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家兄妹在二十一點整, 開始朝鬼見愁港進發。

  遊仙子有點緊張，就算是單挑過拜占庭之心的少年英雄, 對戰母城之心時, 也是不免心生惴惴不安。

  “你, 確定【地府】沉在鬼見愁港口內嗎？”

  “之前不是說, 找不著嗎？”

  遊仙蓁在給自己打綁腿, “我什麽時候說我不知道酆都之心在哪兒了？”

  “哥啊，看來你之前是真的不太相信我，我告訴你, 我的天賦是什麽, 你忘了嗎？”

  遊仙子臉色微紅。

  好吧, 他之前確實不信。

  “我記得，你也是高階天賦, 精神係主義類，很少見。”

  遊仙蓁蹲在地上好笑地望著他, 又開始給他打綁腿：“說具體點啊，小哥, 遊老師現在在檢查作業。”

  遊仙子：“……”

  自暴自棄道：“好吧，我忘了。”

  小腿上猛然一緊, 他低頭看, 覺得左腿比右腿細了一圈。

  “我的天賦是, 短期先知、聽心者、真實專打假惡醜、還有燃燒的精神。”

  “其中，用的最多的應該是二階。”

  “我能聽到酆都之心的心聲，就自然一直知道他在哪兒。”

  遊仙子思路慢慢接上：“……我靠。”

  “你知道現在的酆都聯盟有多大嗎？”你能‘聽見’？？這麽大？

  遊仙蓁仰頭看他, 好整以暇，特別享受震撼幼崽兄長的一刻：“我知道啊。”

  “現在酆都有495個分區，我的聽閾覆蓋大概能在一半。”

  遊仙子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老妹：“你是三體人吧，啊？”

  “這種無知無覺的話，你是怎麽說出來的。”

  我靠，她不是人吧！

  這麽大的監聽範圍！麻蛋，還說自己是鬼城現役，騙鬼呢吧，這天賦不去幹天網簡直是暴殄天物！

  遊仙蓁笑的捂肚子：“哥啊哥，你是親的，我才說的。”

  “其他人，誰會知道我能聽見這麽多？”

  “也許和戰場曆練有關係吧，之前在老帝都對戰拜占庭的過程中，我天賦發展很快。”

  “以前我一直覺得，天賦就是個縱向發展的玩意兒，低階高階，他三階我五階，幾乎就是一切。”

  “但後來上了戰場，才發現，完全不是一回事。”

  “天賦最重要的發展路徑，是橫向，是單位時間內的威力，是麵積，是廣度。”

  遊仙子蹙眉：“比如我的單次修改記憶人數？”

  遊仙蓁挑眉，站起來：“正解！”

  “我給你講個人，他應該算是個好例子啊。”

  “雷東風，emm，現在雷隊應該剛考上鬼城軍團，比你大兩三歲。”

  “他就是很典型的一階天賦，五感天賦者，聽力拔群。”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成為那一代的市長團啊，對吧。”

  遊仙子眯起眼睛。

  總覺得，從妹妹嘴裏聽到其他男人，有些不爽。

  “雷東風是吧，行，我記下了。”

  “我這次戰場立功，應該能直接進現役，運氣好，說不準能做隊長。”

  “我會注意他的。”

  遊仙蓁抽出皺巴巴的寶書，撕下一小條，點燃了纏在火把上，頓時空氣中紛飛四散的亡魂尖叫著躲閃開，兩人周圍霎時間清空出了一片晴朗星空。

  “幹啥子，你想/操練人家？”

  “別啊，雷隊當時很罩我的，打魔都攻城艦，都是他帶著我上的。”

  話到了這裏，她忽然想起來，很早以前，在撒加城，雷東風麵帶懷念的闡述早年在遊仙子隊中，被狠狠打磨的故事了。

  遊仙蓁：“……”

  忽然意識到，剛才的舉例，好像給雷隊挖了一個大坑。

  ……

  對不住您啊。

  “什麽？”遊仙子臉色奇差，“魔都？是平洋吧，你們還打他家的攻城艦？想死了嗎？”

  他掃視周圍躍躍欲試的亡魂，煩躁地嘖一聲，奪過妹妹手中的火把，將她往後推了推：“你走我後麵，女孩子陰氣重，被上身了怎麽辦。”

  遊仙蓁嘰嘰嘎嘎的笑了，“不會不會，我這書，可不是白燒的。”

  “是啊，當時情況比較特殊，兩座城市瞄上了一個戰利品。”

  “哦，大概十一二年後，平洋會改名字的。”

  “哇，真的是，魔都的工業造艦技術，牛逼！我現在都忘不了在空中看見攻城艦的樣子。”星雲掩映中，最輝煌的仙女座。

  遊仙子撇嘴：“竟說廢話，當年老帝都解體時，平洋打包摟走了多少分區。”

  “而且他家本身造艦就很強哎。”

  遊仙蓁嘿嘿笑，帶著老哥在黑風中轉彎：“不怕不怕，我們是後起之秀，會追上的。”

  “嗬，少說五十年哦。”

  “咦？小同誌你很了解嘛。”

  “叫哥聽到沒，那可是，我是未來的三把手哎，怎麽會不了解。”

  “哦豁，口風轉的很快嘛小同誌。”

  “說說，你當時和平……魔都幹架是怎麽回事？”

  “好呀，開心！終於輪到哥你來聽我的英雄事跡啦！”

  “……”

  “唉你都不知道，小時候你那種暗搓搓炫耀自己豐功偉績，我一問你又不肯好好講的樣子，有多欠揍。”

  “滾！講不講！”

  兩人嘰嘰歪歪，拉扯著往鬼見愁港口走去，黑風在兩人身後合攏，宛如一抹光明淹沒在黑暗中。

  鬼見愁港口想發了一場大水。

  原先漆黑大瀑布踏踏實實落進了太空中，此刻卻爆發了極大的水勢，淹了整個港口，兩人一腳深一腳淺的往中心走，每一步都冷徹心扉。

  低頭看，水中密密麻麻全擠滿了幽魂，臉挨著臉，鼻歪眼斜，有的泡腫了漂在水麵上，有的在水麵獰笑恐嚇活人。

  遊仙子看的頭皮發麻。

  得趕緊喚醒母城，再這樣下去，酆都又會變成亡者之城了。

  “別怕。”遊仙蓁淡淡說，捂住他的眼睛，“這不算嚴重的。”

  “孟市長沒接管酆都前，那時候的冥府才是真的家家閉戶，滿街幽魂。”

  不遠處扶桑樹下，遊仙女揮手。兩人跋涉過去。

  站定位置後，很快看到黑水中央，擠在一堆的分區之心們。

  遊仙子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情況怎麽樣？”遊仙蓁避著他，問道。

  雖然老哥看不到遊仙女，但是看不見人，隻看到她對空氣說話，也很奇怪啊。

  “不怎麽樣。”

  “分區現在一天輪班一次，監控酆都之心的發瘋情況，確保最嚴重的的區域別再擴散了。”

  遊仙女神色憂慮，“你看看現在的鬼見愁港，這哪裏是什麽黑水，根本是濃縮了億萬萬隻鬼魂的液態冥府。”

  遊仙蓁沒答話，不知在想什麽：“孟秦先呢？”

  遊仙女撇嘴：“他在西邊，這邊是東邊的分區之心把守。”

  “市長團就在西邊唄。”

  “你別過去啊，聽到沒，孟秦先和酆都之心對接的靈魂最多，受影響最大，也不知道市長團到底是看著城市意誌還是看著市長，防止他暴走。”

  “你要是去看看他了，萬一給他刺激瘋了怎麽辦？”

  “酆都之心現在已經很難搞了，你想再加上一個爆發的人型閻王嗎？”

  片刻安靜。

  遊仙女扭頭看她，遊仙蓁神色奇異：“我隻是，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遊仙女蹙眉：“關於酆都的？”

  遊妹搖頭：“不是，是關於我的。”

  “我不太會長期預判，但是短期還是比較準的。”何止是準，簡直是百發百中。

  “我就是覺得，我可能，救完這一波，就要回去了。”

  遊仙女心頭一揪：“別操心這些有的沒的。”

  “還沒到你非得獻身才能挽救的地步呢。”

  “我獻身什麽？”遊仙蓁失笑，“我又不是治愈型天賦。”

  遊仙女緘口不言，臉色忽然變的很差。

  遊仙蓁笑容漸漸消失：“怎麽了，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遊仙女沉默了很久：“我不太好說。”

  “但是，可能，有些事情的邏輯確實和我們想的不太一樣。”

  遠處，噩夢島泅水過來，遊仙蓁很快的和他溝通了一下，關於遊仙子給出的辦法。

  從沒見過島哥這麽憂愁過，他一向是個沒心沒肺的藝術家形象：“邏輯可行。”

  “但是，”他挑剔地看看遊仙子這小身板，“這崽是我看著長大的。”

  “他確實很行，未來不可限量，但是，現在他才十六啊。”

  就算未來能威震宇宙海，那也是盛年期的事情呀。

  “而且，這操作，要清洗酆都的記憶，就得近身吧。”噩夢島指著黑湖中央那團爆炸的毛球，“你覺得遊仙子的天賦，行嗎？”

  不行，精神係是群攻能手。

  但不太適合貼身肉搏。

  “我陪他進去。”遊仙蓁低聲說，將寶書掏出來。

  噩夢島看她的眼神奇異：“雖然你現在不人不鬼吧，但是……”

  遊仙蓁勾住島哥的肩膀，笑容淡淡：“別怕。”

  “真正的我，已經快六歲了，就算我真折進去了。”

  “還有另一個我呢，是吧，我有再生外掛。”

  失控狀態的酆都之心，爆炸開來的不僅是他收納過的亡魂，炸開的還有無數記憶。

  活人在行走坐臥，任何行動狀態下，都會有微量的記憶泄露，遊仙子最清楚不過，但記憶泄露到酆都之心這種地步的，他還真是第一次見。

  但是，這些記憶——

  小哥哥眉頭越皺越深，“妹崽，你來。”

  “哎！”遊仙蓁樂顛顛地跑了過來，絲毫不覺得二十多歲一人被未年成吆五喝六有啥不對。

  噩夢島：“……”

  遊仙女也搖搖頭，她總這樣。

  “我接受到的記憶。”他指著手中熒藍色的光團，“怎麽都是和你有關的。”

  遊仙蓁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就說了嘛，酆都是因為我還活著，才炸毛的。”

  遊仙子更奇怪了：“你不是說，你和它感情很深嘛？”

  遊仙蓁吸口氣：“……這可能，就是城市之心和人類，邏輯不一樣的地方吧。”

  她一直在聽著酆都之心的心音。

  聽到的這些話，如跗骨之蛆般，冰透了人心。

  【為什麽……怎麽會？】

  【宇宙海間為何會有比死亡更有威懾力的規律？】

  【活人不能死第二次，投胎也是……說不準的事情。】

  【我很想念她】

  【但她已經死了，死在三百年前，我早就明白】

  【穿透時間的人，不配被冥府回收靈魂】

  【我從不想回頭看她，哪怕我很想她，是她教會了我，死亡真正的意義】

  【我沒有瘋，瘋的是孟秦先】

  【我也許不知道所有，但我未來終究會知道一切】

  【死亡不可戰勝，死亡不容挑釁】

  【我的存在，是捍衛亡者唯一的尊嚴】

  遊仙蓁感到一陣悲傷襲上心頭。

  毛團子想的一點錯都沒有。

  你說，死亡和時間，到底哪個才是至高的規律呢？

  他堅定著死亡信條，兢兢業業操勞數百年，鎮守冥國。才不會因為一個深情故人的複活，而產生什麽喜悅之情。

  他會惶恐，會發自內心的恐懼和憤怒。

  看到一個“死人”複活，意味著一個最可怕的可能性，他之前所有做過的事情，可能都是有另一麵的，他長久以來堅持的，可能是錯的。

  死亡並非不可逾越。

  時間可以將死神踩在腳下。

  這樣，你讓酆都這顆死神之心，如何接受？

  遊仙蓁的存在，動搖了酆都之心的價值觀，打碎了他三百年事業和心血的地基。

  我怎麽可能怪他呢。遊仙蓁望著毛團子。

  如果他隨隨便便就接受了這個事實，那他就成了一個軟弱、情感豐富的活人。

  城市之心不能這樣，就因為他足夠堅定，他屬性特殊，他才會有此一劫。

  死亡確實不可挑戰。

  時間隻是在捉弄人而已。

  仙女說的對，城市之心和人類，從來都不是一個物種，所以，從不會用同一種思維邏輯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