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殘部撤去第五天, 酆都新援軍抵達揚州城, 浩浩蕩蕩數萬人聚集在揚州城外，引得城裏人爭相圍觀。

  揚州城太久沒有聚群的外鄉人了，就連前年與酆都交戰, 也更多是發生在城外低層太空，這會兒本地城民都好奇的不行, 烏央烏央地紮堆，看著城牆下的黑色人海，每人左胸前都印著一顆鬼首，熠熠閃光。

  “酆都, 是酆都吧？我沒念錯音吧。”

  “沒錯，豐都, 宇宙海的冥府啊, 我真好奇這城裏是活人還是死人。”

  “晦氣！青天白日的，說什麽死人，還嫌棄揚州這幾年暴死的人少嗎？”

  “怪我, 怪我啊。”

  城外，酆都人也在好奇地觀望，揚州是座神魔古城, 古樸的灰色城牆凝結了曆史的厚重，看一眼, 魂穿古華夏。

  真漂亮啊。

  雷東風心想，身後一些年輕的崽已經按捺不住躁動的手，開始掏出通訊器哢哢哢拍照了。

  城牆上, 副城主陽鐵牛親自來迎，遠遠地，就看到一個渾身纏繞雷電的人走了過來，徑直從垛口跳下來，浮在空中。

  “哇——”

  這一手，讓底下的酆都崽都呱唧呱唧鼓起掌來。

  雷東風：“……”沒見識的年輕娃。

  雷東風揚聲喊：“來者可是副城主陽鐵牛仙師？”他不輸人也不輸陣，天賦全開，風中每一個角落都是他的聲音。

  陽鐵牛揉揉耳朵，忒不耐煩，“是我。”

  “酆都人？”

  雷東風微笑：“正是。”

  陽鐵牛嗤笑，也不覺得站在空中，地上人看不看得著他的顏藝，“手下敗將還有膽量再來揚州。”

  “揚州當年是如何抓捕我酆都頭領的事情，現在也不是秘密，舉報這種醜事，說多了也不美。”

  “而且——”

  雷東風揚眉，“勝敗還是未知數吧，按照宇宙海公約，我酆都和揚州，還沒有簽訂停戰協議，現在還是戰中。”

  “如此，您還要踩著我們的善意，接著挑釁嗎？”

  陽鐵牛浮塵一僵：“……”

  嗬，真是和遊仙子一樣，祖傳的賤嘴。

  他揮揮手，城門隨即打開。

  浩浩蕩蕩的酆都大軍開進了揚州城，科技文明的黑色製服和神魔文明的古色古香碰撞在一起，宛如黑色洪流衝進了時間靜止的揚州。

  24區貼著35區，酆都駐地就近選了小太陽孤兒院，雷東風和醜臉譚力素很快去義莊和巨浪隊接上了頭。

  端詳著麵前的遊仙蓁，似乎麵容未改，又似乎成熟魅力了許多，自內向外，雷東風不禁想起了前年，剛開始攻城的遊仙蓁，那麽稚嫩那麽血勇，時間最磨人，刻刀般把璞玉雕琢成絕世珍寶。

  他伸出手，“好久沒見了，巨浪隊長。”

  遊仙蓁趕緊站起來，蹭蹭滿手的香灰，“隊長好隊長好，您太客氣啦，我可是您帶過的崽。”

  雷東風完全平輩交往的風格，讓年輕的巨浪隊長有些不知所措，她抓抓臉，趕緊匯報了一遍最近的情況，談幾句，旁邊譚副部就冷笑一聲，再談幾句，他又冷笑一聲。

  遊仙蓁：“……”

  “大佬，您是喉嚨不舒服嗎？”

  譚力素眯著眼睛，像頭吃飽的金錢豹，不穿白大褂帶醫療鏡的譚老師，看起來分外有攻擊力。

  “巨浪隊長真是一心建設，都不操心自己身體的。”

  “手剛接上多久？看見主治醫師過來了，都不打招呼讓複診嗎？”

  遊仙蓁一愣：“……”

  “哦！”她拍手，“我給忘了，陽鐵錘仙師技法太高超，我現在都忘了我手斷過了！”

  譚力素看起來很想把她頭擰下來。

  “蠢得掛相。”

  複查完畢——

  遊仙蓁忐忑地望著治療師，譚力素臉色更臭了，似乎很不爽揚州的治療水平比酆都好：“沒有後遺症，關節對接完整，骨骼重生也是完美。”

  “想不到，陽鐵錘有兩把刷子。”

  “陽仙師可有了，”雷東風過來湊熱鬧，戲謔道：“揚州城的活菩薩。”

  這話一說，譚力素臉色更臭了。

  遊仙蓁欲言又止：“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異樣。”

  “怎麽說？”

  “就是……算了，我給您演示吧。”遊仙蓁滿臉大義凜然，眼睛一閉，一股天賦波動縈繞周身，她接著大喊一聲：

  “我是個200斤的胖子！”

  雷東風、譚力素：“？？？”

  然後，就看到遊妹的左手猛地跳起來，給了她一耳光！

  啪一聲！

  臉都打紅了，遊仙蓁悻悻地用右手揉著臉。

  其他人：“……”

  雷東風忍著笑：“這是，怎麽回事？”哈哈哈哈哈哈！

  遊仙蓁懊惱地吹吹頭發：“剛接好手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左手好像變成了我的天賦直覺，那種意識呀，就，哎呀我說不太清。”

  “在我動用天賦的狀態下，我不能撒謊，周圍的人也不能——哎最神的是，我的腦子可能分辨不出來別人撒不撒謊，左手可以。”

  “它一發現有人撒謊，一耳光就上去了。”

  譚力素皺眉：“怎麽發現的？”

  遊仙蓁咧咧嘴：“有次隊友宋野子想勸我早點休息，就騙我說名冊整理完了。”

  “當場被左手賞了一耳光。”

  之後巨浪隊長就慘遭隊友凶猛家暴，當晚盯著黑眼圈看了一夜名冊，宋野子連被子都不給她留。

  譚力素：“……”

  隨後一周，雷東風帶隊往西，探查新城吞噬風暴的情況，巨浪隊隨行。

  腳下就是洶湧如霧海的新城能量，揚州城最西邊的三個區已經完全被吞沒了，遊仙蓁摸了摸最靠近的‘霧氣’，濕濕潤潤地滲入體內，一瞬間，腦子裏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

  “確實很像記憶，但又——”她皺眉，說不出個所以然。

  雷東風讀著手裏遊仙子留下的報告，揮手，讓下屬送來了一批活的雞鴨鵝。

  遊仙蓁：？？？

  隨後，二三百個酆都攻城手一排站開，站在揚州陸地的邊緣，懸著長繩，將嘎嘎嘎亂叫的家禽們往下拋去，下方，本該是漆黑無底的太空，現在被乳白色的新城能量擠滿，崽崽們眨眼被淹沒。

  雷東風掐表。

  半小時後，提上來。

  原本活蹦亂跳咯咯叫的崽們，有的變成了雞蛋鴨蛋鵝蛋，有的變成了小雞小鴨小鵝，可愛死了。

  “唧唧嘰！”

  看的遊仙蓁心都化了，她蹲下來摸摸毛茸茸的崽們，心中歎口氣：“雷隊，您覺得，這城不會真是座新揚州吧？”

  “沒有規律的時間倒退，沒有確定的發生時間節點，也說不準每個生命體到底會倒退到什麽程度。”

  雷東風沒說話。

  兩位隊長其實都知道，動物能測試出來新城的屬性，卻沒發告訴他們霧中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每一隻倒退的時間，不一樣。

  想要有最確切的數據，就得有專人下去，親身試法，再回來匯報。

  但這相當於拿人命冒險。

  萬一失算，活人被時間倒退過了頭，退“沒了”可怎麽辦？

  遊仙蓁皺著小眉頭：“隊長，來的前輩中，有動物語言天賦者嗎？”

  雷東風點頭：“有的，但動物對待事物的感知無法和靈長類人類相比較，不要抱太大希望。”

  “能得到他們的信息，不代表能總結歸納出真正有用的。”

  很快，天賦者前輩被喊了過來，對著嘎嘎叫的家禽們測試了一番，挨個摸摸抱抱，遊仙蓁蹲著看他，他一會點頭一會搖頭，一堆毛茸茸的小家夥圍著他，可愛得很。

  一刻鍾後，前輩站起來，歎口氣：“信息很雜亂，有些崽年齡退化的太小了，語言都表達不出來。”

  “我挑了幾個還能聽的，”

  “‘咯咯噠，發生了什麽？我怎麽回到了痛苦的三個月？啊啊啊咯咯咯！我不想重新斷一次jiojio啊！’”

  “‘嘎嘎你馬屁！老娘的崽呢？！我怎麽變回懷孕哪年了？嘎嘎日狗了，該死的，當時讓我懷孕的臭煞筆還沒找到嗎？’”

  “嘰嘰嘰！……”

  懵逼的兩位隊長：“……”

  啥？這都是啥啥啥？

  前輩攤手，“很難理解吧，這已經是高質量的了，其他的連字句都說不清。”

  “研習動物語言越久，越覺得，人類確實是萬物之長啊。”

  當晚，守在揚州西的酆都人全都在對著翻譯來的雞叫冥思苦想，終於總結出來了兩個似是而非的結論。

  第一，沒有出現被倒退“沒了”、倒退回出生前的情況。

  第二，這些家禽的時間倒退節點，疑似，對它們而言比較重要的時間節點。

  ……

  真是讓人深深無力的結論。

  眾人無法，隻能原路返回駐地，商議要不要派活人下去探測。

  萬萬沒想到，當晚三點，熱那亞傳來噩耗：大裂縫中能量風暴加劇，新城即將全麵出世，遊仙蓁白天心事重重，晚上睡得不沉，被這條消息吵起來後，心中一驚，當即掀開被子往營帳外衝——

  外麵白茫茫一片。

  整座揚州城徹底陷入了吞噬風暴的包圍中，白霧形成了屏障，牢牢籠罩住這座大城，仿佛被放進了魔鬼口中的美食，隻等著一寸寸慢慢咬下，直到最後，撕裂吞噬揚州城。

  遊仙蓁呆呆站在原地，渾身發冷。

  星空已經看不見了，隻能看到模糊的白色。

  不是極晝或者極夜，而是不分日夜的混沌。

  宋野子緊跟著衝出來，還沒說話，看到這一幕，捂住嘴：“天啊，什麽鬼？！”

  越來越多的人從帳篷裏衝出來，駐地裏噪聲一片，數萬人乍遇險境，大家都理不出個頭緒。

  遠處，35區的燈火漸漸點亮昏黑夜空，揚州城也失去了寧靜。

  遊仙蓁吸口氣，把外套讓宋野子穿上：“我有不好的預感。”

  “我們可能被困在揚州了。”

  ……

  ……

  世事總是無巧不成書，挑戰宇宙海奧秘的人，總會無數次的被打臉。

  其後一整個月，揚州日益被白霧吞噬，頭頂的天空，逐漸從三公裏可見度，下降到了五百米不到。

  酆都聯係了茅斯城駐地不知多少次，人頭送來了很多批，但回回都是闖進白霧就迷失了蹤跡，仿佛去了異世界，音信全無。

  很奇怪的一點是，譚力素主管的電磁波可以無障礙聯係到茅斯城，但，活人一旦進入揚州城的外圍白霧，就會立刻失去音信。

  這活生生逼得人隻能龜縮在揚州內，等著彈盡糧絕。

  一個月零十天，揚州過半數分區糧儲告急，義莊亡者數量開始暴漲。

  一個月零十五天，揚州本輪【時間輪回】即將完成，隻剩寥寥數區。

  一個月零十六天，酆都人決定突圍，派出精銳刺入吞噬風暴，巨浪隊榮膺入選。

  又是一個恒星落下的時間了，但天空隻有白蒙蒙一片。

  宋野子看著調令，眼睛發紅，但她沒哭出來，遊仙蓁也一樣，她心中隻有沉重和恍惚的使命感。

  早該想到的吧。

  進了攻城這一行，生死不由人。

  “喵，你能看到揚州的前途在哪裏嗎？”她輕聲問。

  白夜喵搖搖頭，他黑眼圈極重，連續數天熬夜推演天機卻沒有結果的事實，令他大受打擊。

  “那好吧。”

  “又是一場未知的挑戰嘍。”遊仙蓁笑笑，沒多說什麽。

  譚力素開始安排遺言環節，利用自己的天賦，給所有參與新城突擊任務的同胞，每人兩分鍾時間，電磁波可以通傳宇宙海，傳遞你想要說的任何語言。

  如果這遭任務回不來，那這最後的兩分鍾，就是一條鮮活生命最後的遺言。

  務必好好思考，譚力素說。

  對於這兩分鍾，遊仙蓁做了一個決定。

  這是她近二十一年生命中，最勇敢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