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地有宮人端著菜肴走了進來，應著皇上的吩咐擺在最上首的一台桌案上。眾宮人戰戰兢兢卻又不敢表現出來，極力掩蓋著自己僵硬的手指和發抖的唇瓣。

  菜肴並沒有上很久，相反，上菜速度很快，連半盞茶功夫都不到，一桌葷素搭配營養均衡的精致菜肴已經擺好，任君下筷。

  萬俟言初照例揮退左右，不留一個伺候的宮人。而閆初七早已霸占了那桌案上僅有的一張椅子，看著桌上的美食，垂涎不止。但她很乖，很認真地在等陌景去下麵大臣坐的位置上搬椅子過來。

  兩人並肩而坐，若有人在殿下，偷窺天姿，怕是會覺得，兩人像是天作之合，竟如此般配。

  閆初七伸手欲夾菜，碗裏卻已經落入了一隻油汪汪的大雞腿，她伸出的筷子便縮了回來，滿臉喜意地看了一眼給她夾菜的男人，就開始了和雞腿作鬥爭。

  她啃雞腿啃得相當開心，這是穿越來的第二頓飯，閆初七感覺最近一直忙著，感覺應該過去了很久，其實不過兩天而已。穿梭在空間和現實之間，時間概念也逐漸變得薄弱且消弭。

  不一會兒，一隻雞腿已經進了閆初七的肚子，她已經有了輕微的飽腹感。這具身子太弱，吃一點就飽了，一點都沒有後世的身子抗造，閆初七不滿地撇撇嘴。

  然而看見這一幕的萬俟言初完全就不是這樣想的，他下意識地以為是這丫頭沒吃夠，畢竟這姑娘剛剛吃雞腿的樣子，實在不敢維恭，就，就像餓了幾輩子一樣，小嘴兒上有一圈油汪汪的汙漬。

  萬俟言初伸手把撥好的一小蝶蝦遞到閆初七麵前，嘴角掛著笑，賞心悅目地盯著小丫頭吃飯。閆初七也不含糊，伸手拿了剝好的蝦，蘸了醬料就往嘴裏送，蝦味鮮美，她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萬俟言初臉上笑意更濃，眼裏滲進了極致的溫柔，他手裏剝蝦的速度更快了，熟練至極，讓人咂舌。

  閆初七吃蝦的手頓了頓，扭頭才看見萬俟言初光顧著給她剝蝦，碗裏還是空空如也，臉上有些羞紅，手上更是不自在了，拿在手裏的蝦卻是怎麽都送不進自己嘴裏。

  她偏頭注視著低頭認真剝蝦的男人，突然靈機一動，把剝好的蝦塞進了男人的嘴裏。萬俟言初有一瞬間的驚愕，隨即手腕處青筋暴起，口裏的蝦吐了出來，內力已經在全身遊走，化作一座守護全身的堡壘。

  閆初七愣愣地看著男人下意識的自衛動作，手裏拿蝦的手已經毫無征兆地耷拉下來，蝦肉掉落，染髒了衣裙。

  她覺得自己現在是該失魂落魄地跑出去的，可是她沒有立場，什麽立場都沒有。她不是前世人人見著傾心的閆初七，她隻是莫旗國後宮裏一個普通太監小七。她來這勳政宮是為著認罰，她本該是奴，本就不配坐在這位子上。

  不論他是莫旗國國君萬俟言初，或是在慈寧宮當值的普通侍衛陌景，她都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坐在這裏，讓這個男人給他剝蝦。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前世養成自傲的性子，到現世卻成了剛愎自用的毛病。

  閆初七思緒翻轉，整個人卻是呆呆地坐著沒有動。萬俟言初已經愣在原地，懊悔有之，但更多的情緒，是驚愕。

  他是天底下最冷不過的人，他從未懷疑過，直到昨晚與那女孩的第一次相遇，到現在，他一次次打破自己的習慣，他甚至懷疑那女人給自己下了一味藥，就像蟲蟻一般，慢慢噬咬著他的心，直到空洞，消失殆盡。

  一刻鍾，兩刻鍾，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人就圍著那桌案上的八道菜肴，呆坐了整整一個時辰。兩人都沒有動，就那樣愣神地坐著，不吃不喝，也不言語。

  閆初七衣裙的油漬已經全幹，滲透在翠綠色的衣料裏，怕是再也洗不幹淨。就像傷口，避無可避，即便是好了，卻依舊會留下醜陋的疤。

  萬俟言初並不排斥閆初七的接近，相反，他很喜歡和這有趣的小丫頭在一起，她總能讓他的心裏平添喜悅，也總能在他眉間嘴角染上笑。他不願承認自己喜歡她，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待她，與旁人不同。

  可能靜坐就容易引人思考，換言之，便是瞎想吧？閆初七盯著桌上的八道菜出了神，突然一掃臉上陰霾，又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她高揚著嘴角，得意洋洋地朝著坐在自己身旁的人炫耀，“這不，你還是聽了我頂死相諫，不鋪張浪費，從來都是好孩子。”

  萬俟言初一團亂麻的思路忽然因著這一句話茅塞頓開了，其實那小丫頭到底是不是害他的人並不重要，他隻需記得她是不同的便夠了，對方願輔以真心待自己，那，便回贈真心予她罷。

  萬俟言初真誠地向她道歉，“初七，對不起，我不該不相信你，我本能去那樣做，我……”本該流暢的話，萬俟言初卻是說得卡了殼。閆初七便是笑，“你結巴了，哈哈哈哈！”

  兩人你追我打地玩，兩人都沒有用功夫，就像兩個普通孩子一樣，奔跑，躲閃，笑，跳，鬧……

  這樣多好，若這世間允許，那，做普通人多好呐，沒有國家的責任，沒有求生的掙紮，沒有無盡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沒有這些那些的顧慮……當平凡人多好，可，有的人，生來便是不甘平凡的，而不甘平凡的人，也不能擁有平淡人生。

  追追鬧鬧，再快樂也會累，也會無助，惶惶不可終日。閆初七停了下來，因為她聽見了殿外禦膳房遣人來收拾碗筷的通稟。

  萬俟言初吩咐了來人把飯菜送勳政宮小廚房裏熱著，以備晚上時就著白粥吃完。

  莫旗國不富裕，但卻是極其繁華。辰宗帝下令推廣的勤儉節約，一時之間，街頭巷尾，樓閣書苑，盡是傳著一段佳話。某者雲雲，當朝國君，辰宗帝，以身作則，精簡花用，消減飯食，為災民省口糧。眾人紛紛效仿，戒奢持儉成為一種風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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