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江水冰冷
作者:明酥酥      更新:2020-08-23 12:38      字數:4404
  天元十六年,千秋節之夜。

  這天也是開國太祖皇帝的誕辰,整座盛京城燈火通明。

  萬家的燈火徹夜不滅,似乎星星落於大地之上。

  朱雀大街的南邊便是揚陵江緩緩流過,江邊放花燈,河岸與長街以一排整齊的垂柳相隔,街邊更是大大小小攤位鋪子,紅彤彤的燈籠如戰士一般,整齊地掛滿整條朱雀大街。糕點、熱茶、糖人、剪紙、鮮花、珠寶,各式各樣,更有雜耍、猜燈謎各種有趣的活動。

  街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江邊也不安寧,沿岸放著花燈的人們比比皆是。

  低低的祝詞帶著人們的希冀,消散在濃密的夜色裏,融進滔滔的江水中。

  星光化作一條奔騰的河流,在天空中流淌,發出五彩繽紛的光芒,仿佛神明的裙擺在搖曳。

  漆黑的江麵上,一艘遊船穩穩地慢速行駛中。船身通體呈現出暗紅色,在皎皎月光的照耀下,越發顯得貴氣,四周還雕了金蓮水草祥雲圖案,花紋深隱,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浮現於周身,精巧別致。

  二層寬敞的廂房內,不斷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千秋節這日,皇帝大赦天下,本就是要慶祝的日子,而且夏國的風俗比較開放,節日就應有節日的氣氛,所以也不必拘於禮數,將軍府的男女老少都聚集於此。

  不過,因為蕭家曆代都是武將,所以人丁稀少,為了顯得熱鬧一些,蕭老爺和蕭夫人便把能叫上的親戚都給叫來了。

  當然,慧靈郡主也在其中。

  寬敞明亮的客廳,濃香四溢,杯盞交替,飲酒賞燈。

  清歡被留在了府裏,沒能上船,徐碧雲也因為躲著蕭正九,稱病躲著自己房裏沒出來,所以鳳溪有些無聊。

  她坐在船邊,百無聊賴地望向江麵,深不見底,聽著船艙內笑語不斷,一點兒都不羨慕!

  蕭正九在裏頭玉盤珍羞,她在這裏望穿秋水,她也一點兒都不羨慕!

  不過,這裏倒是安靜得很。

  月色正濃。

  一輪銀白的圓月掛在空中,潔白得純粹至極。

  又過半晌,蕭正九出來的時候,神神秘秘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遞到鳳溪跟前,神色雖如往常那般雲淡風輕,但眸中卻藏了一絲無法掩飾的羞澀。

  “什麽東西呀?”鳳溪有些驚喜地問道。

  蕭正九撓了撓頭,身上還帶著幾分酒氣,把那紙包往鳳溪手裏一塞,轉過身去看向江麵,“自己打開。”

  隨即又補充一句,“趁熱吃。”

  鳳溪將那油紙緩緩打開,裏麵包著的原來是豆沙奶酥,白白淨淨的,在清涼的晚風裏冒著熱氣,香氣瞬間蔓延開來,看著就讓人流口水。

  她星星眼了幾秒,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塊放到嘴裏,還是熱乎乎的,外酥裏嫩,滿口都濃濃的奶香,甜味也是淡淡的,不過於膩人。

  鳳溪嘴裏塞得滿滿登登的,抬起頭正對上蕭正九的目光。

  燈火的光影倒映在他臉上,伴著徐徐水聲,讓人有種朦朧的感覺。

  輾轉蹉跎,吾誰與歸。

  秋水望斷,伊人在水一方。

  “對了,少爺,你怎麽出來了啊?”鳳溪邊說邊擦了擦嘴邊沾著的糕點碎屑。

  蕭正九漫不經心地胡亂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哦,裏麵悶得慌。”

  鳳溪毫不避諱地欣賞著蕭正九的盛世側顏,餘光見到有人走了過來,急忙假裝望向江岸。

  “少爺,慧靈郡主身子好像有些不舒服,叫您過去一趟呢。”來的人是春音。

  “不舒服找老子幹什麽?老子又不是大夫!”蕭正九怒聲道。

  春音忙低了低頭,“少爺,這也是夫人的意思。”

  鳳溪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江麵,用極其清淡的語氣說道“過去看看唄。”

  蕭正九頗為不耐煩地歎了口氣,道了聲,“真是麻煩!”

  甩手走了。

  這會兒隻剩下春音和鳳溪兩個人,雖說晚風習習,但鳳溪還是覺得空氣有些凝滯,讓人悶得慌。

  她打算換了地方,臉上帶著不失禮貌的笑意,朝春音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等一下。”春音破天荒地沒用‘站住!’這兩個字外加感歎號。

  鳳溪停住,轉過身,少有地看到春音的一張笑臉,麵色間還帶著幾分抱歉。

  “小溪啊,之前是我不對,對你太苛刻了些,咱們姐妹一場,你別放在心上哈。”

  春音笑意盈盈地說著。

  對於突如其來的討好,鳳溪有些不太接受,畢竟春音突然間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擱誰身上誰都覺得不對勁兒。

  看著鳳溪有些狐疑的神情,春音繼續解釋“我是在說真的,那天過後我真的好好反思過了,私自趕走你的狗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會這樣做了,和你吵架,我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小溪,其實我感覺你和少爺出征去了一次西北,回來之後整個人有些不一樣了,我覺得不太習慣,所以之前才對你態度不太好,我不想再和你吵了,我們從今天開始,握手言和怎麽樣?”

  鳳溪在原地聽著,她回憶了一下,怎麽記憶中,春音對自己一直不太好呢?和出不出征沒啥關係吧?

  “所以呢?”

  春音見鳳溪的反應平靜淡然,和自己預想的有些差別,一時有些尷尬,但隨即走進了幾步,拉起鳳溪的胳膊,將她拉到船邊,指著江麵漂著的花燈,說道,“你看那花燈多好看。”

  鳳溪跟著附和,“是好看。”

  語氣中略帶敷衍。

  “我們對著花燈許個願,從此之後不再吵架,和平相處怎麽樣?”

  鳳溪微微皺眉,對著別人放的花燈許願,這是個什麽操作?

  “過來嘛!”春音開啟死皮賴臉熱情無比叫人無法拒絕的模式。

  一把拽了鳳溪的胳膊就往船尾邊緣走去。

  鳳溪無奈,隻得跟了她過去,“這裏風大,小心點。”

  “沒事,有欄杆擋著呢。”春音望向江麵,極其愜意地長舒了一口氣,“那個花燈,最大的,真好看。”

  鳳溪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

  “這邊來點,看得清楚,這風還涼快!”春音興奮道。

  鳳溪淡定拒絕,“不了,我有點恐高,還怕水。”說著,擺了擺手,轉身往回走,“我先回去了,對了,你說的和平相處,我同意了。”

  春音眸中閃過一絲不悅,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鳳溪。

  鳳溪身子往後一仰,隻覺得一股力道拽著自己,她立刻警惕起來,春音隻是要將自己拉下水她可是早看出來了,回身想抽出自己的胳膊,卻是擺脫不掉,便快速地緊緊抓住春音的衣袖不放,要掉下去就一起掉下去,看你還敢不敢拽老娘!

  春音見誘導失敗,開始生拉硬拽,竟是自己腳下一個沒站穩,生生向後仰過去,鳳溪被帶著向前撲過去。

  “哢嚓”一聲響,身後的欄杆斷裂。

  隻聽得“啊”地一聲尖叫,緊接著便是“撲通”一道水聲。

  鳳溪心裏抓狂,媽的平衡力不好還隨意拽著別人,真他媽倒了血黴了!

  巨大的冰涼還有黑暗席卷過來。

  仿佛渾身所有的毛孔都被寒冰封住,周身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耳邊卻又好像又狂風呼嘯而過,身下便是無底的漩渦。

  鳳溪憋了一口氣,手腳拚命遊擺著,努力向上浮去,上麵似乎有星星火光在愈來愈近,卻是愈來愈模糊。

  到水麵了!

  她長呼一口氣,霎時感覺腳下一股沉重的力道,又將她往水底拽了下去。

  娘的!

  她暗罵一句,但於事無補,春音不會水,便把她看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下意識地拚命抓著她的腳,天塌下來都不會鬆手。

  鳳溪放棄掙紮,隻覺得肺部越來越憋悶,仿佛要炸開的感覺。

  時間好像靜止住,不知過了多久,腳下的力道鬆了開來,鳳溪抽出腳,遊到春音身後,托著她極力往上遊去。

  揚陵江看似水流平緩,但其下卻有許多暗流,將你衝向一個未知的地方。

  鳳溪力氣耗盡,再帶著春音一起遊得很困難,最後幾乎已經沒了意識,四肢還依舊在不斷再掙紮。

  身體似乎是漸漸失了溫度,知覺也盡數散去。好像越是往上遊,越是在往下沉。

  恍惚中,似有一道白光刺入眼中,大腦忽的一片空白。好像刷的一下,身邊變成了白日,全亮了起來。

  那一刹那,從內心最深處湧出一股巨大的信念,一直蔓延至全身,腦中不斷有一個聲音

  “不能這樣”

  “不能這樣死!”

  “繼續遊!”

  蕭正九板著一張臭臉回到船艙,蕭夫人一見到他,便皺了皺眉頭,搖頭埋怨道“阿九快過來,瞅瞅你天天板著個臉,跟討債地似的,像個什麽樣子!”

  “阿娘你就不能少說兩句?”蕭正九小聲嘀咕著。

  蕭夫人當沒聽到,看了眼蕭正九身後,沒人。

  那叫鳳溪的姑娘居然沒跟著,也對,那孩子隻是個下人,是不應該跟著進來的。

  “娘,琰婉在哪呢?”蕭正九不耐煩地問了一句。

  蕭夫人皺了皺眉頭,“你腦瓜子裏一天天地想些什麽,人家琰婉是黃花大閨女,你和人家注意保持距離!”

  蕭正九嗓子一噎,先叫他過來,又讓他和趙琰婉保持距離,他阿娘這是啥意思?

  “不是說琰婉身子不舒服,在找我”

  還沒說完,就被蕭夫人無情打斷,“找你你就來,真是沒出息。”

  蕭正九徹底懵了,心中頓感迷茫。

  這種情況,他還是出去的好。

  剛剛是哪個殺千刀的說叫他過來是大夫人的意思來著?

  活膩歪了?!

  背著手正要往外走,聽得一道聲音,清脆中又帶著幾分哀怨。

  “阿九哥哥怎麽一點兒都不關心琰婉?”

  眾人回頭一看,果然是趙琰婉緩步走出來了。

  趙琰婉的臉色不太好,有些慘白,腳步也有些輕浮,剛剛她稱自己吃涼的吃多了,胃裏有些不舒服,去到內廳休息了會兒,這會聽到蕭正九的聲音便迫不及待地又跑了出來。

  蕭夫人的眉頭瞬間就皺了一皺,姑娘家家的,一點兒矜持都沒有。

  這個樣子怎麽當她的兒媳婦?

  趙琰婉幼時活潑可愛得很,蕭夫人也喜歡地如同親女兒一般,後來她也想過讓兩家結親,趙琰婉和他們家蕭正九關係不錯,年紀也正合適,兩人看起來很是般配。

  隻是近來,趙琰婉的表現屢屢讓蕭夫人感到失望,舉止投足之間少了應有的端莊大氣,跟個小姑娘似的,因為一點兒小東西,就喜歡和人爭來爭去的。

  許是這會兒變成挑兒媳婦的標準了,眼光不由得也苛刻起來。

  蕭夫人歎了歎,她一把歲數了,都是過來人,孩子們心裏想些什麽她心裏門兒清。

  琰婉那孩子,小時候還是不錯的。

  但這麽些年,性子越發乖張了些,養的也嬌氣。

  榮國公和榮寧公主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天天寵著,把好好一個孩子都給寵壞了。

  這性子,實在是不適合他們家阿九。

  想到這裏,蕭夫人又想起,前些日子太子送來倆美人。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太子在宴會過後送來美人,這種事自然也是經過了皇上允許的。

  皇上這意思,她自然能猜到,這是想給親自出馬阿九選姑娘了,隻是一時半會兒還沒中意的人選,所以先賜了倆舞姬過來。

  聖上賜婚固然好,不過也隻是聽起來榮光一點罷了,蕭夫人還是覺得心裏有些不踏實,她自己的兒子,自然是她最了解,兒子的婚事,還是當娘的來操辦的好。

  她得搶在陛下前頭。

  蕭夫人不由自主地往外推了推蕭正九,一臉嫌棄道“這小子,一身地酒氣,可別熏著琰婉了。”

  趙琰婉在原地呆了幾秒,“呃,沒關係的,姨母。”

  蕭夫人一臉擔心地將趙琰婉扶回了內廳,“琰婉,身子不舒服就別勉強出來走動了,快好好歇著吧,你身子嬌貴,可不能累著了。”

  蕭正九拿了個蘋果,一邊啃著,一邊往外走。

  出來的時候,剛剛鳳溪站著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四周也空蕩蕩的,和船艙裏比起來顯得十分冷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