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暴雨
作者:青江一樹      更新:2020-09-02 18:26      字數:4804
  整個八月,顧律都變得很忙,江原也一樣,項目進展的比較緊張,他連著好多天連晚上都得忙到半夜才回去,當中又有好幾天沒跟顧律碰的上麵,他們私下其實也很少聯係,發過去的短訊,顧律基本不會回複,連林澤跟他的聯係都比顧律多。也隻有梁紀時常打電話過來問問近況,久而久之,江原覺得梁紀可能真把他當兒子養著,隻要梁紀一沉默,自己就開始緊張。

  有一首歌上唱,七月份的尾巴,是獅子座。江原一個大男人,自然不好意思研究星座,年輕時鑽研過一回,很傷腦筋,據說獅子座又凶又霸,處女座龜毛又冷,夾在中間的顧律簡直是結合了兩個星座的登峰造極。

  在八月份的尾巴上,顧律的生日到了,莫名其妙的,江原有點激動。

  那天工地有個例會,散的有點晚。天黑差不多七點,他趕回去連阿姨都下班回家了,廚房裏很冷清,沒有蛋糕也沒有任何跟生日有關的東西,他旁敲側擊的盤問了下許叔,看上去家裏像是沒人知道這件事。

  他不會做蛋糕,隻好匆匆忙忙的開車又出去買了一個臨時的。

  等到了十一點多,顧律還是沒回來,江原又會多心的想,他是把自己的生日忘了嗎,還是在跟別人過生日?

  可就算他跟別人過生日又有什麽關係呢,這麽多年,如果一直有人陪他過生日那不是更好嗎。

  蛋糕快化了,據說是動物奶油的,江原隻好把它放在冰箱裏。

  分針轉了幾圈,門響的時候江原很開心的迎上去,顧律倒是很久沒見江原這麽開心的黏上自己的樣子了,最近公司幾項合作都跟彭揚的地產公司有關,被他纏的煩不勝煩,想到明天還要一起趕去另外一個城市就滿心不快。

  江原像是感知不到他的低氣壓,開心的讓顧律在樓下等會兒自己迅速往樓上跑去了。

  顧律不知道江原想幹什麽,鬆了鬆領結,依言在客廳後的泳池邊等他。

  江原下樓在客廳找了一圈,發現池邊的人蹦似的往顧律麵前跑,他的歡快和開心讓顧律好奇的放鬆靠在椅側支頤著額頭著看他。

  他看上去總是這麽單純,有一雙非常討好的眼睛,連顧律也笑自己常常不自覺地對他不忍。

  “小海,生日快樂。”

  顧律略一挑眉,他不是不記得自己的生日,隻是習慣了這個日子與他所過的每一天無所不同,江原看著他的樣子一臉期待,顧律則像是猶豫了會兒才抬手接過那個小小的禮盒。

  “如果是很…”

  “不廉價.是很重要的東西” 江原趕忙開口答道。

  “是麽?”

  今天的顧律,是二十八歲的顧律,十分鍾後,就是二十九歲的顧律了,江原十八歲的時候,顧律送了他那顆被他當寶一樣藏了十幾年的心肝寶貝,可惜被弄丟了,他再也沒找到,他想顧律應該也會不高興吧。

  他滿心期待著能看見顧律開心、驚喜或者是笑起來的樣子,所以當顧律消失了表情,瞬間冷下臉的時候,江原還有些驚訝的問道“怎麽了…”

  怎麽了。

  顧律簡直要被氣笑,他還沒有對江原放下防備,江原就已經又開始了一場欺騙。

  那隻袖扣被他親手扔下麵前的水池,也是被他親自去撿回來的,他確定到此刻為止,那顆寶石扣依然好端端的躺在自己床頭櫃的抽屜裏。

  那這顆一模一樣的,又是怎麽來的,想要用這一模一樣的扣子,又要來騙他十年真心嗎。

  他幾乎是捏了滿手的憤恨和失望以及對自己這種放任的悔意,說出的話語都要結冰“江原,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怕黑嗎。”

  果不其然,江原臉上駐紮的笑容迅速退去,他依舊是小鹿斑比一樣眼神,看上去非常意外會被這麽問,同時又有些驚慌,這兩種表情夾雜在一起使他瞬間不知所措的沉默了下去。

  “是因為做了很多虧心事嗎”

  江原快速的眨了眨眼睛,他極小聲的蠕動了嘴唇,聽見自己反駁了一句“我沒有”

  他看到顧律的笑,殘忍的像刀。他很想解釋一兩句,但那樣的眼神和戲謔的笑意讓他突然就覺得疲憊不已,呼吸嫌吵,心跳嫌累。

  他緊抿的唇透著拒絕,不解釋的倔強讓顧律從內心升騰起憤怒,順手一揚,將手中一模一樣的寶石再一次拋進了池子裏。

  極輕的落水聲響起,江原在瞬間不可思議的抬頭,他的目光像被顧律一同拋進水中,那種再也找不到的恐慌讓他下意識裏幾乎沒有思考的跳進了水池。

  他想他是難過的,有些控製不住那種難過,還有一點點的委屈,不多,就是有點迷茫沒有來得及明白顧律的憤怒。

  他不該像魚一樣躲在水裏哭,他該擁有魚的記憶好很快忘記那些令他心裏很疼的事。稍一呼吸,感覺到胸腔像被撕開的布一樣疼,這使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喉間的癢意和疼痛一起湧上來,被迫窒息的感覺讓他在那一刻裏竟有一瞬解放的快意,但最終他還是抓在手中的東西分神,並又一次選擇捏緊。

  大概是報應吧,他在水池底下忍不住吸氣的時候想著,可他也是幸運的,他抓住了。這次他遊的這麽快,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沉到了水底,他想應該是被他的小叔叔照拂了,找到這顆破石頭很快,很順利。

  但是為什麽他這麽疼呢,那種被撕開的感覺席卷全身,像網一樣拖住他的手腳,心跳震耳欲聾,眼前的水波在一點點的變朦朧,他閉上眼睛前突然想到九年前在醫院門口遇到的那群小金魚,他覺得自己很像小金魚了,在這片透明的令人窒息的海域外,表演一場觸不可及的夢,又不可控製的像小金魚一般吐出一口又一口的小氣泡。

  “江原”

  顧律心跳快的接不著上一拍,,他抹開眼睛上的水,襯衫在出水後緊緊貼在他身上,他來不及鬆開緊勒住他的領結,在這個並不多大的水池裏把江原撈上來時江原的嘴唇已經發紫了,他在池底昏迷了,抓住他的時候他幾乎快要沉到池底了。

  最多四分鍾,顧律從淡定的坐著到屏著眉站起再到下水,不會超過四分鍾,他甚至來不及喘勻呼吸,確定江原心跳尚在,顧律扶正他的頭頸,不間斷的對胸外腹部按壓,顧律進了水的眼睛猩紅著,嘴對著嘴呼吸很久都沒有讓江原醒過來,他深深吸了口氣,用了最大的力度去按壓那極薄的身體。

  顧律全然沒有來得及產生又驚又慌的情緒,他眼睛盯著那張慘白的臉,手上一下比一下用力。

  “江原!”

  江原是真的瘦,掌下全是骨,柔軟的腹部被持續施力,過了很久才往外吐出些水,顧律鬆了鬆力道,這才呼出一口氣,瞬間就感覺到了疲憊至極,稍一緩下來隻聽的見自己要蹦出來的心跳聲。

  江原朦朦朧朧的半睜眼,伏在地上斷斷續續的咳,他沒什麽力氣,顧律拍他的背都不敢用力,見他一直咳不出水,就起身去打急救電話。

  江原的襯衣也緊緊裹在身上,他眼睛一點一點的睜,等到完全睜開時看上去就像一隻被淩虐過的動物,無論是滴水的頭發,還是顫抖的身體。

  顧律打完電話折回來,想扶他的的時候甚至清晰的看見他往旁邊躲了躲。

  他不得不很直接承認自己非常、非常的不舒服,尤其是在江原再次抬眼明顯驚慌的看向他的時候。

  他蹲下同樣在滴水的身子去抓他,江原突然就兩串眼淚掉了下來,像是不知道自己會突然流淚,他沒什麽表情的看著水池,過了很久才想起來伸手去抹,可是他的眼睛蓄不住水,剛有水光就迅速變成水珠滑下去,抹多少就掉多少。

  他皺著眉極小聲的咳喘,顧律拿毛巾包住他,然後想把他抱起來。

  “打了急救,不用擔心,馬上到”

  江原輕輕推了推他的手臂,自己在地上側了側身,像是想要坐起來,顧律去扶他,才發現他還死死的抓著那塊該死的扣子。

  意識到顧律在看什麽,江原低著頭從地上非常緩慢的站了起來。

  “我不去..”

  他渾身都在滴水,微微駝背低咳,倔強一如往昔,顧律一向能忍此時卻也瀕臨極限,他快步走過去抄起這個人,一路把他抱進了房間,江原像是力竭,捂著嘴巴皺著眉頭,毫無反應的低垂著腦袋,費力的喘著未平息的呼吸,他看上去很遲鈍,放在床上過了很久都沒有動作,顧律動手要去脫掉他身上濕透的衣褲,碰到他極冰涼的腰側,他才微微的掙紮“不要”

  “濕透了,怎麽睡”

  江原還是推他的手臂,皺著眉,顧律隻好讓開些距離,生澀道“那你自己換。”

  估計他是嚇到了,在泳池才出了意外,顧律也嚇到了,從江原跳進水池裏,他就坐不住了,江原久久的沉在水裏,溺在視線裏,流逝的每一秒都讓站在池邊的自己心髒沉悶到極點。

  他忘不掉江原在水裏任由自己下沉的樣子,沒有表情,細小的氣泡從他的唇邊一串串的溢出,生生扯痛眼睛。

  回到房間,拿起那顆一樣的扣子,心裏湧起難以名狀的酸澀和難受,他沉思了一下,還是決定還給江原。

  江原換過衣服,大約是被按壓過度,他抱著肚子坐在床上,嗆水的後遺症沒有退去,鼻尖眼睛全是一片紅,顧律把東西放在江原的床頭櫃上,江原偏頭看了一眼,有些意外的平靜,他沒有拿,而是把自己手上那個放上櫃子,因為過度用力,扣子深陷他的手掌,等它掉下來,江原用指尖往顧律的方向推了推,他聲音低啞“你都拿走吧。”

  “我要一個贗品幹什麽。”

  江原又呆呆的抬頭看了看他,像是明白了什麽,大夏天,他把薄被拉高了些,把手也藏了進去,低聲道“你就沒想過,它本來就是一對嗎。”

  心尖被重重一彈,顧律抬頭隻看得見江原半幹的發,和柔軟的發旋。

  “這次沒有騙你。”

  “它一直在小叔的遺產裏。”

  它們本來就是一對,它們確實本來就一起呆在顧栩的袖口上,顧律五歲那年就看到了。像被小小的炮仗炸了下,顧律清晰的感覺到了驚訝,一時間有些錯愕的看著江原,他抿唇想要道歉,江原慢吞吞的開口道“我沒有做過很多虧心事。”

  “隻有一件,不希望你知道,今天不想,以後也不想。”

  “....”

  顧律的眼神從那十年後才終於成對的袖扣上移到了江原依舊慘白的臉上,他的瞳孔是純黑色的,不會在光下透出琥珀色的那種黑,眼中無光,紅色的血絲染在周邊,讓這雙眼睛看上去非常悲傷,顧律從不知道江原是會悲傷的。

  “我..”

  江原這時卻突然彎了彎他的眼睛,他沒有看顧律,在看自己糾纏在一起的指尖“那些年裏,我曾經甚至真的去研究過是否存在平行時空,你信嗎,你是我即使去了平行時空失敗一百次,也想再見一次的人。”

  “你明明在這個世界上,我卻仍希望…很希望真的有平行時空,可以讓我穿過去,穿到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

  “無論什麽方式我都想試試。”

  “小海,宇宙直徑一百五十億光年,用最快的飛船走一回要十萬年,光平均每一秒走三十千米,從太陽到地球,隻需要八分鍾,

  “我借不到一艘飛船穿越光年去找過去的你,雖然每當我想到你的時候,每一秒都比從太陽去往地球的光更迫切。”

  一個人,會在多絕望的時候才會那麽荒謬的去想這世上的一切可能性,這些東西顧律一輩子也不會懂,而他和顧律的差別實在太大了。就像上學的時候他學東西永遠要靠竭盡全力的努力才能追上顧律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天分,他需要很多很多時間才能去明白顧律都在想什麽,顧律會做什麽,然後再花很多很多的力氣去讓自己理解:哦,原來有飛船也沒用了。

  江原淺淺的歎了口氣,又頹廢的發現自己再吸幾口回來才能補滿胸腔的空缺。他淡然的順著顧律的目光,他也是在見到另一顆一摸一樣的扣子時才知道,原來顧律是真的不想送給自己了。

  他是後悔送給自己了。

  這一刻的無能為力,錐心且不能釋懷,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接受。如果在那個童話當真的年紀裏,這曾是這麽重要的東西,那始終應該送給最重要的人,他已經不是了,彭揚更年輕優秀,足以與顧律比肩,林喬漂亮,能被顧律接受自然有他無法企及的優點。無論是男是女,顧律始終沒有理由選自己,更何況自己放下他十年。

  十年啊,這是身處地獄的自己,他的地獄是一口高高的井,隻能仰望那一片小小的星空,隻以為他的這片星空很重要,卻不曾想過,沒有任何一片星空會把一口井記得很牢。

  他感到遺憾,感到徹骨的痛心,從肺腑發散到渾身的痛就像淤積已久的血塊終於被打通出口,爭先恐後的從傷口裏往外擠。

  這就是無能為力吧,我愛這個人,我幻想這個人還愛我,哪怕還有一絲對我的感情,我都要踏過千裏回來找你,我可以接受你不再對我好了,不再隻看我一個人,不再對我笑,哪怕千人百人,隻要我還有機會,你就是我永遠的南牆。

  但是當你說後悔愛我的時候,這是一個人的萬箭穿心,我想我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