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孟秦先再回來時, 七寶河小姐姐已經和酆都的分區們打成一片, 不用遊仙蓁領著, 也能摸團子肚肚了。

  黑團子給揉的哼唧叫，渾身毛毛都變軟了。

  孟秦先回來時, 又是一個暴雨之夜。

  這幾年安穩下來的酆都，反而更多雨了, 田間冒出新芽，草木開花，一切欣欣向榮。

  遊仙蓁舉著傘等他。

  男人孤零零從列車上下來, 雨幕中穿梭而來，像隻落湯雞。遊仙蓁望著他，歎了口氣，將傘撐在他頭上。

  “你知道我今天回來？”孟秦先嘶啞地問，嗓音像是泡在最濕冷的雨水中。

  遊仙蓁輕聲說：“不知道。”

  “酆都往帝都的列車每天兩趟，最近一個月，我每天晚上這會兒，都會來等你。”

  孟秦先眼神一晃, 雨水落進眼眶中，又順著留下來。

  “仙蓁，我的仙蓁。”他猛地抱住她, 懷抱如深湖般冰冷。

  “這是最後一趟車。”

  “永遠, 沒有帝都了，這列車沒有終點站了。”

  男人說話有些顛三倒四。

  他聲線聽著依然平穩，遊仙蓁卻感覺到了脖頸處被眼淚浸濕的溫熱。

  “姐姐, 我沒有母城了。”我隻有你了。

  她回抱住他，心如刀絞，勉強笑著安慰他：

  “不怕，以後酆都有能力了，我們再修一列車。”

  “老帝都不在了，我們可以將思念寄托在新帝都。”

  孟秦先笑聲有些淒涼：

  “沒有，再不會有那座城了，不會了。”

  “我不會承認新帝都的。”

  遊仙蓁再次心中長歎一口氣，是啊，煌煌巨城的子民，怎麽會願意承認繼承母城之名的人呢？

  “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秦先，我說不出別的，世間好物不長久，彩雲易散琉璃碎。”

  “我們隻能感念一句，幸好，華夏文明圈的各城，在最後的幾年，緩慢成長了起來。”

  幸好近十年內，帝都重挫了拜占庭，令他無法再掀起大戰。

  不然，現在的局勢，全盛時期的拜占庭恐怕會挨個來收拾酆都魔都長安市。

  拜占庭。

  孟秦先眼神幽黑，神情全然不似語言表達內容那般悲戚，此刻的角度，遊仙蓁全然看不到他的表情。

  “姐姐，我想成為酆都的市長。”

  “我想複仇。”

  遊仙蓁沉默三秒，“可以，我支持你。”

  “不覺得我以複仇為目的來謀求巨城，很無恥嗎？”

  “目的確實不單純，但治理城市這種事，要看過程。”

  “……”

  “而且，你雖然並不太願意在我麵前做些惡事，但我也知道，你是有原則的人。”

  孟秦先眼底暗芒洶湧，真話幾乎到了嘴邊，卻怎麽也吐不出來。

  你怎麽會把我，想的這麽好？

  我借著靠近你的便宜，利用你對我的憐惜，近水樓台先得月，將你占為己有，忘記了？

  怎麽折磨你到哭泣，都不記得了？

  帝都之時，我惡名遠揚，是白麵修羅，姐姐，你當真不知道嗎？

  帝都毀滅我難過嗎？

  當然。

  真的特別難過嗎？

  笑話。

  我隻不過做了幾個矯情造作的表情，我的姐姐，你就拋棄一切成見來抱住了我，如果你知道過去這三個月，我煽動了多少分區獨立、操縱了數次進攻帝都之心的行動，甚至新帝都的脫胎誕生，我都“居功至偉”，一周前，我還笑容滿麵地去參加了新帝都成立儀式。

  你，會怎麽想我呢？

  孟秦先輕輕勾起了嘴角，覺得自己卑劣又幸運。

  他現在對酆都的愛，全部都是來自於遊仙蓁，尚無一絲來自於自我產生。

  如果你想我成為偉大的市長，那我願意試試。

  “姐姐，謝謝你把我想的這麽好。”男人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哽咽，悲痛不能自已，遊仙蓁更心疼了，摩挲他後腦的碎發，“沒有，你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

  “是嗎，真是太好了。”

  孟秦先依然裝著聲音痛苦，將遊仙蓁揉在懷裏，神色卻幽深透著乖戾，甚至輕輕微笑起來。

  當晚，孟市長洗完澡回營帳，一掀開簾子，遊仙女竟然在等他。

  “師傅。”孟秦先淡淡說。

  遊仙女牙酸，“別惡心人，多少年沒這麽叫過我了。”

  孟秦先淡笑：“是啊，我從沒覺得你是過。”

  遊仙女：“……”

  噫，不要臉的光明正大呢。

  “新帝都的事情怎麽樣了？”

  “一切順利。”

  “仙蓁知道嗎？”

  “不知道。”

  “精神小夥，你很會嘛。”

  “她既然覺得我好，那我就會一直“好”下去。”

  “嘖嘖，我替她高興一下。”

  “這話可不想一個哥哥該說的。”

  “我本來就不是她哥哥。”

  “……”

  “你看起來並不驚訝。”

  “你倆的相處，確實不想兄妹，太逾越了。”

  “哈哈，那你覺得像什麽？”

  孟秦先沒說話。

  遊仙女特別惡劣，笑嘻嘻，開了瓶酒，“坐啊，別客氣說不準我是仙蓁的奸/夫呢。”

  這是我的營帳，丫還怪自覺的。

  孟秦先：“……”翻個白眼。

  “不可能。”

  你們像雙胞胎。

  遊仙女笑成一朵太陽花：“勇敢講出來，少年。”

  少年你媽少年。

  孟秦先懶得搭理這個神經病。

  “這幾個月，酆都還好嗎？”

  遊仙女自斟自飲：“不錯，仙蓁拉來了一幫分區，組了個小聯盟，都是潛力種子，她眼光很好。”

  “這樣就好。”孟秦先道，有些疲憊，“後續我謀求市長之位時，就不會施展不開手腳了。”

  遊仙女大笑起來：“你可趕緊動起來吧，現在酆都境內，仙蓁的名望可比你大了太多。”

  可她是未來人啊。

  孟秦先眼神流露出苦澀。

  “還有事嗎，沒事滾。”

  “有事啊，來給你提個醒。”

  “市長盡早做，盡早和酆都之心靈魂結契，不然，後續遊仙蓁真的重歸曆史的話，你連個等待的機會都沒有。”

  孟秦先冷笑，“那我永遠不做市長，她豈不是永遠不會離開？”

  遊仙女撇嘴：“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未免太過於自傲，曆史的規律，是你個人力量能左右的嗎？”

  孟秦先不語。

  “你明白的吧，孟秦先，在遊仙蓁心中，什麽最重要。”遊仙女開導他。

  “酆都最重要。”小市長悶悶地回答。

  “是啊，她這麽辛苦拉拔，扔下臉麵不顧危險，在酆都現在弱雞的狀態下，去各方挑釁、拉分區組成聯盟，為了你媽？放屁，她為的是心中三百年後那座巨城的藍圖！”

  “你隻是這幅藍圖中的一個重要碎片，但不是全部。”

  “剛說什麽，我不做市長，拖著她？”

  “你要不，試試？”

  “看你的仙蓁姐姐怎麽收拾你。”

  “屁股都給你打爛！”

  遊仙女得意道，字字珠璣。

  孟秦先鬱鬱地捂住眼睛。

  他多麽希望自己能是遊仙蓁心中最重要的部分啊。

  但他瘋狂地迷戀著，眼前這位心有大義、舍生忘死的遊妹。

  遊仙女見他苦惱的樣子，挑眉輕笑。

  逗弄一些曆史漩渦中的人，實在是有趣。

  遊仙蓁心中最重要的是酆都，這不假。

  但，在這段曆史中，她最重要的事，是幫助孟秦先登頂，也沒錯。

  怪隻怪，孟秦先和遊仙女的信息量，根本不是一個級別，他被耍了。

  遊仙蓁對遊資本同誌，可從來是有問必答的。

  三個月後，孟秦先在一區區長遊仙蓁的推舉下，擔任酆都副市長。

  城民都對他充滿了憐惜。

  又是一位願意為了冥府獻出生命的仁人誌士。

  酆都的市長，都是斷頭買賣。

  一年後，孟秦先正式晉升酆都市長。

  升職大典當晚，一區區長遊仙蓁和商務部遊仙女部長，雙雙失蹤，從此多年，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