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上國, 天選之城。

  這是遊仙蓁見到老帝都的第一印象。遠遠的，人還在星際專列上, 在漆黑渺遠的盡頭, 就看到了金碧輝煌的城市。

  多俗啊, 金碧輝煌這說法。

  她在心中唾棄自己貧瘠的詞匯量。

  它散發著淡黃的明光, 朦朦朧朧, 仿佛一片沉睡大陸，靜靜飄在宇宙的盡頭。

  一小時後，窗外看起來這麽大。

  兩小時後, 還是這麽大一塊地。

  遊仙蓁歪頭，戳戳旁邊在看旅客須知的遊仙女：“老帝都……不對，帝都的陸地基架是用了什麽視覺偽裝嗎？”

  “兩個小時後, 為什麽看起來好像離得還是那麽遠。”

  遊仙女翻了一頁書, 笑出聲來。

  兩人明明是幾乎一樣的麵孔，這笑容出現在遊仙蓁臉上就是明豔朗氣, 在遊仙女這兒就是娓娓別有深意。

  “望山跑死馬。看著近的, 其實遠著呢。”他溫柔地說，摸摸姑娘的狗頭。

  遊仙蓁：“.……”

  這近乎不加掩飾的熱愛和戀慕。

  遊仙蓁直覺超靈，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遊仙女對自己海洋般浩瀚的感情。

  她有些不知所措。

  它不同於兄妹的情感，遊哥對她又愛又“恨”，願意為她去死的同時有可能一根棒棒糖都會搶她的（對小時候搶過很多）。

  但遊仙女對她的感情, 卻濃烈到讓人不安。

  就像熱愛自己的靈魂一樣，夾雜著一絲崇拜。

  列車終於停下了。

  車門打開，乘客陸陸續續下車, 遊仙蓁排在最後，走出車廂的一刻，磅礴浩大的氣息撲麵而來，讓她差點腳下一歪，就地來個狗啃屎。

  遊仙女也不扶她，涼涼看著。

  遊仙蓁站穩：“.……”

  靠，我收回前言，狗屎的熱愛，我一定是眼瞎了。

  入目皆是秀色，巍峨的水泥森林，繁盛壯觀，空中盤旋著數不清的軌道，飛船列車應有盡有，遊仙蓁看著，心裏羨慕到滴血。

  “這些東西，未來都給了新帝都。”

  “嗚嗚嗚嗚，我酆都的基建三百年後也沒到這種程度呢。”

  還有，這種奇怪的“因果”感，她伸手在空中揮舞兩下，似乎伴隨著呼吸，有種古怪的認識被種植進了大腦。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萬物皆有報應。

  “這是帝都的城市之心？”遊仙蓁偏頭問遊仙女，拉著他往前走。

  遊仙女一個大高個，乖乖被牽著走，像被順了毛的大狗子，很溫和的回答：

  “是啊，你很靈敏，不愧是我。”

  “你猜，帝都之心叫什麽？”

  遊仙蓁試探問：“報應？”

  遊仙女：“好難聽的說法。”

  遊仙蓁：“那……因果律？”

  遊仙女翻眼睛：“那是金陵之心，謝謝，金陵城表示受到了冒犯。”

  遊仙蓁：“福氣？”

  遊仙女：“好哈批的名字。”

  遊仙蓁癟嘴：“猜不到了，你直說吧。”

  遊仙女微微一笑，吐出兩個字：“帝都之心叫【得報】。”

  “很中性的一位城市意誌，【得到報答】。”

  “得到，指事物發生的既定規律，隻要你在帝都的陸地範圍內做出行為，那麽一定會得到等量的某種回應，注意，是【等量】。”

  “報答，不區分善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帝都之心，沒有感情，她的城市意誌，就是一種反饋機製，你行了一種善因，她就回報一種善果，你行了一種惡因，保證也會得到一種惡果。”

  周遭車站鬧哄哄，落不進遊仙蓁耳朵裏，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豈不是，殺人者人恒殺之，奸人者人恒奸之？”

  “畢竟，犯罪能逃過活人的眼睛，卻逃不過城市意誌啊。”

  這話說出口，都帶一種難言的重量，律法森嚴，執法無情，說得容易做起來千難萬難，如果老帝都真能做到這一步……那真是太可怕了。

  遊仙女：“完全正確。”

  遊仙蓁：“.……”

  我湊！震撼我全家好嗎！

  “這，這……”

  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你隻要在老帝都的陸地上行善，你就會受到等量的回報，你會因為積德行善的行為，越來越壯大，同理，如果你作惡，你會受到等量的懲罰，長此以往，必然早死。

  日子久些，城市就會形成良性循環，人人爭相助人為樂，做犧牲不必再擔心後代受汙蔑迫害，城市的強盛發達，是個人都能預測出來。

  再遠些說，如此的威名一旦傳揚出去，必然會掀起宇宙海的颶風，人人心向往之，大族慕名投靠，萬事萬物嵌入正向循環——

  這簡直——

  “宇宙烏托邦啊。”遊仙蓁緩緩說，滿臉震驚過渡。

  我他娘可終於知道，為啥老帝都是宇宙海白月光了。

  遊仙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有道理。”

  “但你要明白，作惡之人，多得是亡命徒，他們不怕死。”

  “許多威懾，隻對有心有恐懼的人，管用。”

  遊仙蓁沒接話。

  遊仙女說的有道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隻對正常人管用。然而宇宙海之大，多得是命都不要的狠人，如此一來，老帝都的隱患也就顯而易見。

  執法太過於決絕，沒有餘地。

  這會徹底地“縮減”罪人與善人之間中間地帶。

  但是，真正悲哀的事實在於，中間地帶裏才生存著大量普通人。

  兩人邊遊覽城市邊往外走，城際列車上，路過老帝都的一個個神級建築，通天高的烈士碑，盤桓在城市浩大北方的天牢，還有鮮血滿地的菜市口。

  遊仙蓁趴在窗戶上看，嘖嘖稱奇。

  “了不得，菜市口砍頭這種事，我還以為隻有古地球才有。”

  遊仙女也趴著看，勾著另一個自己的肩膀，兩人感歎的語氣一模一樣：

  “誰說不是呢，絕好的立威啊。”

  “大惡人絕首與公眾麵前，受盡唾罵恥辱，鞏固刑法尊嚴。”

  兩人在戶籍處下車。

  遊仙蓁將自己的個人信息，全權上報，除了抹掉了未來人身份，連祖籍酆都也沒有遮掩——然後登了個尋人啟事，公開利用帝都政府的力量，全城尋找孟秦先。

  書記員用筆撓撓頭：“酆都？”

  “你是說最近三十年，從大裂縫冒出來的那座鬼城嗎？”

  “和帝都酆都3區重名的新城？”

  遊仙蓁眨巴眼睛，心算酆都的曆史：

  “是它。”

  書記員流露出興趣，又帶著些歉意問道：“很抱歉，但有些問題我必須要問。”

  “傳言說，酆都之心屬性奇特，能吸收亡魂。”

  “但不會妥善處理，現在滿城人鬼混居，暴死無數，這是…真的嗎？”

  說著，她準備執筆記錄。

  遊仙蓁緩慢說：“全都是真的。”

  “我的老家，現在正處在野鬼滿地跑，活人不敢出門的階段。”

  “每年人口流失量非常大。”

  “還是座很年輕的新城，有的成長呢。”

  書記員更憐憫了：“那你們的首領呢？”

  遊仙蓁咧咧嘴，“更不容易吧。”

  “我家酆都之心脾氣悍烈，我其實更擔心市長…首領的生命安全。”

  早期的【地府】真叫一個瘋狗，城市意誌沒馴化出穩妥的性格前，酆都就是人間地獄。

  要說三百年後，毛團子老大哥的脾氣……額，見仁見智吧。

  書記員又問了幾個問題，越發可憐眼前的小姑娘，看她瘦瘦弱弱的，眼眸明亮，談吐得體，是個好孩子。估計好不容易從酆都逃難出來吧，偷渡來了帝都，才來投奔叫“孟秦先”的親戚。

  “好了，你簽個名，後續的個人信息我會幫你上報。”

  “別擔心，帝都歡迎每一個心懷善意的孩子。”

  “寫一下孟秦先的特征吧。”書記員小姐姐親切說。

  遊仙蓁點點頭，謝過，開始動筆寫。

  遊仙女偏頭看她寫的什麽。

  【白發狼頭】

  【魁梧】

  【黑色眼白，金色眼珠】

  【可能現在脾氣很差】

  【天賦詭異，能吸引陰屬性能量】

  遊仙女：“？？？”

  小問號，你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再看，還有——

  【能看見鬼】

  【巨帥，掉人堆裏一眼能看見的那種帥】

  【愛皮裏陽秋的假笑】

  遊仙女：“.……”

  他不由分說，奪過遊仙蓁的紙，交給書記員，噓她：“你這些的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給我丟臉。”

  遊仙蓁瞪大眼睛：“哪兒給你丟臉了？”

  遊仙女齜牙：“你就是我，你寫的這些白癡話，不是丟我的臉是誰的臉！”

  遊仙蓁憋住了：“.……”

  哦他說的真有道理。

  兩人就近在帝都的外鄉人旅館住下，遊仙蓁一路都在長籲短歎帝都的福利好啊福利好，羨慕的口水直流。遊仙女陰陽怪氣：“嘁，反正後來都要垮。”

  “你這人！”遊仙蓁拍他一巴掌，“不潑冷水會死嗎？”

  遊仙女撇嘴，“我就是你啊。”

  “同一種情緒，你表達出來就是正麵的羨慕，我表達出來就是負麵的嫉妒。”

  “有差別嗎？”

  “你信仰的馬列社會主義說過什麽來著？要辯證統一的看待事物，缺點即優點，優點即缺點，隻是角度不同而已。”

  遊仙蓁：“.……”

  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用馬列懟的無話可說。

  該說啥呢？

  嗯，不愧是我。

  帝都對待正麵的文化思想很寬鬆。

  遊仙蓁從不是坐等吃低保的懶惰垃圾，現在沒法做攻城手，她就去報名了百家講壇的義工，天天給人家傳播社會主義好馬列主義通向光明大路，積累了不少粉絲。

  然而，十天了，戶籍處沒有消息。

  半個月，沒有。

  一個月後，戶籍處傳來消息：沒在公民數據庫中，找到孟秦先這個人。

  遊仙蓁一下子愣了。

  不會孟市長這會兒還沒出生吧！

  “不會。”遊仙女和她思維同步，熟悉彼此到仿佛左手右手，他甚至不用看她就知道此刻遊仙蓁在想什麽。

  “廢墟城不會讓你進入一個與你無關的時間節點。”

  “如果，這個節點你唯一能想到的關聯是孟秦先的話，那他一定存在。”

  “一定存在就要發生關聯。”

  “你仔細想想，利用你對他的了解，怎麽能找到他。”遊仙女分析條理清晰。

  遊仙蓁怪異地看著他。

  “我終於明白，死黨看我裝逼時，那種想把我頭擰下來的感覺了。”

  遊仙女從善如流：“過獎過獎，與有榮焉。”

  一整個白天，遊仙蓁都在思索，黃昏時分，她忽然明白了。

  帝都之心叫什麽？

  【得報】。

  這對於普通的天賦者而言，是一種中性的城市意誌，你利用天賦做好事，城市之心也會回報你，這沒問題。

  但孟秦先不是普通的天賦者。

  他家天賦叫什麽？

  【在座的鬼，都是辣雞】，妥妥的陰元素能力者。

  這種天賦者，活在廣大陽間，算“善意”還是“惡意”呢？

  早期天賦控製不好的時候，有沒有發生過，非個人意誌的強奪活人陰氣事件呢？活人講究陰陽平衡，強奪陰氣，會致死的。

  如果有，發生過多少呢？

  對待這樣一個不定時炸/彈，無情公正的帝都之心會怎麽對待他？

  下獄？鍘死？梟首？還是……流放以備不時之需？

  ……

  最後一個問題，戶籍科會保存北方天牢的人員信息嗎？

  這麽一想，再看手中的戶籍處報告，遊仙蓁就有了想法。

  “我覺得，孟市長可能在天牢裏。”

  “而且，是那種頂級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