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豺狼虎穴
作者:花淚雨      更新:2020-08-19 18:12      字數:4631
  第四章 豺狼虎穴

  日落山暮,浸透了燦金霞光的層疊流雲泱泱覆滿遠處天穹,絮絮如柳花漫天。綿延向前的道路出了山林,漸漸開闊起來,不多時,便看到了不遠處的小縣城。

  城門外,一隊人馬迎候著,當先一人棉袍外罩了件虎鎧,臉上有疤,左耳懸著一枚碩大的銀環,膚色黝黑,眼神冷厲。見到車隊出現,突然揚鞭,縱馬衝了過來,腰間彎刀發出刺耳摩擦聲,飛射如箭,直奔北野寒的麵門。

  北野寒眼神一沉,一個縱身,腳踩馬背側身躲過的同時探手一抓,鋒銳彎刀一陣低鳴,卻仍是被牢牢抓在了掌心。

  與此同時,手腕一轉,北野寒將彎刀反手擲出,一掀袍,正好穩穩落在馬上。

  來人抬手將彎刀還鞘,眼神陰鶩,臉上卻露出笑來,“二王子殿下的功課看來是沒有落下,我拓拔回去跟博圖也算是有了交待。”

  北野寒拉著韁繩的手指緊了緊,微皺的眉頭緩緩舒展,頷首道:“拓拔將軍和諸位久等了,先進城再說吧。”

  拓拔燕瞄了一眼後麵的馬車,調轉馬頭,領著人大搖大擺進了樊籬縣。

  車廂裏,沈晴勾唇冷笑。

  樊籬縣令也在迎接的隊伍裏,卻沒資格進到驛站,隻得在外問候了番,叮囑著人好生招待。

  沈晴的馬車駛進驛站的院子才停下,有侍女走過來敲了敲車廂門,掀開車簾,擺上腳凳,請沈晴下來。

  沈晴服飾繁複,穿著行動不便,也沒推辭侍女扶過來的手,就著腳凳下來,忽而抬眼,就見對麵廊下站的侍衛滿臉來不及收回去的殺氣。

  那侍衛一愣,沒有低下頭,反而更為仇視地瞪著沈晴,看樣子恨不能撲上來一口咬死她。

  沈晴笑笑,不以為意。她殺了北庭那麽多人,要是沒人恨她才奇怪。

  一路往屋內走去,一眾侍衛侍女都是神色不冷不熱,對她這個王子妃的不喜顯露得很明白。不過再不喜,在沒有摸清二王子對她的態度前,還是該伺候得伺候。

  沒幾個人知道,比起戰場廝殺,沈晴更喜歡懶散享受的日子,往躺椅上一靠,吃著白潤香梨,品著蒼山露毫,微微抬手,便有侍女跪坐在腳邊捶著腿。北野寒一進來,就是這麽一副畫麵,看得他眼仁兒疼。這哪像來和親的王府嫡女,分明就是個逛茶樓的紈絝風流子。

  “殿下萬安。”左右忙活著的侍女們紛紛行禮。

  北野寒換下了迎親的喜服,穿著束腰的長袍,窄袖綁著嵌了寶藍玉石的護腕,襯得整個人俊逸冷肅,波瀾不驚的麵色,更平添了幾分高貴威儀。

  這是他與沈晴第一次以這樣隨意的姿態見麵,北野寒回憶起這人的血灑在臉上的熱度,和那一觸即分的溫涼,本來的坦然有些不自在。紀王府迎親時的混沌也在看見這俊美狡詐的人時瞬間消失,對上那張耀眼的臉,隻剩覆冰濺雪般的冷。

  閉了閉眼,北野寒擺了擺手,眾人退下。北庭是不講究什麽未拜堂前夫妻不能見麵的禮俗的,北野寒的到來也無人阻攔。

  沈晴將伸在竹椅上的筆直長腿收回來,整了下繁複累贅的衣擺,撩起眼皮來對著對麵抬了抬下巴,像是見了多年老友一般,隨意道:“坐。”

  北野寒沒動,一雙幽靜的眼看著沈晴,薄唇緊抿。

  沈晴嘴角微揚,一拍自己的大腿,一股風流意從昳麗眉間淡雲般淌過,“還是說……二王子更想坐這兒?”

  北野寒眉頭一皺,坐在了竹椅上,沈晴直起身體給兩人斟了茶,就聽北野寒清越低沉的聲音響起,“你為什麽要答應和親?”

  “他們聯合起來算計我,我著了道了。”沈晴端著茶盅,悠然道。

  北野寒滿眼不信,嗤笑一聲:“若你不想,還能沒有辦法?智將沈晴可不是白得的名號。”

  沈晴湛黑冷厲的眼看住北野寒,道:“我不來和親,莫非二王子還想娶別人?哪個公主,還是哪個郡主?”

  “誰都比你好。”北野寒眼神平淡。

  沈晴氣笑了,“誰都比我好?你還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說著,驟然出手抓住了北野寒的手腕,指尖一按,就將北野寒的掙紮都壓了下去。開玩笑,沈晴這把力氣武功,千軍萬馬來去自如,北野寒就算是個身手不錯的男子,也難以掙脫。

  “嘶……你幹什麽?”北野寒眉目一皺,似碰到了什麽痛處,倒吸了口涼氣,渾身緊繃,警惕地看著沈晴,卻沒有立刻反擊。

  沈晴見他像個尋找敵人破綻蓄勢待發的小狼崽一樣盯著自己,笑了笑,用手指強硬地掰開北野寒握在一起的手指,露出皮肉綻開的手心,仔細看了看,蹙眉道:“那刀你硬接不了。”

  從懷裏摸出常年不離身的上好金瘡藥,又隨便從裏麵的襯衣裏撕下幾塊布條,沈晴熟練地將北野寒手上的傷口處理了。

  北野寒看了眼手心大紅的布帶,覺得不怎麽疼的傷口忽然像澆了辣椒水般,火辣辣的灼燙,不由錯開眼道:“我不得不接。”

  沈晴自然明白。北庭民風彪悍,崇尚強者,北野寒是不能示弱的。

  “但你可以不來。北庭多的是人要置你於死地。”北野寒看著沈晴道。

  沈晴笑看著他,“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北野寒垂下眼,緩聲道:“沈晴,你是聰明人,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你幫我奪下王位,我護你在北庭的周全,並且……給你你想要的。”

  沈晴沒有接那杯茶,而是沉著深邃如寒潭的眼,挑眉看他,“二王子知道我想要什麽?”

  北野寒眉目不動,身體僵了一瞬,然後緩緩將茶杯放到桌上,一隻手輕輕覆到了沈晴的手上。

  沈晴沉冷的眉目刹那凝結,裂開一層薄薄的霜花。她一把抓住了北野寒的手,死死地攥著,低冷的聲音咬著一股冷意問:“北野寒,你還有什麽是舍不得的?”

  北野寒冷淡的眉眼動了動,彎出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看著沈晴的雙眸似乎能凍煞人的血液,“王位。”

  沈晴猛地摔開北野寒的手。

  “我們的利益從今日起已經綁在了一起,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會再來問你的。”北野寒輕聲說完,起身便要離去,卻忽然手腕一緊,轉頭一看,一隻手牢牢攥住他,指尖傷痕細密,手掌卻晶瑩溫潤。

  抬眼,就對上沈晴冷玉般看出不深淺的剔透雙眸。

  “我到現在還一口飯都沒吃呢,二王子剛說的要好好護著我,不至於一轉眼就連口飯都舍不得賞吧。”沈晴嘴角掀起微嘲的弧度。

  北野寒看著沈晴,眼神複雜。

  把北野寒拉近了一些,沈晴笑道:“站著做什麽,坐下陪我吃。”說著,高聲喊侍女進來,吩咐上飯,還特意補上了一句,“多來點熱菜,你們二王子也吃。”

  北野寒無奈,又看了眼牢牢粘在自己胳膊上的膏藥手,重新坐了下來。

  驛站西院,拓拔燕走進屋內,便有嬌俏的侍女過來為他解下鎧甲,雙手下移正要去解彎刀時,卻忽然被一把甩開,驚慌地跪下:“將軍……”

  拓拔燕按著刀柄,“這個我來。”

  侍女低著頭小聲答應了,戰戰兢兢起來給拓拔燕倒茶,拓拔燕坐在桌邊,低頭看著,然後一把抓住了侍女的手。

  侍女瑟縮了下,拓拔燕笑了笑,長臂一圈摟著侍女的腰拉人抱在腿上,侍女躲閃了下,還是柔順地低下了頭。

  拓拔燕捏住侍女的下頷,還未有所動作,便見外麵過來一個藍袍布帶,一臉書卷氣的中年人,敲了敲虛掩的門,笑道:“打擾將軍興致了。”

  拓拔燕放開侍女,見侍女快步退下,才朗聲笑道:“於師來了,哪兒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什麽都沒有於師的事情大。”

  對於於江,拓拔燕自然是上心的。這可是大王子交代的必須要從大齊帶回北庭的謀士,就隱居在這樊籬縣。不然他為什麽去京城拜見了一遭就溜了回來?都是為了三顧茅廬請這一位,終於被他好說歹說,許下重諾,請了過來。

  於江帶笑進來,拓拔燕走過去關上門,給於江倒茶,“於師怎麽得閑來了我這兒?”

  於江端起茶來笑道:“在下無功不受祿,幹看著一屋子真金白銀,甚是惶恐啊。”

  “哎,於師萬勿推辭,來的時候我家大王子千叮嚀萬囑咐,這賞賜得一分不少地交到先生手上,誰敢亂伸手,就剁了誰的爪子,要是送不出去,就砍了我的腦袋!於師,你可別害我。”拓拔燕看著陰邪,一張嘴卻很是油滑。

  於江摸著胡子笑過,又歎道:“拓拔將軍言重了,話不是這麽說的,我若什麽事都沒做,平白領了奉錢,這又與乞丐有什麽分別?”

  拓拔燕忙擺手,“於師,我與大王子並無此意。”說著,心中卻暗自一笑,享了他的禮遇,便要拿出真本事來才行,大王子雖然不知從何處聽來此人,很是重視,卻也下了令讓他試探一二,這於江倒也明白。

  拓拔燕假作沉思,猶豫片刻,才左右四顧,壓低了聲音道:“於師若真是覺得不妥,我身上倒也有個命令,要勞煩於師幫上一幫了。”

  於江依舊含笑,“拓拔將軍請講。”

  拓拔燕坦然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想必於師也知道大王子此番邀您前去是為了奪位大事,而這回我之所以陪這窩窩囊囊的二王子來迎親,就是要他……再回不去北庭。”

  於江臉上笑意不變,這倒讓拓拔燕高看了幾分。

  “拓拔將軍,從京城回到北庭要多久?”

  “不出意外,大概兩個月。”

  於江的雙眼幽黑,微微一笑:“那將軍就等著兩個月後去大王子處領賞吧。”

  “嚐嚐這個,你在北庭定然沒吃過,我一早讓人從海邊用船運來的,早上出的網,午後就到了,還新鮮。”不大的梨木圓桌上擺滿了珍饈美味,沈晴用小銀錘子敲開一個肥美的螃蟹,利落剝了,將瑩白的蟹肉放進北野寒的盤子裏。

  北野寒的筷子頓了頓,抬眼看沈晴,緩緩道:“你讓人做的?”

  沈晴往自己嘴裏送了個蝦仁,咬著笑道:“我一天就指著這一頓好飯呢,可不想讓你的人都給搞砸了。”

  北野寒捏緊了筷子,就聽沈晴又道:“在這兒若是我殺了你可能逃得出去,而你殺了我必死。害怕嗎?”

  北野寒沒理她,而是夾了一口鮮蛤肉放進嘴裏,眼神一動,問:“這是什麽?”

  沈晴扔下手裏的螃蟹坐過去給他剝蛤肉,“喜歡吃?”

  北野寒道:“你吃你的。”

  沈晴抬眼盯了會北野寒平靜得什麽都看不出的臉,在他快受不住皺起眉強忍著不摔筷子時,才挪開目光,淡淡道:“明知道王子殿下隻是因為利用我才對我有個好臉色,我卻還是樂意伺候,你說是不是犯賤?”

  北野寒終於忍不住摔了筷子,怒聲道:“沈晴,你別得寸進尺!”

  沈晴一把按住北野寒的身體,一個翻身將人半壓在椅子上,手指一滑就定了穴道,低頭看著北野寒凶狠憤怒的眼睛,湊過去笑了笑,吻他唇角,“喲,終於不裝了?在我麵前還裝什麽成熟穩重,耍什麽心眼,就這樣,我看著就喜歡死了,赴湯蹈火也為你幹了。”

  北野寒躲不過去,唇角微濕,看著沈晴的眼神淬著冰。

  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沈晴就算踩不到他的雷區,他也總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爆發,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在沈晴麵前就仿佛根本不存在。

  還記得第一回見麵,他坐在馬上從戰場上往北庭軍隊後方逃,一臉假裝的慌亂,卻時刻注意著身後的追兵,想將他們引到受傷的大王子藏身的位置。卻不料,橫地裏插進一匹雪白駿馬,其上坐著個紅纓黑袍的女將軍,追了上來。他心頭一跳,卻發現這女將軍沒有刺他一槍,反而挑著一雙鳳眼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用隻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借刀殺人,這招可不高明。”

  他當時嚇了一跳,卻瞬間下了狠心,一箭就射中了那人,後來聽說隻要再準上半寸,沈晴就死了。死了,也就沒後來那些作弄和曖昧,也就無人能來幫他解眼下的困局了……

  耳朵上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北野寒咬牙:“沈晴!”

  “這麽出神……你在想以前的事?”沈晴的聲音略低,“唉,可別想了,你個白眼狼。提起來,我心窩子就疼。”

  北野寒不說話,沈晴撐起身子來,看著他,突然道:“我幫你。誰讓我沈晴風光二十幾年,瞎了眼,看上了你?”

  北野寒垂著眼,眉心微蹙。

  沈晴又歎了口氣,下了椅子,抬手解開北野寒的穴道,“你有……哎!”

  沈晴擋下北野寒的一個肘擊,一抬眼,北野寒的衣角消失在門口。

  “嘖,跑得比兔子還快。嗯……也跟兔子一樣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