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的消息一出, 在場人都安靜了下來。

  特別是白夜喵, 明明躲在棺材裏，知道自己菜雞，也不跑出來給遊仙蓁拖後腿——但一聽說遊仙子狂言, 新城是新帝都預言家族出言驗證過的神跡，他立刻激動地跳了出來。

  嘎吱一聲, 棺材被推開，他蒼白的臉暴露在夜空中。

  倆隊友：“……”

  遊仙子頭也不回，晃蕩著兩條小短腿，哼聲：“我就說, 進來之前，我檢測明明三個活人的腦電波, 怎麽進來一看, 隻有兩個妹崽。”

  “躲得可爽啊，小哥兒。”

  好明顯的惡意。

  白夜喵抖了抖肩膀，遊仙蓁見他這樣, 趕緊救場：“哥，這是……友軍，不是咱們本城人, 他是——”

  “——他是讓你斷臂的間接促成人，我知道。”遊仙子涼絲絲地說著, 聲音不高不低，像條蛇立起身子：“妹啊，你是覺得一年不見我功力倒退了, 還是覺得我變小了，天賦不行了？”

  “背後這小子的精神海防禦，弱的像是在大街上裸/奔。”

  “我翻找他的腦子，比拔根頭發還容易。”

  “白夜喵是吧。”我連他一歲時換過多少次尿布都知道了。

  白夜喵嘴唇顫抖，不可置信地望著遊仙子，“你不能……”記憶是個人私密財產！怎麽能隨便查看？

  遊仙子轉過頭來，注視著他特殊的銀白色瞳孔：“是啊，我不該，但不是不能。”

  “你母城和我家，太久沒有交過手了。”顧忌到揚州之心在場，遊哥很妥帖地沒有揭露白夜喵新帝都人的身份。

  “不知道我們酆都人成長到何種程度了吧。”

  “我記得你家也有個記憶天賦者，算前輩，和我比起來，怎樣？”他歪歪頭，暗紫色的眼睛裏，滿是惡意和冷笑。

  明明和遊仙蓁那麽相似的麵孔，卻讓白夜喵渾身發抖。

  比不了。

  遊仙子的威能，乍一見麵，就在白夜喵心中掀起了驚天海嘯！

  記憶和靈魂交纏深深，他的手法是怎麽精妙到如此程度？能不動聲色，在活人毫無發覺的情況下，盜竊腦顱內的一切呢？

  他是奇跡，他是魔鬼。

  他是酆都這片神鬼大陸上，才能孕育出來的獨特天賦者。

  新帝都很偉光正，風格使然，天賦者大多是“正”道。

  酆都的風格也是異常突出，常年感化，長出來的天賦者大多走“奇”道。

  “白夜喵？”揚州之心擦幹血淚，緩緩咀嚼這個名字，臉色越發奇異和可怖，“你是，白夜家，白澤家族的人？”

  白夜喵臉色陡然慘敗，他握緊拳頭，沉聲承認：“是。”

  遊仙子眼睛一眯。

  【我想起來了。】

  想起啥了？遊仙蓁戳戳哥哥。

  遊仙子看她一眼，摸摸妹崽的頭發。

  【百年前，新帝都決定發兵吞並揚州，是因為某個預言族族長做出了前瞻預言，說新帝都會因為揚州的加入，而走向輝煌】

  【事實也確實證明，他的預言是對的，揚州對新帝都王者之位的確立，是扛鼎之功。】

  【也是因為這個預言，讓當時的新帝都在幾座城市中做出了選擇，選擇了揚州。】

  【當時，咱們酆都的宿敵，亞特蘭蒂斯，也是差點被攻打的備選之一】

  【而那個預言族族長，就是姓白夜。】

  啥？白夜喵的先祖？

  遊仙蓁被這波瀾壯闊的劇情，雷的撇嘴。

  遊仙子緊盯著揚州之心。

  電光火石一閃，揚州之心猛然對白夜喵出手，滿地磚石爆炸翻起，如黑色巨手，切斷白夜喵的來路去路，打算將他就地砸成鮮血肉泥！——遊仙子猛地爆喝一聲，“住手！”一拍棺材板，跳起來，從他身上同樣爆發出十幾條鎖鏈，沒有來源似的，從他每一根骨頭中迸射出了明藍色的“煙霧”，將揚州之心團團纏住！

  揚州之心臉色驟變，一陣陣尖銳的慘叫從大地深處翻湧出來，棺材們晃動起來，整座揚州城發出痛苦的吼叫！

  遊仙蓁將倆隊友擋在身後，盯著遊仙子驚疑未定：“哥！”

  遊仙子身上的鎖鏈很特殊，輕飄飄的，憑空從他身上長了出來，透明的藍色，遊仙蓁認識，這是記憶的顏色，但是——

  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悅來客棧那個舉報賬房的心聲。

  前年，他的視域中，遊仙子渾身的骨骼不是實質，而是每一根裏麵，每一寸肌肉細胞，都塞滿了密密麻麻的壓縮記憶。它們被壓成了厚實的藍色，藏在活人的體內，是遊仙子從沒表露人前的秘密。

  卻陰差陽錯，被一個不起眼的暗哨給抓了出來。

  那這些鎖鏈，是……？

  遊仙蓁眼眶發熱。

  她從不知道兄長多年擔綱酆都之心的記憶剪刀手，那些“錯誤的”“不良的”“讓酆都痛苦不堪”的記憶，到底去了哪裏。

  現在，她好像知道了。

  揚州之心痛到渾身發抖，藍色鎖鏈鬆垮垮地困住他，卻痛的他淚流滿麵，尖銳的記憶如跗骨之蛆，黏上皮肉就毒蛇似的往裏鑽，揚州不是酆都之心，【地府】掌管億萬亡靈，日日年年看過多少悲歡離合，心態磨得平成平底鍋，都沒法承受來自宇宙海浩瀚亡者的痛苦和惡意——

  揚州之心性格偏執，哪兒能受得了這些？

  “這些，這些都是什麽？”揚州之心挖住自己的眼睛，一用力，竟直接將腐爛的那顆眼球掏了出來，這動作讓他滿臉血汙，他麵如金紙，嘶聲道：“停下！我讓你停下！”

  遊仙子冷冷看著他，不覺得愉快也不覺得難過：“難受？”

  “現在還覺得自己承受的重擔多麽不可理喻、覺得自己和揚州人多麽偉大嗎？”

  “這是我的母城之心分分秒秒都要承受的。”

  “醒醒腦，應該能讓你冷靜地擺正自己位置。”

  “哪有一座大城的崛起，不是充滿委屈血腥和心酸的？”

  “你走不出這個坎，那就全城人一起陪葬吧。”說完，他一揮手，鎖鏈消失，揚州之心頓時跪倒在地，渾身顫抖，青衫被汗水濕透，仿佛一場酷刑剛剛熬到盡頭。

  “你……”他忌憚地望著遊仙子，眼睛的血洞猙獰可怖。

  “這就對了，挖掉爛肉，才有可能長出新的。”遊仙子心態冰冷的像是萬年寒冰，看多了記憶中的七情六欲，多慘的人生擺在他眼前，他都無動於衷。

  遊仙蓁猛地抱住他，遊哥一愣，“咋了？”

  遊仙蓁搖頭不說話，眼睛發幹，也沒流出眼淚。

  她心疼的要死。

  她怎麽也沒想到，作為市長團中最年輕的一員，兄長究竟是付出了多麽可怕的代價，才站上了群雄匯聚的酆都之巔——

  現在，她想她知道了。

  用血肉之軀，代替酆都之心受過，利用人類絕大的毅力、宇宙海間最有韌性的毅力，承受這一切，並勇敢的站起來。

  如此，你也可以成為酆都的守夜人。

  但是，他從不說。

  遊仙蓁拚命把淚水往回咽，不能在哥哥麵前哭出來，她憋得滿臉通紅。

  他不說，我就當不知道。

  這是他的驕傲，那我一定順從。

  “沒事兒，有點想你。”她吸著氣回答。

  遊仙子一下子心就柔軟了，他寵溺地拍拍妹妹腦殼：“什麽時候能長大啊，都做隊長了妹。”

  “好啦，站起來。”

  遊仙蓁依言，擦把臉站起來。

  揚州之心緩過來了一些，看著遊仙子的目光跟看著活佛差不多。

  酆都之心啥情況，大家都是城市意誌，不說門兒清，八/九不離十吧，靠，這個叫遊仙子的活人，竟然能……？

  他的天賦還就是記憶天賦！絕配啊！

  遊仙子簡直是行走的人型殺器。

  “我還是那句話，直麵恐懼，才是戰勝恐懼的唯一辦法。”

  “你都不麵對，你指望揚州人自己清醒過來嗎？”

  “那估計得到城破之日了。”

  “哦對，這隻崽——”遊仙子衝白夜喵招手，遊仙蓁推了一把，白夜喵抖著腿走上來，顫顫巍巍。

  天啦擼！

  麵前這個小矮挫可是一人單挑城市之心的猛人啊！

  揚州之心啊臥槽！曾經的一線大城備選！

  就算現在半死不活，那也是不死鳥揚州啊！

  白夜喵有點發蒙地想著。

  遊仙子：你才小矮挫，想死了嗎。

  “——這隻崽，我罩了。”遊仙子將他拉過來，警告說：“別挑事，好嗎？”

  揚州之心：“……”好氣哦。

  遊仙蓁摸摸鼻子：“哥，你之前說的新城，是怎麽回事？”

  “就是，屬性未明唄，而且吞噬性很強，沒有實體——注意，沒有實體。”

  “我呆在揚州一年了，酆都的兄弟滲透各區。”他衝揚州之心拋個媚眼，瞧啊，哥的人都滲透你全家了，你還沒找著哥。

  揚州之心：“……”

  我怎麽還沒被氣死。

  “上個月，青樓市剛被吞沒一半時，我的副隊去探查了，親眼看見了跌落進透明能量中的青樓人，眨眼就變成了嬰兒，真的是一眨眼的功夫。”遊仙子吐口氣。

  在場人：“！！！”

  白夜喵嚇得臉都白了：“第、第二個揚州市嗎？”

  揚州之心臉色凝重，“你說清楚點。”

  遊仙子聳肩：“我能說什麽清楚點？我一不知道跌落後倒退了多少年，二不知道這倒退時間的發作節點，我隻是能說些我看到知道的。”

  “還有，這座城沒有實體，真的沒有實體，沒有陸地，往下看，就是一團朦朧的白色，泛著點黑，像是一團死去的記憶。”

  遊仙蓁開動腦筋：“難道是，吞吃活人的年齡，來奪取時間，進而複活本城“死去記憶”的那種古怪模式？”

  在場人再次被駭的一跳。

  臥槽，這都是咋想的？

  遊仙子笑出聲來，“很有想象力的說法，但是，不成立。”

  “我對記憶的了解，全宇宙海比我更強的，應該找不出三兩個。”

  “如果這團城市能量真的是記憶，那它不可能複活。”

  “記憶的死亡是伴隨著生命體的，這個生命體死去了就是死去了，哪怕複活了，記憶也是屬於上一個，死去了的靈魂的。”

  “所以，不存在記憶複活這種說法。”

  “那後來，掉下去的青樓市人呢？”揚州之心輕聲問，眼神灼灼發光，似乎想到了什麽。

  “不見了，就像迷失在霧裏一樣。”遊仙子淡淡說，他一抬眼，瞅見揚州之心滿臉激動：“怎麽，覺得新城可能是第二個你，想奪舍？還是想拿新城做實驗，來救你揚州？”

  “拉雞兒倒吧，我倒覺得，你揚州被新城吃掉的概率比較大。”

  揚州之心憋住：“……”

  這人一天不嘴毒，會死是嗎？

  良久安靜，天邊恒星初生。

  遊仙蓁看著兄長的黑眼圈，歎口氣，衝揚州之心抱拳：“大人，麻煩您給個準話吧。”

  “酆都的邀約，您應不應？誰都不想再接著打了吧。”揚州根本耗不起。

  “就算不應，能不能解了酆都殘部的通緝令？”

  “我兄長的誠意，雖然他嘴毒，但也說的清清楚楚。”

  “樁樁件件，都是有著為揚州的考量。”

  揚州之心看著費心費力撮合兩城關係的小姑娘，心中歎口氣。

  勇敢的、無畏的人，無論是誰，總會讓他想起小時候伴他成長的孩子。

  可貴的品質，宇宙海通行。

  當日，恒星升起時，揚州城主府陽鐵柱接到傳訊靈珠消息：

  【解了酆都的通緝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