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說完，洛雪便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洛允杭瞧著洛雪，腦海裏都是她剛剛說的話，他的力氣就像是被抽幹了似的，癱軟的坐在那，他半晌都沒有反應。

  許久，他才出了屋子。

  腳步踉蹌，背佝僂著，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來歲似的。

  洛長勇和夜鉞都在門外等著，他們聽不到裏麵的動靜，也不知道洛雪和洛允杭都說了啥，所以心急。瞧著洛允杭出來，洛長勇去攙扶洛允杭，而夜鉞則衝著屋裏走去。

  隻是，洛允杭叫住了他。

  “阿夜，你能送我回去嗎？我老了，有些走不動了。”

  聽著洛允杭的話，洛長勇下意識的看了夜鉞一眼，之後才對洛允杭輕聲道，“爹，還是我送你吧。”

  “我想讓阿夜送我。”

  “好。”

  夜鉞應著，往屋裏望了一眼，見洛雪還好好的坐在椅子上，他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大步到洛允杭身邊，他攙扶著洛允杭，不緊不慢的往外走。

  回家的這條路，洛允杭走了一輩子，可這一次，他卻覺得這條路那麽陌生。

  最陌生的，是盡頭的家。

  “阿夜，你能跟我說說雪兒的事嗎？她會有樂樂和甜甜，是老五害得，是嗎？”

  沒想到洛允杭會問這個，夜鉞乍聽著，不免有些詫異。

  不過，那也隻是一瞬而已。

  洛雪大度又貼心，很多時候，她碰見事情習慣於自己扛，還要在家人麵前裝的雲淡風輕。包括洛長忠和徐氏害她這件事，若非趕到了今日，洛允杭想讓他去救洛長忠，觸碰了她心頭的苦，她可能也會一直瞞著不說吧？

  她就是個傻丫頭。

  這樣說穿了也好，也省的洛雪再受委屈。

  心裏頭想著，夜鉞也不隱瞞洛允杭，他點點頭輕聲回應，“是他，他自己承認的。”

  “咋會這樣？”

  洛允杭念叨著，心一陣陣的抽疼。

  夜鉞瞧著微微歎息，“爺爺，你也別怪我說話直，洛長忠雖為讀書人，但心思不正，他害雪兒你們覺得難以置信，可在我看來，那並非意外。你們將他看得太重了，所以習慣於隻看他的優點，他

  的好，可人不是隻有一麵的。”

  “……”

  “這些事情，其實爺爺可以和子震聊聊，你也可以問問子震，為何突然就不讀書了。”

  “這……”

  洛允杭神情怔愣，他從來沒想過，這兩件事之間還會有牽扯。他一直以為，洛子震選擇不讀書了，是因為受了洛雯的事影響，可現在看來……

  是他想差了。

  心裏正尋思著，洛允杭就聽到夜鉞緩緩繼續。

  “爺爺，人的路都是自己走的，犯了錯，就得付出代價。你不必再去找關係找門路，也不必再去逼雪兒，我可以跟你保證，洛長忠死不了。隻不過，被關一陣子大牢，那是必然的，除去秀才功名，再不能參加科舉，也是他應得的懲罰。這些，都是他欠雪兒的。”

  別管是在徐氏等人麵前，還是在洛允杭麵前，洛雪從不提洛長忠出事的事與夜鉞有關。

  可是，夜鉞卻不不想瞞著。

  洛家人要怨，就怨他好了，他不希望他們再拿親情作要挾，拿著洛雪的心軟做籌碼，去讓她為難。那對於洛雪來說，真的很殘忍。

  夜鉞的話，說的明明白白的。

  洛允杭不是糊塗的人，他瞧著夜鉞，臉上全是苦笑。

  半晌，洛允杭才道，“罷了，你說的對，犯了錯就得付出代價。這條路，是老五自己走的，鑽進了死胡同裏，走投無路，那也是他活該，怨不得別人。誰讓他心眼壞，誰讓他害人呢。罷了……罷了……”

  擺擺手，掙脫開夜鉞的攙扶，洛允杭背著手踉踉蹌蹌的往前走。

  夜鉞也不多言，隻是不緊不慢的跟著。

  在洛家老宅門口，夜鉞和洛允杭兩個，正好碰見了從裏麵搬東西出來的洛子震。洛子震已經找好了房子，就在村裏，距離洛家老宅不算遠，能夠暫時落腳。他們已經在斷斷續續的往過搬東西了，隻不過，日常生活瑣碎東西太多，也不是一時就能搬完的。

  瞧著夜鉞和洛允杭一起回來，洛子震的眼裏微微有些詫異。

  “爺爺，夜公子，你們……”

  “陪陪老爺子吧。”

  夜鉞淡淡的說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了。看著他的背影，洛子震忙放下手裏

  的東西，過來攙扶住洛允杭。

  “爺爺，你還好嗎？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我扶你回屋歇歇吧。”

  洛子震的話，洛允杭都聽到了，他隻是定定的看著洛子震，動也不動，更沒有回應一句。

  被洛允杭瞧得有些奇怪，洛子震微微蹙眉。

  “爺爺，你怎麽了？”

  “子震，你說我這一輩子，是不是白活了？你說，我咋會那麽糊塗，咋會連誰好誰壞都分不清了？”

  “爺爺……”

  “去幫我準備點香燭紙錢吧，過了晌午，我想上山一趟。”

  洛長仁和洛長勇的母親離世後，就葬在了山上，距離不算遠。可是，這三十來年，他從未單獨進山去看過她一次。就連每年清明的時候，也隻是匆匆的燒點紙，沒跟她好好說說話。

  這會兒，他很想上去看看她。

  他還記得，當年的她是個溫婉柔順的女人，她說她生的兒子，應該仁義在心，智勇無雙，她生的女兒應該氣吐如蘭，如詩如畫。所以，她給三個孩子起名長仁、長勇、長詩，她說她希望他們不必大富大貴，但一定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那些話，還縈繞在他的耳畔，那些事，仿佛就跟昨日發生的一樣。

  可一晃就是三十來年。

  她還是記憶裏的樣子，可他呢？他把日子過得糊裏糊塗的，他把她的孩子，折磨成了她最不喜歡的樣子，連帶著孫女孫子，也都跟著受了苦。

  三十來年，他到底都做了啥？

  他咋會這樣？

  洛子震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啥，可是，瞧著洛允杭那一臉痛苦的神色，便猜到他大約是知道了一些真相。站在晚輩的立場，洛子震心疼這個年邁的老人，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他很清楚，人不能永遠活在虛假的美好裏。

  有些事，洛允杭早就該知道了。

  現在這樣說破了也好。

  痛苦隻是一時的，心思清明了，以後的日子才會過得踏實，過得舒坦。

  心裏想著，洛子震一邊攙扶著洛允杭往裏走，一邊輕聲道，“爺爺，那我這就去準備，等晚些時候，我跟你一起去。你放心吧，事情總會過去的。還有，爺爺……我會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