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包裹裏麵，居然沒有一件是清歡的東西！

  她前幾日丟掉的手帕、衣服的腰帶，幾月前丟掉的鐲子，都在這裏麵。

  還有一對耳環，不是她的，而是秋霜的！

  此時此刻，居然全都出現在清歡的包裹裏。

  簡直是不可思議！

  鳳溪盯著這包裹裏的物件，愣了些許。

  忽然頓悟。

  這手帕，是蕭正九送她的，與腰帶相配的衣服，也是蕭正九送她的那件，前幾月丟掉的鐲子，雖然廉價，但卻是管事的劉媽媽獎勵她活幹的好，特意賞給她的。

  而秋霜那對耳環，鳳溪清楚地記得，是大夫人賞賜給秋霜的。

  秋霜喜歡得緊，怕弄壞了，一直都舍不得帶，後來卻是丟了，她為此還哭了好久。

  鳳溪諷刺地冷笑一聲，如此，清歡還真是見不得她們有一點好處，居然將這些都偷了過來。

  她心裏冷了。

  從前秋霜像大姐姐一般照顧她們二人，教給她們府裏的規矩，有什麽好事都會三個人一起分享，可是清歡，心裏居然一直嫉妒她們的好。

  她為秋霜感到悲哀與不值，為自己之前對清歡的感情感到可惜，更對清歡變成這樣感到失望透頂。

  若不是她無意中發現浮曲小築裏秋霜的屍體，清歡定然選擇永遠將秋霜遇害的事情永遠埋在心底，讓秋霜永遠成為一個冤魂，見不得天日。

  鳳溪靜默了半晌，心裏終於知道，為何清歡會如此偏激地想要了她的性命。

  清歡，簡直就是一個心裏扭曲之人！

  鳳溪將本該屬於自己的手絹和簪子放回到原處，將秋霜的耳環另收起來放好，其他的東西，全都扔了。

  她現在知道真相了。

  但卻並沒有謎底解開的喜悅，很多時候，你心裏的石頭落地，然後精準地砸在自己的腳上。

  清歡會變成這樣，與她身邊的每個人都有關係。

  這世上的好多事，根本就沒有誰對誰錯。

  可為何在同樣的環境下，有些人會變得越來越好，有些人卻變得如此陰暗？

  數日之後，徐碧雲過來看鳳溪，閑聊之時，依然覺得人心涼薄，比三九嚴冬裏的寒冰還咄咄逼人。

  徐碧雲拿了塊熱熱乎乎的果子放到鳳溪手裏，柔聲笑著道“你也別心寒了，又不是人人都像清歡那樣，吃點熱乎點心，暖暖心。還有我呐！”

  鳳溪將糕點放在嘴裏咬了一口，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徐碧雲又發愁道“這事兒算是了了，但你還要考書院呢，曆經此事，看來那書院的司學方梓舟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怕是對你不利。”

  鳳溪吃了口茶，擺擺手，“不打緊，他不過是清微書院的一個司學，書院管學嚴苛，他還能故意給我下絆子不成，再說，我本身與他並沒什麽仇怨，他何必冒這個險。”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清微書院，也有這種人，讓人心裏不幹淨。”

  “哪有幹淨的地方？平日裏燒開煮沸精心調配的茶水，也不是完全幹淨的，本就是沒辦法的事，幹脆呀，就是水至清則無魚，放寬心踏實接受就是了。”

  徐碧雲聞言，笑了一聲，“你倒是心大。”

  鳳溪笑答，“心大好，煩心事少，吃嘛嘛香。”

  此時已要入冬，外頭冷的厲害，窗戶稍微有個小縫兒，就會有冷風刮進來。

  小雲仔細地將門窗關好，又在爐裏加了好些炭火，屋裏被她打理得暖烘烘的。

  徐碧遠看著小雲忙碌的身影，讚歎道“你這丫頭哪找的，看著憨憨的，做起事兒來倒是一點兒都不含糊，瞧她認真地樣子。”

  “我去哪裏找呀，是大夫人送來的，大夫人的眼光一向不錯的。”鳳溪道。

  “大夫人對你倒真是不錯，給了你這麽好的住處，還給了你這麽好的女使，果然將軍夫人，辦事也是英氣十足，出手就是闊綽。”

  鳳溪點點頭，“是啊，大夫人心腸好，對我照顧有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她了。”

  “估計覺得你人善心美唄！”徐碧雲打趣道。

  鳳溪不好意思道“別瞎說。”

  徐碧雲感歎了一會兒，又換到另一個話題上，“不過大夫人再慧眼識珠，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春音從前在大夫人跟前不也是個極受寵的？”

  鳳溪喝了一口茶，咽下，緩聲道“春音隻是性子直爽囂張了些，沒什麽害人的心思。”

  徐碧雲驚訝，“沒害人的心思？千秋節那天夜裏，她可是親手把你推下水了！”

  鳳溪慢條斯理地吃著果子，“人都有一時糊塗的時候，春音也是腦子裏缺根筋，容易被人利用罷。”

  “被人利用？被誰利用？”徐碧雲周身起了一股冷意。

  “人都死了，沒什麽可說的。”鳳溪擺擺手。

  徐碧雲懂了，又道，“因我剛到將軍府的時候，春音最是給我臉色看，所以我挺煩她的，不過你這麽一說，春音除了喜歡貶斥人，倒是確實沒幹過什麽壞事。那次把你推下水，還是挺不可思議的。”

  她吃光了手裏的點心，又抓了把瓜子邊嗑邊說道，“我上次還看到她了呢，和以前簡直判若兩人，從前見到的時候，都是各種白眼和不屑，上次見了卻是恭恭敬敬地退到一邊，頭都沒敢抬，還規矩地朝我行了一禮呢。我看她，整個人整整瘦了兩圈呢。”

  徐碧雲搖頭感歎，語氣裏居然平添了幾分傷感。

  鳳溪笑了一聲，“瞅瞅你這受寵若驚的模樣，你現在都是郡主的老師了，她一奴婢，給你行禮不是應該的嗎？”

  徐碧雲搖搖頭，“反正她的神情不似從前了。春音的境遇還挺可憐的，我現在想想，心裏也不是滋味。”

  鳳溪哼了一聲，“婦人之仁。她雖沒害人的心思，幹了壞事卻是真真發生的，別指望我同情她。人各有命，咱們也改變不了什麽。”

  她這一席話，聽起來頗有些無情，但她是真真感受過那冰冷的江水浸透全身的，那種寒冷、絕望，沒有經曆過的人是不會懂的。

  徐碧雲歎了一聲，“誰讓你同情她了，我也隻是控製不住我這泛濫的同情心，她一奴婢，還被人占去了身子，以後的日子也沒啥出路。小溪，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世界，對咱們女人太苛刻了？”

  鳳溪語調平平，毫無波動，這個世界，對誰都很苛刻，男人還是女人誰更不容易些，不能一概而論，但她已經習慣這種苛刻了。

  春音的境遇，確實很慘。

  可能真的就此跌入穀底，再也不得翻身。

  兩人正聊著，從門外進來一個小廝，手裏拿著一封信，說是要交給鳳溪的。

  鳳溪接過信來，打開來看。

  “看你樂的，信上寫了什麽好事？”

  “是我哥寫給我的。”鳳溪眉眼彎彎地笑了一下。

  “我哥說後三日來接我，去他家裏小聚一番。”

  徐碧遠“你哥他找到房子了？”

  鳳溪點點頭，“想是找著了，這裏麵還寫了地址。”

  除此之外，讓鳳溪連連感歎的是，她居然還有嫂子了！不光有嫂子了，她還要當小姑姑了！

  她哥也太迅速了，居然背著她早早把媳婦兒給娶了，還把娃給生了。

  秀啊！

  也不知道她這個嫂嫂是個什麽樣的人，想到三日後要見麵，心裏微微有些緊張。

  “我想著，畢竟是第一次見麵，我這個當小姑姑的，應該給侄女帶個禮物才是。”

  “送一個金鎖如何？”徐碧雲提議道。

  鳳溪點頭，“你和我想一塊去了，那明日我得出府一趟了。”

  說完，將信件收了起來，忽然又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太合適。

  衣櫃她也不想打開了，總歸裏頭都是丫鬟裝，之前蕭正九倒是送了她一身鵝黃色的襦裙，不過被清歡偷去了腰帶，再穿，她覺得心裏有些膈應。

  “不行，我得今日便出府，既然是第一次見麵，得穿得體麵些才是，我的衣服都是丫鬟裝，根本就穿不出去的。”

  徐碧雲聞言，提議道“我知道有家鋪子，裁出來的衣服不僅好看精致，裁製速度也是很快的，兩日便能做好，不如我和你去好了。”

  “你就不怕郡主知道你和我出去，心裏對你不滿？”鳳溪提醒道。

  趙琰婉一向視鳳溪為情敵，奪了她的阿九哥哥，所以對鳳溪各種嫌惡。

  上次陷害鳳溪，雖然大多是清歡的挑唆，但趙琰婉心裏也是十分願意的，這不過計謀失敗，這兩天的趙琰婉頗為老實，所以鳳溪的日子也安穩了不少。

  但徐碧雲做為趙琰婉的老師，雖不像侍女那般要隨時在趙琰婉身邊候著，但既然上了郡主的船，按理說是不能和鳳溪交往過密，所以每次她都是傍晚時候背著人偷偷跑來，有些腳踏兩條船的感激。

  搞得鳳溪覺得跟她偷情似的，刺激喲。

  徐碧雲覺得鳳溪說的在理，但女人一旦萌生了逛街的，天塌下來也擋不住邁開的步伐，她擰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萌生出一個想法。

  “小溪，我們偷偷溜出去吧，我知道將軍府有個偏門，出去過兩條街便是我說的那家裁衣鋪。”

  鳳溪略有深意地看了徐碧雲一會兒，“你從前沒少從哪裏溜出去過吧。”

  徐碧雲被人發現了秘密，憤怒地掩飾，“就一次嘛，回來時還被你發現了。”

  鳳溪笑道“你這麽急切地想要溜出去，是不是想見你的那個段郎了？”

  “哪有”

  “說實話，不然不和你出去。”鳳溪威脅道。

  徐碧雲得意地笑笑，也不再掩飾，“我們一起出去，買完東西我帶你去段郎家的餛飩鋪子怎麽樣？周大娘做的餛飩可好吃了。”

  鳳溪抿著嘴笑了一聲，她已經做好了吃狗糧的準備，佯裝悲戚地歎了好幾口氣，方徐徐說道

  “好~”

  兩人很快收拾完畢，準備出門。

  鳳溪叫了小雲，在門口佯裝打理花草，實則守著門。

  並和小雲商定好，她和徐碧雲大約一個時辰後便回，等她們回來了，輕輕敲門三下，裏頭的小雲才能把門打開。

  出府後，鳳溪去裁衣店裁了身衣服，又去飾品店裏買了個小金鎖，先把兩樣最重要的東西解決了之後，她和徐碧雲便開始瘋狂掃貨模式。

  鳳溪有錢，徐碧雲有事業，兩人花起錢來都是殺伐果斷，毫不拖泥帶水。

  錢嘛，往遠裏看，往多裏賺，能省則省，該花就花。

  不過一會兒，兩人滿載而歸。

  徐碧雲按照說好的，帶著鳳溪去了周大娘家的餛飩鋪子。

  店鋪在街道的盡頭，位置有點偏，但生意卻是不錯。

  周大娘包的餛飩餡多皮薄，給的分量又足，很受食客的歡迎。

  尤其是天冷的時候，在街邊點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當真是件再幸福不過的事。

  此時天色漸晚，已經是飯點的尾聲了，所以店裏沒什麽人。

  鳳溪和徐碧雲進去的時候，周大娘笑意盈盈地招待著兩人。

  “碧雲來了？快點進來，外頭冷得很。”

  “大娘，我來看看您，這是給您買的點心，金絲糕，還熱乎著呢。”徐碧雲笑道。

  “瞧瞧你，又給大娘帶了東西，之前不是都說了不要了嗎，跟大娘還這麽見外！趕緊拿回去！這位姑娘是——”

  徐碧雲笑著將糕點放在桌上，“這是鳳溪，我朋友，我帶她來嚐嚐大娘您的手藝。”

  鳳溪微微點頭，“周大娘好。”

  周大娘今年已經年近半百，她本來有愛她的丈夫，還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段鬆洲是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隻可惜生不逢時，趕上戰亂頻發的年代，除了她和小兒子，家裏的其他人卻都在戰亂裏失去了生命。

  若不是段鬆洲，周大娘可能當時也就隨著去了。

  但她為了段鬆洲，選擇活了下來。

  事實證明，好死不如賴活著，活下去才有希望。

  如今時間漸漸撫平心口的傷痛，她和小兒子相依為命，日子也漸漸有了起色。

  隻是因平日裏操勞過多，她臉上的皺眉比同齡人要多些，看起來也比實際的年齡更蒼老些。

  每一道皺紋，都是生活在上麵刻下來的痕跡。

  周大娘臉上的笑容燦爛，忙活著下了餛飩後，找了個空隙，在衣裙上擦了擦手道“瞧我這記性，碧雲你和小溪姑娘先坐著等會兒，鬆洲這孩子還在屋呢，我叫他出來。”

  徐碧雲拉著鳳溪坐在一方幹淨的桌前，朝著周大娘點了點頭。

  隨即內屋便出來周大娘的喊聲，“小洲，碧雲來了——”

  “知道了，娘。”裏麵傳來一聲回應。

  不過一會兒，從屋裏自快步走出一個男人，穿著淺青色的長衫，頭發上裹著綸巾，身高近七尺，一副清瘦的模樣，五官十分清秀，上來便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

  想必這便是段鬆洲。

  他看見徐碧雲，一雙烏黑的眼睛都亮了幾分，欣喜道“碧雲，你怎麽來了？”

  說話時，正好周大娘的餛飩出鍋，段鬆洲順道，一手一個大碗將兩碗餛飩端到桌上，後坐在一旁，又給徐碧雲和鳳溪遞了筷子。

  “嗯，好不容易出了將軍府，肯定是要來看看你的，這是小溪，上次借給我傘的就是她。”

  鳳溪抬頭，禮貌地自我介紹道“我叫鳳溪。”

  “是你？那還真是有緣。”段鬆洲嘿嘿笑了一聲，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又道，“那今日這頓餛飩，我請了。”

  “不用了。那本就是舉手之勞。”鳳溪推辭。

  徐碧雲跟著說道“你就讓他請好了，不然他心裏會一直良心不安的。”

  段鬆洲憨笑著配合，“是啊是啊。”

  鳳溪見此，便答應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周大娘在一旁看著幾個孩子說笑，自己心情也瞬間好了不少，白天的疲憊都煙消雲散，她緩步走過來，手裏又端了一碗餛飩，“小洲啊，你也學了半天了，肯定餓了，這碗你的。”

  “嘿嘿，謝謝娘，我還真有點餓了。”

  說完，便大口吃起來。

  鳳溪見此，便也不再見外，也用勺子舀起一個放進嘴裏。

  肉汁的鮮美濃香瞬間盈於齒間，小小一碗婚餛飩居然也能如此美味，讓鳳溪讚不絕口。

  三人放開了吃著餛飩，徐碧雲給段鬆洲說了她在將軍府如何成為慧靈郡主老師的事。

  鳳溪和段鬆洲同要考清微書院，所以兩人也有話題可聊。

  段鬆洲最近的日子，便是自己在房裏複習考試科目，然後幫周大娘打打下手，沒什麽其他的事。

  和徐碧雲提起的，也都是些生活裏的瑣事。

  譬如從前同在鄉裏學堂的同窗好友韓洛，前日來了信，說是也要考清微書院，兩人約好了在韓洛進京後見麵。

  反正，最近發生的都是好事。

  吃完了餛飩，那邊周大娘又端來了幾盤小菜。

  桌上的氛圍愈漸輕鬆，天色卻是暗得越來越濃。

  溫度開始降下去了，周大娘把爐火裏的炭填的滿滿的。

  輕鬆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天色漸晚，鳳溪和徐碧雲也要回去了。

  兩人道了別，周大娘連連說著讓她們下次再來。

  鳳溪和徐碧雲連聲應著，便回了將軍府。

  浪得有點久，不知道府裏有沒有人發現她們出來的事，心裏莫名有些慌慌的。

  兩人來到將軍府的側門，按照事先約定好的，輕輕敲門三下。

  無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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