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山的化形, 三百年來，也沒見多大變化。

  依然是懶洋洋一條胖肚子龍，紅彤彤的，橫臥在火山口，明明是條雨龍，卻一屁股坐滅了火山口，成了座死火山。

  一身黑衣的孟秦先就站在山下，長身玉立, 龍騰山眯起一隻眼睛, 吹口龍息：“你媳婦來了。”

  孟市長應聲回頭。

  遊仙蓁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他身後三米, 頓了頓, 作揖鞠躬：“判官市長, 您好。”

  判官嗯了一聲。

  “和茅斯之心談的如何？”

  遊仙蓁拿出高考前最後一天通宵的勁頭，瘋狂在肚子裏組織措辭：“額, 還不錯，他整體對酆都的感情，比較積極, 我的直覺沒有預警。”

  “茅斯之心也很真誠地致以感謝，感謝酆都在危難來臨前，撈了一把。”

  “不然, 揚州的下場, 本該落在茅斯之心頭上。”

  判官背光點點頭，黑長的睫毛仿佛蝶翼，看得人心癢癢。

  遊仙蓁感覺到了一種……微妙的怪異。

  是嗎？我的預感, 你從不騙我的。

  “他能認清這點就好。”男人道。

  遊仙蓁眨巴眼睛，心道談公事就是好，完全不會有絲毫尷尬：“市長，為什麽這麽在意茅斯之心的態度？”

  “是因為，疫苗基地的建立，削弱了茅斯本身的凶名嗎？”

  千災百病，是茅斯城縱橫宇宙海的最強資本。

  建立的疫苗基地，為了無數城民延長壽命的機會，但是，卻也從根本上，打擊了茅斯城的獨特性。

  作為城市之心，整座城市的榮耀最直接的載體，茅斯之心很難不產生想法。

  判官嘴唇輕動，唇肉蒼白的很：“你還算有腦子。”

  “茅斯之心如果立場站不穩，酆都有的是辦法收拾他。”

  哇，大佬你一如既往的嘴欠呢。

  遊仙蓁暗地撇撇嘴，沒想到被判官抓了個正著：“臉中風了嗎？”

  遊仙蓁卡殼：“沒、沒，我剛牙疼。”

  “牙疼就去醫療營。”

  “感謝您體恤。”

  “最近你心境平穩的如何了？”

  “……”哦豁，神了，好一個無情理智的分神，明明一句關切的話，從他嘴裏吐出來，仿佛喝人血肉的資本家，生怕明天你不能準時上班。

  “好多了，和您聊完，醍醐灌頂痛改前非！”

  “你我剛開始說話不到十句。”

  “額，聽您一句話，勝讀十年書。”

  “如果覺得事情少到隻會拍馬屁，我明天就把你調到緘默人，去抄書。”

  “別別別！大佬我錯了！招魂儀式要需要我呢！”

  “少你一個不少。”

  遊仙蓁：“……”

  我錯了，我不該嘴賤，好嗎？

  求放過！

  判官見她滿臉生無可戀，嗤笑。

  遊仙蓁聳聳肩，感覺被他刺了一番，倒也舒服了不少。

  至少，隔了三百年的感情，那種莫名其妙的隔閡和陌生，減弱了不少。

  “真的，和您聊了幾句，感覺好多了。”

  “您神機妙算，明明理智無情一人，卻猜得準其他人的心思，很可怕，但更可靠。”

  “我最近確實有些，暮氣沉沉，可能是時空穿梭一遭，磨沒了朝氣吧。”

  遊仙蓁選擇攤牌，孟市長高屋建瓴，世態炎涼見得多了，可能會笑話她矯情吧，遊妹心道。

  “正常，養了許久的花草死了，正常人都可能要難過幾天。”

  “你一道增壽三百，看遍宇宙海興衰，要還是個二十歲的傻子，才真叫人不齒。”判官淡淡道。

  遊.二十歲的傻子.仙蓁：“……”

  “您的安慰，著實令人印象深刻。”

  “不是安慰。”判官眼神冷淡，卻帶著一絲奇怪的熟悉感，青白的臉色配著黑色高帽，真的和閻羅判官像隻差一隻判官筆了。

  “你是市長團儲備，酆都之心同樣吞噬了你的部分靈魂，享受長久的壽命之餘，你也有義務保證自己的靈魂、心境穩定，不要給【地府】帶來麻煩。”

  “消解自己的煩惱，以後要加強這方麵本事。”

  “再一再二，沒有再三。”

  男人冷酷道。

  他這是提醒我，別三天兩頭把自己的矯情心思掏出來，讓別人開解呢。

  遊仙蓁有些尷尬。

  她對自己的情緒排解能力還是有自信的。

  但此刻，一來，她和孟秦先關係不一般，乍一相見有些別扭，不如聊點別的話題。

  二來，此次的情緒源頭是三百年的穿越，這種等級的事情，遊仙蓁不覺得這輩子能遇見第二次。

  所以，不會有再二再三啦。

  她撓撓臉，“您說得對，我謹記。”

  判官點頭，沒說話。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判官盯著她的頭頂發旋，沒有出言讓她離開。

  想著之前宋野子的話，遊仙蓁心中一動，慢吞吞問：“大佬，我能問您些私事嗎？”

  判官麵無表情：“不能。”

  遊仙蓁：“……”

  “以和孟市長發生過肉/體關係的身份，也不能問嗎？”

  判官似乎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細看，又沒有：“你不是。”

  遊仙蓁笑眯眯：“什麽？”

  判官：“孟秦先認為你是愛人。”

  “不是床伴。”

  遊仙蓁嘿嘿笑：“噢。”

  “所以可以問嗎？”

  判官：“……”

  “有屁快放。”

  遊仙蓁靠近他一步，選擇相信自己的預感。

  “我想請問您，在您治理酆都的過程中，肯定遭遇過無數艱難險阻。”

  “我不過蜻蜓點水地過了幾年倒退的時光，便已然覺得沉重不堪。”

  “您是怎麽堅持過來的呢？”

  判官沒立刻回答，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波瀾。

  “因為你現在沒有責任。”

  “當一個人，真正開始背負責任時，他能克服一切。”

  “酆都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

  “年輕的心是鮮紅跳動又脆弱的，成熟的心是無堅不摧而沉重的。”

  “時光會讓人滄桑衰老，也會讓人堅忍不拔。”

  “包括帝都的覆滅嗎？您難過嗎？”

  “包括，難過。”

  “包括最開始酆都市長團多輪慘死，獨留您一人麵對地府嗎？”

  “包括，劫難賦予人的財富，隻有扛過之後才會明白。”

  熟悉的心疼感漫上肺腑。

  遊仙蓁心頭發酸。

  “聽您用很冷靜的語氣，來描述這些，真的讓人心情複雜。”

  判官不為所動，他垂下眼瞼：“有話直說。”

  “我很內疚，催生了您的這種改變。”

  “自戀是病，少給自己貼金。我的選擇一步步，都是憑借自己的意誌。”

  “我明白，但我對自己是促成原因之一，感到深重歉意。”

  “當年的你，給了我一個宏偉遠大的夢想，讓我知道了我的極限在哪裏，這叫野望。”

  “果然，有野心受過罪卻從不說我很疼的男人，最有魅力了。”

  判官：“……”

  “什麽？”

  遊仙蓁攤手，“字麵意思啦。”

  “表達一下對您的愛慕和欣賞，也很希望您能從一個純粹理性的角度，說一下對我的感覺。”

  判官眼角一抽：“……”

  她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我是孟秦先的理性人格，你指望我來分析‘感情’？”

  “遊仙子揍你太多，腦子打傻了嗎？”他冷冰冰道。

  遊仙蓁笑容尷尬中夾著些苦澀，一麵卻又用餘光偷偷瞄著判官：“我很自信對他的了解，他孤僻桀驁的一麵、冷漠寡恩的一麵、熱情偏激的一麵，我都知道。”

  “但是，剛才說的這些，其實都是你們，你們分神所代表的的性格。我最不了解，反而是現在的孟秦先。”

  “以後一步步做了市長團，必然要長久共事，來來往往不在話下。我和他還有難言的床笫情分，說不準聊得好了，又會滾到床上去。”

  “我很迫切的希望，能對他此刻的狀態，有些準確的認識。”

  這麽勁爆的對話，判官還是那張撲克臉，說話快速而又一針見血，仿佛準備了千百遍。

  “他愛你。”

  遊仙蓁失笑：“我也愛他，從沒變過。”

  判官神色緩和，“但他也愛酆都。”

  遊仙蓁：“我同樣。”

  “來往一趟三百年，我最高興的事情，就是他真切的對酆都產生了感情。”

  “值得嗎？酆都是座值得的城市，對嗎？”

  判官神情鬆動，片刻後回答：“是，她值得。”

  遊仙蓁歪頭望著他，似乎在端詳判官的麵容。

  依然是青年孟秦先的樣貌，從接手酆都之心那一刻，他把靈魂交給了地府，麵容便永遠凝固在了最俊美的時候。

  遊仙蓁捏捏眉心，忽然笑起來，走上前，給了他一個淺淺的擁抱。

  判官似乎想立刻回抱住她，卻身體緊繃，忍住了。

  “你做什麽？”

  “非禮市長分神嗎？”

  遊仙蓁鬆開他，很有禮貌，低頭欠身準備告退。

  “覺得您了這麽久，實在累得慌。”

  “秦先哥，孟市長。”

  “你可能忘了，我是見過判官分神的，沒去揚州前，雖然時間很短，但我印象深刻。”

  “而且，我的預感很靈，百發百中。”

  “剛一見麵我就覺得，你不是分神。”你就是他。

  判官，啊不孟秦先僵在原地，臉色詭譎，似乎很想反駁又似乎很興奮她認了出來。

  遊仙蓁憋笑，順著他的毛摸：

  “如您所願，您是判官分神。”

  “我想問的您都回答了，還很體恤我之前矯情的尷尬。”

  “足夠了，真的足夠了，我真是不能更愛您了。”

  孟秦先呼吸一頓，剛想說話，就見遊仙蓁歡快地揮手離開，“招魂儀式見~親愛的市長大人~”

  “感謝您一番苦心開解，我會好好思考，如何報答您的！”

  孟秦先：“……”

  市長默默看著她跑遠。

  什麽報答啊。

  今晚留下就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