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初冬
作者:青江一樹      更新:2020-09-02 18:27      字數:2554
  他害怕嗎,跟人拚了命的時候,被捅了刀子的時候,害怕嗎。那些人用照片去威脅他的時候他難過嗎,會有多痛苦,等不到又度過了怎麽樣的失望透頂,所以走的時候連頭都不肯回,這麽多年一點聲音都不給。

  一件久久懸在心上的事情終於有了著落,這隨之而來的沉重卻足以壓的人挺不直頸脖。這一年,顧律每每見到他身上的傷疤,都會不由自主想過江原渾身是血受了傷的樣子,每見一次,那樣被隱瞞掉的過去就像一記鞭子,他試探、奚落,責怪過江源的無動於衷,直到他非要用江原這張麵向鏡頭的眼睛,向自己解釋了一切,仿佛如願以償。

  他不過是一個活潑愛笑的十八歲小男孩,他會跟自己考上同一所大學,學想學的專業,將來能自由不被任何東西束縛的去研究他喜歡的蝴蝶,那才是他該走的路。

  誰能放過他,誰能救救他,十年前的江原,十年後的現在,誰能救救江原,誰能救救自己。

  顧律靠在床尾的柱子上,身邊滿地都是各種各樣的照片,他坐在那裏捂著眼,一動不動,那些照片就好似成了一堆黃土,硬生生的在這個房間裏將他的心和身體埋了一半。

  “江原..”

  “江..原..你在嗎”

  “你...睡著了嗎”

  許宣有些受不了,他總覺得他的褲管裏因為血漬蔓延整條腿都溫熱的發癢,但他被蒙著頭,不能視物讓他一切都隻能用腦子在想象,許宣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全身痛覺神經都麻痹著,隻知道夜一定越來越黑,因為整個房子越來越靜,也越來越冷。

  起初他聽見江原咳嗽,還關心了兩句,試圖跟他對話,換來的是江原又在他腿上割了兩刀。

  這一陣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很長時間沒聽到江原的聲音,也沒有動靜,要不是先前聽到過的關門聲,他甚至覺得江原不在這裏。

  江原不出聲,許宣竟然急迫起來,他不顧那隻廢手,在椅子上掙紮著,桌角誰喝剩下的啤酒瓶應聲倒地,許宣驚得靜了一瞬辨別聲音,很快又亂動起來“江原?江原你在嗎?”

  輪椅被他掙紮得到處亂撞,把桌子磕得哐哐響,這聲音越來越密集,江原被這動靜驚醒,睜開眼睛沉默地看著許宣的樣子,很難相信一個被割破手腕的人還能有這力氣,他動了動,把趴在手臂上的臉轉向了另一側“許宣,你是真的不怕死。”

  “我不怕!”

  “哦。”

  許宣被他那一股勁的掙紮弄的狼狽不已,綁著他的繩子都移了位,一時鬆不開卻仍是把他歪斜著錨在輪椅上,他撲棱著往聲音的方位扭去“江原,這是就是廢房子,荒郊野外,我失蹤了不會有人管也不會有人查到你,你大可以讓我死在這裏。”

  “我知道啊”

  “那你為什麽不走”

  江原的手機嗡嗡響了一陣又一陣,這會兒他終於聽見了,來電顯示一個接著一個,不同的號碼輪流交替著,他咧著嘴也奇怪著低聲重複“是啊,我為什麽不走”

  “江原....你..”

  許宣蒙在頭上的夾克衫驟然散開,變得塊布一樣蓋在他頭頂,他能看得清眼下的地麵,訝於那紅色滲進了水泥地麵,像幹涸掉的顏料,又驚到那並非來自於自己。

  很快,許宣在一瞬後就瘋狂地搖頭亂撞“江原!”

  “林醫生!衛生間裏也沒有,我們都找遍了..”

  “林醫生,病人出門了,要不您問問他家裏人吧,也許回家了”

  “林醫生..”

  林望渾身冰涼,電話對麵隻聽得見沉重到抑製不住的呼吸聲,顧律從頭到尾除了問了他江原還在不在,剩下就一個字都沒說,兩個人之間隻剩下靜默,最終連電話不知道是被誰在什麽時候掛斷。

  “能做..衛星定位嗎..”

  彭揚疲憊地倒抽了口氣,他走的還沒多遠,顧律的電話就追了過來,他揉著太陽很是鬱悶道“找人?商用衛星光批複就一堆手續,又不是電視劇想定位就....喂?喂??臥槽”

  顧律被切進來的電話打斷,他站在許宣的住處門前,許宣這兩個字是這一天裏第一次真實地在顧律的腦中有了形象,這個電話跟叢林裏的沼澤地一樣,讓顧律整個人在這詭異的荒唐中不知道該有什麽動作,好像這一秒才醒悟過來他應該憤怒至極,生氣至極,可這些情緒來遲了,從走進那間臥室起,等了他十年的利刃就對準了他的心髒,它們做了充足的準備,預謀好了要把囤積來的仇和恨還給他,好讓他完整地死在這間房子裏。

  電話停了,顧律把它捏得越來越緊。

  屏幕也黑了,顧律此刻不會明白力道再大,也捏不碎這隻小小的手機,而他也沒有什麽清醒的意識去憤怒生氣,那個穿著真實衣服的謊言走了,唯剩他還跟這個被奪去了衣服,扒皮去骨的真實留在原地,麻木僵硬,不敢置信,眼睜睜看著它躺在麵前,血淋淋痛得要死,一點辦法都沒有。提不起的手腳不受控製,顧律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飄。

  某一瞬間,他就是能感覺得到江原離開了,江原好像又要跑路了,顧律這時無力卻匆忙地將表情抽搐了一瞬,仿佛費力地調動了整張臉的表情,隻是因為腦中閃過他偷偷摸摸的樣子一瞬間而彎了嘴角,這表情真像是笑,可這個微小弧度卻隻是凝滯過的神經末梢迷失或經過,它們本來應該要去那個像海一樣的眼睛裏的。

  顧律一直在行走,沿著路邊,但偶爾停在原地不動,還是這張漂亮的臉,孤身站在冬日的鳳裏,陰鬱的像重色油彩裏冷漠的海,又落寞的像一尊被剔除神格的雕像,隻剩枯骨和姿態,顯得落魄又迷茫。

  他伸手,又不懂為什麽伸手,後來才想起來,他要打車。

  要去找人,找梁紀,找曹小旺,找江原。

  但是多可憐啊,多可笑啊。

  江原看到曹小旺的慌張驚恐和失穩的情緒隱忍又明顯,曹小旺每天往家裏寄的信件都在逼迫著江原做選擇,那是江原那麽怕被自己看到的東西,又能是什麽樣的選擇?

  真疼啊。

  江原不想讓他走,不想讓他看見,明明什麽都知道,卻把這件事當成恥辱當成秘密,隻用來折磨囚禁自己,寧願被別人脅迫恐嚇,也要瞞住他,沒有動搖過一絲一毫可能會被顧律接受的可能性。

  他從不信顧律可以接受,從不認為顧律能感同身受,甚至從來不覺得顧律是人,也有感情。

  真狠啊。

  他把顧律會在某一天知道所有事情當成了末日,他忍辱負重一樣承受冷言冷語,單方麵提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結局,遺願清單一樣,履行他最後的感情,一直以來,好像把顧律當成愛人隻是他個人的一廂情願,除此之外,顧律隨意。

  他是真的壞。

  在他眼裏,他的愛是他的愛,顧律的愛是顧律的愛,但他從來沒有認為這是相愛,即使一個桌上吃飯,一張床上睡覺,一個房子裏親密的生活。

  他自私的太可怕。

  太可怕了,江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