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4章 以退為進
作者:迷惘的小羊羔      更新:2020-09-02 07:43      字數:3025
  “請君上明鑒!”杜摯等一眾大臣都紛紛下跪,請求嬴駟處死衛鞅,禁絕衛鞅之法。

  嬴駟的臉色不變,瞥了一眼下麵老神自在,不發一言的老太師甘龍,淡淡的道:“老太師,你意下如何?”

  甘龍倒是沒想到嬴駟會詢問自己,愣了一下,隨即欠著身子,緩緩的回答道:“君上,老臣以為,上大夫所言頗為中肯。衛鞅之法,是為惡法,是為霸道之法,秦不可用之。”

  “老太師此言大謬!”

  景監忙出列道:“老太師所言,商君之法,是為惡法,何以此等‘惡法’,反而能富國強兵?”

  “富國強兵?這不過是一時之效。”甘龍淡淡的笑道:“君上,老臣聽聞,霸道以力而爭,隻求效率數量,以利而重視技能之人,以詭詐為智謀,爭強鬥勢,取利不以德而以爭,小爭以言,大爭以兵,霸走高一步為王,走低一步逞豪匪,故霸有王、霸、匪三象。”

  “秦用霸道之術,能富強於一時,然則可長久乎?”

  “好!”

  “彩!”杜摯、公孫賈等一眾保守派的大臣紛紛叫好喝彩,力挺甘龍之言。

  景監怒視甘龍,道:“商君之法,如何不能長久?夫商君為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賞,有罪必罰,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決裂阡陌!以靜生民之業而一其俗,勸民耕農利土,一室無二事,力田稸積,習戰陳之事,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於天下!商君之法,立威諸侯,成秦國之業!”

  “老太師何以言及商君之法不可長久?”

  聞言,甘龍倒是一點都不慌,鎮定自若的瞥了景監一眼,又將目光放到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的衛鞅的身上。

  “衛鞅,老夫依稀還記得,你當年在變法之爭中,曾說‘聖人苟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沒錯吧?”

  “不錯。”衛鞅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老甘龍嗤笑了一聲,說道:“你之所言,你之所倡,恕老夫不敢苟同。人不知禮,何以為人?”

  甘龍又向著嬴駟作揖道:“君上,昔日衛鞅燔詩書而明法令,塞私門之請,禁遊宦之民,執行分戶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之政策,實為荒謬,實為禍國殃民之政!”

  “何以也?”

  頓了頓,甘龍歎息道:“燔詩書而明法令,是為焚燒經史子集,明確法令,其阻塞秦人的上進之心,求學之路,遺患甚大。塞私門之請,更是在隔絕鄰裏鄉親之間的感情,使黎庶之間人情冷漠,老死不相往來。”

  “而禁遊宦之民,亦是在禁絕士子的遊學之風,無法讓秦國的士子如同中原列國的士子一般,學行合一,學以致用。”

  “至於這執行分戶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同居一室的政策,更是荒謬!”

  “秦人民風淳樸,以為大族,故不分其家,感情甚篤。但是,自秦國推行衛鞅之法以來,人人畏懼衛鞅之法,鄰居犯事而告發,避免殃及池魚,連累自己。此人道乎?”

  這不是人幹的事情!

  甘龍、杜摯等人都是極其反感商君之法的。

  聞言,嬴駟一手扶著額頭,深感無語。

  商君之法嚴苛,不合人道,這個他是心知肚明的,可是商君之法,的確是最適用於秦國的,若無此法,秦國恐怕早已山河日下,一蹶不振了。

  “商君,你有何看法?”嬴駟靜靜地看著衛鞅。

  說到底,後者才是這個事情的“主角”。嬴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治罪於衛鞅,故而給了他一個辯駁的機會。

  衛鞅長歎一聲,終於向著嬴駟躬身行禮道:“君上,臣請辭。”

  “請辭?”嬴駟蹙眉道:“商君何故要離寡人而去?”

  “君上,臣輔佐先君二十年,推行新法,早已心力交瘁,而今已是將近花甲之年,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朽。是故,臣乞以不肖之身,交出官印,交出封地,回歸桑梓,著書立說,了卻殘生,足矣!”

  “望,君上成全!”

  “商君!”

  “不可啊商君!”

  嬴駟還沒說話,景監、子岸等人就連忙勸阻。

  子岸道:“君上,秦國不能沒有商君!君上賢明,怎能容忍宵小之徒誹謗商君?”

  “商君於秦國勞苦功高,怎可離秦?如此,豈非寒了秦國士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以甘龍、杜摯為首的保守派的大臣看見衛鞅這般作態,都冷眼旁觀,心中很是不屑。

  好一個以退為進!

  若是嬴駟能答應衛鞅的請辭,那真是愚蠢至極。

  嬴駟緩緩的閉上眼睛,道:“商君怎能忍心舍寡人而去?”

  “君上,臣近來身體不適,急需調養,還請君上準許臣告老還鄉!”衛鞅下跪道,看上去十分的懇切。

  “此事,商君休要再提。商君之桑梓,即是秦國,即是商地。待寡人的即位典禮完畢後,寡人準許商君回歸商地,好生將養身子。”

  “這……多謝君上!”衛鞅不得不答應。

  對於衛鞅的這般作態,嬴駟是嫌惡不已的。

  “君上!”杜摯還要再勸,不過直接被嬴駟一揮手喝止,道:“就這樣!”

  夜幕降臨。

  在太師甘龍的府邸上,書房中,杜摯焦灼的在甘茂麵前來回踱步,不時的唉聲歎氣,很是沮喪。

  杜摯看著坐在一側,老神自在的甘龍,十分困惑地道:“老太師,你為何能這般淡定?”

  “老夫如何能不淡定?”

  “哎呀!老太師。”杜摯一拍大腿,跑到甘龍邊上的蒲團坐下,急聲道:“眼下都已經火燒眉毛了!咱們今日彈劾衛鞅之舉,君上置若罔聞。以至於衛鞅請辭,君上都不準許!這說明什麽?說明君上是在包庇衛鞅啊!君上若是包庇衛鞅,豈有我等的好果子吃?”

  “君上包庇衛鞅?”老甘龍淡淡的一笑,說道:“你哪隻眼睛看見君上是在包庇衛鞅?”

  “難道不是?君上若是真的有心除掉衛鞅,大可順水推舟,準許其交還官印,交還封地,何必讓衛鞅回到商地養病?”

  “蠢!”

  老甘龍瞪了杜摯一眼,叱道:“君上的心思,豈是你能揣度的?”

  “這……”杜摯愣了一下,問道:“老太師,君上此舉,莫不是有別的用意?”

  聞言,老甘龍眯著眼睛,宛如狡詐的老狐狸一般,眼中折射出一種滲人的精光,說道:“你以為君上跟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人畜無害嗎?君上即位不久,一心理政,對於朝中的新法派與保守派之爭看似不管不問,漠不關心。實則大有用意也!”

  “君上有何用意?”杜摯很是困惑。

  老甘龍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關於君上之用意,老夫大概能猜出一二。先君早喪,君上初一即位,威望不足,難以服眾,眼下保守派、新法派之爭,勢成水火,君上置若罔聞,其用心叵測啊。”

  “老太師是說,君上故意如此?”杜摯試探性的問道。

  “不錯。”

  老甘龍微微頷首道:“沒想到君上流落民間多年,疏於管教,竟然還能有這般心智。老夫倒是小覷他了。帝王之道,貴在製衡,君上坐視新法派與保守派之間爭鬥,不管不問,正是深得其中三味。”

  “可是,君上總不能一直如此吧?”

  聽到這話,老甘龍瞥了杜摯一眼,道:“還算你沒有蠢到家。你以為今日的大朝會上,衛鞅請辭,君上為何沒有批準,反而讓衛鞅回到自己的封地修養身體?他這是想趁著衛鞅不在的這些日子,在朝中扶植自己的親信!”

  “啊!君上竟然有這等心機?”杜摯十分吃驚。

  “哼,莫要小覷了君上,畢竟是嬴渠梁選定的儲君。嬴渠梁的眼光還能差的了?”

  “這……”杜摯遲疑了一下,又道:“那老太師,我等應該如何應對?”

  “以不變應萬變。”甘龍搖搖頭道:“選賢任能,培植親信,豈是一時之功?”

  “那衛鞅呢?就這樣放過他?”

  “自然不可。”老甘龍手中的拐杖一杵,沉聲道:“君上讓衛鞅回到商地更好。衛鞅遠離鹹陽,遠離君上,君臣關係勢必疏遠。誰能預料到衛鞅會在自己的封地作甚?杜摯,你即刻派遣一些門客進入商地,搜集對於衛鞅不利的情報,羅織其罪狀,咱們也好找一個時機,逼迫君上就範,治衛鞅的死罪!”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