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區鎮海義莊。

  遊仙蓁扶著棺材邊沿, 警惕地望著揚州之心, 手中緊握紙團準備一個不對就扔出去砸人。

  青衫“宋慈”輕聲笑了起來，似乎覺得小崽子炸起毛的樣子很可愛。遊仙蓁聽著他的笑聲一陣恍惚，真是個絕世美人, 全盛狀態下，不用揚州之心做什麽，至少他隨便說兩句話, 就會有心誌不堅的人願意為他出生入死。

  “貿然闖入義莊, 非常抱歉。”遊仙蓁咬著嘴唇, 拉著宋野子跳出來，又彎腰給棺材裏的大兄弟把壽衣整理好。

  看著化成石頭的城民，揚州之心眼底泛起一絲波動。遊仙蓁見此，故意問：“唉, 這位小哥哥看著還年輕呢，也不知是患了什麽惡疾。”

  【時間循環】輕聲說：“揚州城沒什麽年輕人，他是老人。”

  遊仙蓁明知故問, 眨巴眼睛，開始下套：“是嗎？可他看著還沒我顯老。”

  揚州之心淡淡說：“你虛歲二十二不到, 靈魂的密度輕薄卻亮麗，但他不是, 他的靈魂年輪層層深黑如墨——好了, 不要打馬虎眼了，我看你們幾個一天了，來義莊做什麽。”

  “沒有啊。”遊仙蓁裝傻, “我們真就是普通的外城人，誤入揚州，沒地方住，就來義莊借宿一晚。”

  揚州之心冷下目光：“是嗎？我是城市意誌，你當我不知道你們來到我的陸地上，都做了什麽嗎？”

  遊仙蓁：“……”

  哦原來他受的創傷沒有損害到城市之心的基本能力。

  社會主義美少女歪頭，賣萌，“不知道怎麽稱呼您呢？小哥哥還是小姐姐？”

  揚州之心甩甩袖子：“性別重要嗎？迂腐的人類，如果不是為了繁殖，就根本不會有男女性別之分。”

  遊仙蓁絲毫不受影響：“那您希望我怎麽稱呼您。”

  揚州之心彎彎眼睛，“你剛叫我宋慈，也可以。我很喜歡這個曆史人物。”

  孤勇堅持、敢於開拓的宋慈？

  這是揚州之心的自誇還是對自己的期許？

  遊仙蓁：“慈哥好。”

  揚州之心：“說，來做什麽。”

  遊仙蓁坦然：“開始是為了求醫，現在為了調查樹石症。”

  揚州之心眼芒刺人：“滾出我的城市。”

  遊仙蓁巍然不動：“我不，我還有親人同胞陷落在城內，我不會走的。”

  揚州之心吸口氣，“酆都人，揚州不會過度為難。”

  遊仙蓁歪頭：“您知道我是酆都人？”

  揚州之心不答話。

  安靜片刻，宋野子看看言語拉鋸的兩人，心道隊長真是好膽色，撞了南牆也不回頭，認識她以來，數次硬懟城市之心，腿肚子都不帶發抖的——

  估計，也就隻是麵懟【昆侖】的時候，宇宙海第一強城市之心，才會讓遊仙蓁真正地緊張吧。

  遊仙蓁：不，昆侖我才不緊張。

  美少女吸口氣，目光炯炯，“慈哥，你我心知肚明，剛才我們翻死亡名冊，你也看了，你覺得我們在找什麽？”

  “您是偉大的城市之心，鑄就了揚州城的不朽奇跡，但英雄不是永遠不彎腰的，承認自己的軟肋，改正錯誤，不是更好嗎？”

  揚州之心臉色淡淡：“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手掌卻不自覺地攥緊了。

  遊仙蓁：“……”

  好嘛，給台階你不下，那就別怪我打你臉了。

  “好，您不願意說，我來說。”

  “揚州本城人到底知不知道，”她猛地將統計好的冊子掏出來，抖開，白紙紛飛映的人眼花，喝問道“——本城近十多年來的怪病，其實是揚州之心【時間輪回】的後遺症？”

  白紙上的一個個人名如浪花般閃過。

  那是曾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他們也許曾經很深切地靠近過城市之心，也許跪倒仔神像麵前，向這座城市獻上過生命和忠誠。

  什麽最殺人？當亡者離去後，記憶最殺人。

  不幸的是，揚州之心記性好的很，他相忘都忘不掉。

  這一切像尖刀，狠狠刺穿了他和善妥帖的表情，拔了龍的逆鱗，讓他驟然變了聲線，粗糲勃然：“放肆！”

  “揚州人的聲名，不如你如此挑釁！”

  大城的城市之心果然非同凡響，遊仙蓁被能量衝擊的臉色發白，她咬住舌尖，堅決不後退一步：

  “我挑釁什麽了？挑釁汙蔑揚州人的是我嗎？真的是我嗎？”

  “讓不計其數的活人死於怪病的是誰？”

  “讓他們死後也得不到一個值得尊重的死因，這一切，是誰的錯？”

  揚州之心漂亮的鳳眼此刻變得血紅，情緒激動，他一字一字說道：“他們沒有死，他們隻是暫時醒不來了而已。”

  “我一定會找到救他們的方法的。”

  遊仙蓁身上的氣勢不遑多讓，這讓宋野子有些畏懼地望了她一眼，“沒有死？他們這樣子還不如死透了來的幹淨！”

  “肉/體變成了樹木山石，爛不掉醒不來，靈魂被永遠鎖在裏麵！”

  “求生無門，求死無路，連我們酆都不會接受這種不死不活的靈魂啊，先生！”

  “你一次次的輪回壽命，玩弄時間，蹂/躪宇宙海間最珍貴的法則，有想過這報應會來到你的城民身上嗎？”

  揚州之心提高聲線：“我說了，我一定會救他們的！”

  “他們是我的孩子，我絕不會放棄他們！”

  遊仙蓁要被氣笑了，“可這沒用啊，閉門造車隻會惡性循環。”

  “您做了什麽？城主府又做了什麽？您縮在義莊裏，裝死，不搭理之前的揚州酆都會戰？酆都是最有可能拯救揚州的城市，我不信您看不出來！”

  “城主府更可樂了，讓城內輿論一片祥和，鎖死了這座城，大家不出不進，消息密不透風，出了事就大家一起死吧是嗎？！”

  “揚州人又做錯了什麽？最後要落得一個不生不死的下場？他們都是為您奉獻了數百年光陰的孩子，您最誠最愛的人啊！”

  “夠了！”揚州之心吼道，勃發的能量掀開了薄薄的麵紗，露出內裏猙獰可怖的麵容，遊仙蓁目光一驚，揚州之心發出慘烈的笑聲，他也許是在義莊裏呆的久了，長久沒有大的情緒波動，這會兒爆發起來，看著可憐又可怖——

  他一把扯下了麵紗。

  好漂亮的一張臉，姿容蓋世，雌雄莫辨，卻仿佛被詛咒了似的，半張臉枯槁衰敗，泛著濃濃的灰色死氣，爬滿了醜陋的老人斑，半張臉是絕世美人，半張臉是行將朽木。

  “我的孩子當然沒錯，錯的是我。”

  “是我無能，是我輕信，是我對外城人掉以輕心。”他眼眶通紅，血紅的淚水一滴滴落下來，落在地上，燒灼出黑洞。

  “是我當年被勝利蒙了眼，相信了新帝都賊人的謊言，讓他們的間諜豎子襲擊了我的揚州城。”他淚流滿麵，“我原來滿滿一城都是年輕勇敢、熱情熱愛的孩子們啊，因為新帝都，從此迎來了衰老的命運！”

  “我被腐蝕了，我不再永遠年輕了，我的臉開始改變，老人斑和皺紋爬滿了我的臉，我的能力開始衰弱——”

  “——我的一切，最後都落在了我的孩子們身上。”

  遊仙蓁心中一驚，猛然想起來了百年前的揚州之心轉折點。

  新帝都178區的獻祭！

  名叫【衰老】的城市之心自殺式襲擊揚州之心！

  因此，才讓新帝都成功一舉吞並揚州！

  “你說十數年的怪病？錯了，這事百年前就開始了，起初隻是三三兩兩，後來越來越多。”揚州之心攥著麵紗，臉頰肌肉抽動，老人斑顫抖著，“我救不了我的城市，這都是我自傲自大的錯。”

  良久安靜。

  不知道在棺材裏沒出來的白夜喵，作為新帝都人，此刻是什麽感覺。

  遊仙蓁感想糾結，她複雜地望著揚州之心：“既然這麽恨，當年酆都來襲，為何不直接順勢依附我酆都？至少能脫離新帝都的勢力範圍。”

  “為什麽要激烈反抗？”

  揚州之心抬起血紅的眼睛，笑容有幾分奇異：“你問為什麽？”

  “哪有為什麽？”

  “我是驕傲強大的揚州，憑什麽臣服於他人腳下。”他越說聲音越大，怒意引得整座義莊瑟瑟發顫，棺材蓋子開始抖動，揚州城的陸地在城市意誌的情緒下，發出隱約的低嘯。

  他在憤怒。

  這座曾經驕陽般的城市，哪怕失去了曆史中的光輝，也沒有放下傲骨。

  遊仙蓁忽然冷靜了：“那你的城民怎麽辦？”

  “我想起來了，你們揚州臭名昭著的外鄉人隔離所，就是近百年前建立的。”

  “怎麽，想抓外城天賦者進來研究，看能不能解你揚州之圍？”

  揚州之心閉上眼睛：“不勞壯士費心。”

  遊仙蓁：“……”

  你才壯士呢，你全家都壯士。

  兩人談話陷入僵持。

  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大堂的門被誰一腳踹開了，非常不尊重，隨後兩顆小球被丟了進來，遊仙蓁一閃眼的功夫，看見了翻滾的小球上，那個清晰的酆都鬼首——

  遊仙蓁：臥槽？

  她猛地摁著宋野子趴下！

  下一秒，小球炸開，海量刺激性氣體爆發而出，嗆得人鼻涕眼淚齊流。

  一個一米六的人影竄進了後堂，遊仙蓁聽著腳步聲，耳朵一動，猛地抬起頭來！

  臥槽這腳步聲好熟悉！

  麻蛋到底是不是！老哥來救我了嗎？

  她眼眶發澀，目不轉睛地盯著。

  果不其然，遊仙子那張桀驁的臉從煙霧浮現，黑短炸的頭發，暗紫色隱隱透著戲謔和凶狠的眼睛，隻見他一蹦，跳上一口棺材，居高臨下，然後和紅著眼睛的遊仙蓁來了個對視。

  兩人同時一僵！

  “哥！”

  “妹！”

  “哥——！！”

  “妹——！！”

  “哥你真沒死啊啊啊啊！”

  “臥槽你個混球咒老子死嗎！”

  “哥你沒死太好了嗚嗚嗚！”遊.軟妹.仙蓁當即鼻涕眼淚飛了一臉，都不用煙霧/彈刺激，撲上來就要抱住遊仙子，然後——

  她發現，我草？我竟然比遊仙子高了？

  遊仙子：“……”

  遊仙子黑著臉推開妹妹，吸吸鼻子，將差點流出來的眼淚寄回去。

  我靠，丟臉，竟然埋/胸了。

  我十一歲這麽矮嗎？

  遊仙子痛心疾首。

  遊仙蓁淚流滿麵：“遊仙子，你的一米八五大長腿呢？”

  嗚哇，我要能坐肩膀的哥哥，不要埋/胸的弟弟啊！

  遊仙子惱羞成怒：“閉嘴！”

  看戲的揚州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