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
十一月十四 更新:2020-08-27 05:01 字數:2919
陸琢當然是故意的。
他那年十二,本來就沒有什麽人願意收養他了,結果好巧不巧,在答應給江愈做哥哥的那個周末,有一對老夫妻想要收養他。
其實這是很好的選擇,老夫妻人品口碑很好,家境也很優越,兒子兒媳都是醫護工作者,在一次援非的救援中犧牲了,老兩口沒有孫輩,在失去親人的傷痛中掙紮了很久,決定收養一個孩子。
那麽多可愛懂事的孩子中,老兩口一眼看中了鼻尖還帶著傷的陸琢。
他們跟陸琢說,他們失去了兒子兒媳,陸琢失去過爸爸媽媽,他們都是失去親人的傷員,可以互相陪伴療傷。
放在之前,陸琢會很心動。
但是當時陸琢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他答應了小不點等著他的。
那會兒他正處在最嚴重的中二期,還跟人家炫耀了一把自己即將擁有一個“又可愛又乖巧天下難找世界第一好”的弟弟。
然後成了整個福利院的笑柄。
陸琢想,他等了小不點好幾年,現在懲罰他自己花兩個小時走回去,也不算過分吧。
反正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人,走兩個小時路而已,第二天還是周末可以休息,不會怎麽樣。
然而想是這麽想,身體卻違背他的意誌。
陸琢開著車剛回到自己的房子,自動門剛緩緩打開,他又不知道想起來什麽,調轉方向開了回去。
然後他就看到瑟縮在牆角的小小一團。
像是被人拋棄的小動物,沒有避風避雨的港灣,膽小又可憐。
手裏卻還小心翼翼捧著他隨手胡亂打印的廢紙文件。
他走過去,高高的個子投下一片陰影罩住江愈,居高臨下地問:“蹲在這裏做什麽?”
江愈沒抬頭,但是肩膀一抖一抖的,明顯是仍舊在哭。
陸琢不可抑製想象出來那張清秀的臉上掛上眼淚的樣子,淚滴掛著滾燙的溫度砸在心口,燙出來細小的坑窪,有點疼。
陸琢有點煩躁,蹲下去在江愈跟前,說:“起來,我送你回去。”
他伸出手把江愈的文件拿開,順手就拉住那隻嫩生生的小手,一用力,江愈就乖乖的被他拉了起來,但是仍舊垂著頭,以陸琢的身高,隻能看到他一個烏黑的發頂。
但是哭泣的動靜是遮掩不住的,陸琢知道小不點還在哭。
他沒辦法了,說:“你別哭了,二十幾歲的人了,丟不丟人。”
江愈抬起頭來看著他,委屈又無助,然後努力把自己的手從陸琢手裏抽出來,往後退了一步躲開陸琢。
他哭得抽噎,結結巴巴地問:“陸,陸先生,還有事要吩咐嗎?”
陸琢問他:“怎麽不回家?”
江愈抿了抿唇,很小聲地說:“你把我的東西都鎖在了辦公室。”
那臉上遍布的淚痕和陸琢想象中如出一轍,江愈就用這樣的神情望著陸琢,繼續說:“我沒有百度地圖,找不到家……”
聲音像是委屈的控訴,陸琢徹底繳械投降。
他萬萬沒想到從小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江愈連家都找不到,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他媽!二十多歲了找不到家?”
他看著江愈被哭得濕漉漉的小臉,口氣又緩和下來,哄道:“我這不是回來找你了麽,別哭了行不行?”
江愈撇撇嘴:“我、我沒哭了……對、對不起。”
現在隻是哭太久,生理性的抽噎。
陸琢根本沒有隨身帶紙巾的習慣,就直接伸手給江愈擦了眼淚,動作很輕很輕,然後抱怨道:“你啊,笨死算了。”
江愈像是根本沒脾氣,可憐巴巴又好言好語地說:“可以把我的手機還給我嗎?我可以坐地鐵回去。”
陸琢沒辦法,隻能說:“你跟我上樓去拿。”
江愈沒動,弱弱地看著陸琢,還沾著眼淚的眼睛眨巴眨巴,動了動唇,小聲解釋說:“我腳麻了……”
陸琢隻好自己上樓一趟,回來之後順手往江愈嘴裏塞了一塊方糖。
辦公室裏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別的糖果,隻能拿這個哄人。
江愈抱著自己的筆電,含著被陸琢沒頭沒腦塞進來的糖,鼓著臉頰爬上了陸琢的車,又將自己縮成了一小團。
陸琢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
他也沒有給欺負的很厲害好吧?至於像個受氣包似的嗎!
江愈安安靜靜坐在後座,一點動靜都沒有,陸琢從後視鏡裏看著他那張還帶著淚痕的小臉,忍了再忍,沒忍住,走到一半的時候下車去給他買了一份提拉米蘇。
遞過去的時候江愈還用很提防的眼神看著陸琢,仿佛陸琢手裏的是白雪公主後媽的那隻毒蘋果。
然而等陸琢把甜點盒子放在江愈懷裏自己回到駕駛席,透過後視鏡正看見江愈拿小勺子挖了一塊提拉米蘇送進嘴裏。
像是偷食的小動物,飛快吃進去,還要假裝無事發生。
太可愛了。
陸琢心裏的不爽隨著那塊提拉米蘇全被吃掉了。
周末江愈過得還算舒服。
雖然一開始他提心吊膽,生怕陸琢又來讓他加班,但是陸琢好像是放過他了似的,並沒有再折騰什麽事情。
他前一天受了委屈,哭了一場,第二天沒什麽精神,在家裏怏怏地躺了一天,周日才背著運動水杯出發去了原來那家福利院。
他其實對福利院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全部記憶都是他的小哥哥,能找過來都是靠著當年的舊新聞,也費了好大的力氣。
江愈之前已經來過兩次,沒有找到自己需要的線索,這次再來,是做好失望而歸的心理準備的。
然而他還沒有走到門口,注意力就被門口停著的一輛黑色車子吸引了。
很眼熟。
江愈無措地虛空握了握手,腳底轉了個彎就掉頭往回走了。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上陸琢。
準確地說,是陸琢的車。
不管是陸琢真的在福利院裏,還是隻是恰好有人開了和陸琢同一個型號的車子,江愈都不打算進去福利院裏麵了。
他不敢。
生怕陸琢好不容易把他給忘了,見著麵又把他想起來,然後拎著他回去加班。
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陪陸總一起加班了!
於是江愈就在福利院街對麵的一家小賣部買了一個蛋黃派,一邊吃一邊悄悄留意福利院的動靜。
夏天的太陽毒辣而又熾熱,江愈等了一個小時,已經被曬得蔫巴巴的,看著小賣部冰櫃裏麵的棒冰直咽口水。
然而卻不敢吃,因為他生病留下的後遺症,吃完冰的東西會胃疼。
他走了神,沒留意陸琢已經從福利院出來了,正大步朝這邊走過來。
陸琢在福利院長到了十六歲,這家小賣部算是他調皮搗蛋的據點之一,人生中第一根煙都是在這裏吸的,他當然要來這裏看看。
沒想到屋子裏麵有驚喜,江愈頂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正眼巴巴望著小賣部的冰櫃。
那神情好像是身上沒有零花錢的小朋友,可憐極了。
江愈被逮了個正著,驚嚇之下都結巴了:“陸,陸先生好。”
陸琢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生出來一絲類似希冀的東西,他把江愈死死的堵在那裏,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江愈下意識撒謊:“要,要去圖書館學習,路過。”
他抓著自己的衣角,聲音有點膽戰心驚的,說:“那個,陸先生,我先走了。”
希冀落空了。
而且江愈竟然連這家福利院都忘了。
陸琢的火氣一下子就燒了起來,比外麵的暑氣還要灼人,直將陸琢的理智燒得一幹二淨。
他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拉住了江愈細瘦地手腕,江愈疼得一哆嗦,茫然地看著陸琢,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
江愈懵了,像隻受驚的小動物,結結巴巴地出聲:“陸,陸先生?放、放手,疼……”
可是就是被捏疼了手腕,江愈也隻是怯怯地看著陸琢,小臉皺巴巴的。
他沒說謊,陸琢力氣太大,聽完江愈弱弱地喊疼放開手,那白嫩幹淨的手腕都被他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