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月涼如水
作者:花淚雨      更新:2020-08-19 18:13      字數:2111
  第一百八十章 月涼如水

  初春的時候日落較早。方日漸偏西,東邊微昏的天上便早早地浮起一鉤銀月,淺淡朦朧,像是一隻銀白的鳳凰在挺著胸脯,隔著晚霧棲在遠處的枝椏上,如哀似訴。鳳凰築窠的地方是胡府曲曲折折的長廊,大理石砌就的地麵被月色與落日的餘暉塗抹的紅中透著慘白,一列朱紅的花柱受災一邊,不疏也不密。畫廊頂上是一層的金澄澄的琉璃瓦,在這個曉昏相接的時辰格外的鮮麗晃眼,像是憑空虛浮著,叫人看不真切。

  緊挨著一棵落盡了一樹花葉的菖蒲枝幹,菲勒坐在畫廊的欄杆上,合攏了素色勾錦的衣裙,曲膝踩在欄杆上,身後倚著朱紅的花柱,托腮望月。不施粉黛的一張臉光皙瑩潤卻也蒼白透明,滿頭的烏發披在肩後,精勾細描的眼影下,漆墨如譚的眸子深深的塗了一抹鬱色。

  透過這樹的枝枝椏椏,北野寒繞過了拱形的影門幽徑,正倚著牆望向這邊。多日不見笑顏的臉上依舊薄薄的覆著一層寒霜,劍眉微鎖,星眸沉玉。

  菲勒並沒有覺察到有人隔著滿園的樹木花草在窺視著自己,仰麵望著那隨著夜色轉濃而漸漸明晰的銀色鉤月。出神了好半晌,又緩緩地闔上酸澀的雙眼,輕啟了紅唇低低吟唱。

  也許是府裏太安靜,也許是春風也動容,細細地擄起韻律,星星點點地撒在空裏,連接成一支動人的北庭曲調,時高時低,聲線微顫。

  北野寒安靜地側耳傾聽著。這支歌是北庭流傳很廣的一首曲謠,講的是丈夫久出不歸,妻子一邊照顧著牛羊,一邊不辭萬裏去尋。結果最終得知丈夫是被山神擄走,沒能經受住蠱惑與山神的女兒成了親,她一路照看的牛羊也被當了他們成親時的采禮。女人傷心欲絕,垂死前作下這樣一首歌。歌聲哀婉淒轉,既飽含了對不忠於愛情的丈夫的指責,又流露出她癡心不改,對丈夫重回身邊的真摯渴望。

  北野寒聽得出神,沒留下一身後有人靠近。直至一直垂首站在他身後的額沁輕咳了一聲,他才從歌調回過神來。

  “王爺,該用膳了。”鎮南王府尚未竣工,但北野寒暗衛們的大批出動,已經意味著北野寒開始正麵要爭奪王儲。見過他發怒的人都已經摒棄了他代表著懦弱無能的二殿下稱呼,正式開始改口喚一聲王爺。

  北野寒並沒有聞聲看她,依舊負著手,隻微微頷首,表示他聽到了額沁傳來的話。

  額沁也沒有離開,抬起眼,隔著滿園的枝椏遠遠地的望著自家主子,輕歎一聲道,“小姐她變化真大。”

  北野寒聽著這話,才微微地偏過頭去看她。

  “奴婢多嘴了。”額沁微微垂首,望向地麵的一雙眼睛卻閃爍精光。

  北野寒重轉回身,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問一聲,“她這兩天,過得如何?”

  “奴婢不知。”

  北野寒微微蹙眉,聲線裏帶了一絲慍色,“她不是你主子?你如何不知?”

  額沁再欠身,低眸道一聲,“不是這個。奴婢隻是不知道要與王爺講實話,還是唱假話。”

  “你說呢?”

  “那,奴婢可就講真話了。”額沁領命,再恭敬地行完禮說,“小姐她這兩天茶水不思,夜裏也不曾安眠過。偶爾托福睡下了,又常常從夢中驚醒。奴婢陪著小姐已經不下十個年頭了,即便是當初罹染風寒,久而不愈,也不曾如今次這般憔悴。”

  額沁說完抬頭打量一眼北野寒,見他依舊背對著自己,不吭不應,似是想的出神。於是再低頭,補充幾句。

  “王爺也不要怪奴婢多嘴。隻是,”額沁咬唇佯裝著猶豫,再道,“隻是奴婢覺得您這次是真的冷落了小姐了。小姐是被寵壞了的,哪都野慣了。什麽時候都是是風風火火,舉止也大咧,學不來齊國女子含蓄溫婉那一套。以往您每次去宰相府,小姐前一晚都會歡喜地輾轉反側,第二天早早地便坐在門前等著,一點沒有閨閣女子的樣子。可這兩天您可曾瞧見她大聲說過一句話?”

  說罷幽幽歎出一口氣,“反正奴婢我是少見我家小姐笑過了。整個人就跟失了魂一樣,對什麽也打不起興趣。看著也怪心疼的。”不管原先是真情還是假意,額沁說到這裏的時候居然也真覺得胸口堵得慌,一擠眼,兩行珠淚沿著撲了淡淡一層粉的臉上緩緩流下,在慘白的月光下更顯淒惶。

  北野寒依舊不語。額沁也拿不準他的心思,隻得輕輕抬起衣袖揩去臉上的清淚,吸了吸鼻子緩步告退。

  那頭菲勒唱完了,仰著臉,頭靠在朱紅的花柱上,露出一截下頜與衣領間一截粉頸,在如水的月光下頭瓊潤細膩,像極了說書人口中的哀豔美人。

  隻是北野寒並不如此希望。他還是想著菲勒能像之前一樣跋扈起來,她跟沈晴是一類人,都該是刁蠻任性,得理不饒人的主。隻是她跟沈晴也不一樣,沈晴打過仗,逃過命,鬼門關都去過好幾趟。見多識廣,有些事情沈晴分析處理起來比自己還要清晰縝密。

  而菲勒不是,她也任性,也潑辣,生起氣來的時候也會抽刀砍人。可她終究是沒出過幾次家門的小女人,沒經受過風浪,也見過幾次世麵,她敢撇下侍奉著護衛著的送親車隊,獨帶著快馬的幾個護衛穿一身喜服迢迢奔來,隻是因為她知道南疆有北野寒。無論那裏再偏僻,再荒涼,再野蠻危險,隻要那裏有北野寒她便可以什麽也不怕,什麽也不必擔心。因為她以為她的寒哥還會像以前一樣疼愛她,在任何時候都保護著她。

  她其實就像一隻剛斷奶的小狗,剛剛踏出窩,顧不得探看一眼周邊的大千世界,興衝衝地往站在不遠處的主人腳底下跑,還渴望能重新被人捧在掌心裏撫摸。哪知道人隻是給它脖子上套根繩,一腳便把它踢到角落裏頭去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