許宣死了,隻剩小海一個人。

  他覺得冷,非常冷,迷迷糊糊地覺得很愧疚,因為想到梁紀。

  梁紀這次一定會很生氣。

  他開始想到他身後事,會葬到那個有顧栩和小叔叔的地方嗎。小叔叔允許自己打擾他們二人世界嗎,很久很久很久之後,顧律真的也會來嗎。

  不來也不要緊。

  他閉著眼睛嗬嗬地笑,聽見許宣還在哭。

  江原是真的被許宣煩死了,真是能哭啊。

  無論許宣怎麽慟哭哀求,江原心思都不在上麵,他不在意了。

  車內血腥味重,彭揚把車開的太快,確認了那是個廢棄的小監獄,但一路上林澤還是擔心許晟把許宣給了江原後,江原把人帶走了。

  顧律一路上都不說話,車裏就沒人再說話了。

  沒了手曹小旺是真的沒了手,肢體離開身體的那種沒。

  林澤沒有見過顧律責難過別人的樣子,更別提折磨。他要問江原的去向,本來曹小旺就已經被盤問過,整個嘴裏的牙都沒了。

  他這一去,問了一句曹小旺不回答,左手就掉了,第二句話曹小旺疼到了崩潰發癲,稍一遲疑,右手就也沒了。

  饒是彭揚站在那裏,也是皺著眉的。

  曹小旺昏厥前,梁紀就已經找到了江原,發送了位置,他對江原的周到,顧律不及一半。

  梁紀在電話中一個字的多餘都沒說,但是隨著這段定位的傳送,所有都知道梁紀一定是已經在回來的路上。

  顧律的沉默像海嘯前的寂靜,他要把曹小旺帶著,林澤隻能叫人把全無知覺的人拎上車。

  他還在低頭繼續打著電話,後視鏡裏,林澤看見顧律在咬著自己的指甲。

  江原的電話也嗡嗡地響著,許宣離的近,突然醒了一樣扒拉起他的口袋,他忘了自己被綁在輪椅上,這一下在桌角磕的不輕,他來不及覺得疼,找到了手機立即接了起來。

  “喂...救..救命..”

  “...許宣。”

  許宣心裏猛地一靜又一窒,可還是感覺到了希望,他吞咽著口水,來不及慌張,抓著電話狠狠喊了聲“哥!”

  “...”

  “哥,你在哪裏.”

  來不及呼吸的感覺再一次讓車內本就稀缺的空氣更為難,顧律握緊了電話,發不出聲音。

  “哥??”

  “哥!!你在聽嗎?你在哪?你..他快死了哥.他割破了手..流了很多血.”

  “...讓他...接電話。。”

  “哥...”

  “我說讓他接電話!!”

  他吼這一聲,驚醒的不僅是曹小旺,還有江原。

  江原抬了抬手,許宣卻顫抖著把電話放在他耳朵上,江原既困也冷,全身的知覺都滯緩地走向暫停。

  “喂..”

  顧律仰頭讓下唇在齒尖滾了一圈,仰頭急促的呼吸了一陣,他控製著自己,掐緊電話“江原..你..在幹什麽”

  江原抽了口氣,眼睛慢慢模糊了“在等你啊..”

  “那你等我,我很快..你有沒有受傷,是不是許..”

  “是..許宣捅了我一刀,等你見到他..不要....不要放過他...”

  “好。”

  許宣有點抖,他看著江原呼吸間的短促緊張不已,血液的缺失會讓人慢慢窒息,他試圖去把江原扶起來,但江原竟還有力氣推開他,他不敢了,江原拿過他手中的電話放在自己耳邊,喘著氣輕聲叫顧律“小海..”

  “嗯.”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

  “知道了....就知道了吧....我一直,都太累了..裝的太累了..藏著...也好累..我都..我一點都不開心..”

  “我知道,不要緊。”

  “我總做夢..我怕..怕晚上.到了..又希望.天不要再亮了..不要有明天..了,但..我..我還是又希望今天..再..再長一點..”

  顧律捂著鼻子跟眼睛,他用頭抵著座椅的背麵,發出低聲的顫音“別說話。我很快就會到了,林望就在後麵..也會..很快就到的..”

  “小海..我們...是不是..沒有緣..”

  “胡說..有的”

  “真的..沒有啊..”

  “別說話了..你..你別說話了..”

  “小海..”

  “嗯”

  “奶茶..真好喝啊..好想吃...吃西瓜啊..”江原眯著困倦的眼睛,氧氣一點比一點更難吸進去。

  顧律無法抑住的水汽哽咽帶著濃濃的鼻音,抓住椅背的手上青筋全顯,他閉著眼睛柔聲哄道“別睡,我還有五分鍾就到了。”

  江原很久很久後低聲應道“嗯..”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我現在講,你得聽著。”

  “..........好..”

  “江原,我找到你父親了。你要是等我,我就帶你去見你的父親。”

  “.....”

  “江原...你聽到了嗎。你不想...也不想見他嗎。”

  “....”

  “江原....”

  “......”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