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遊仙蓁求見。”

  遊仙蓁心潮澎湃, 她說不清自己的想法，躊躇激動又悲哀，抬起頭, 麵對著已經化身綠樹的陽鐵錘, 她愈發驚懼和敬畏宇宙海的神威。

  話音落，三個呼吸後，陽鐵錘晃了晃樹葉, 他的眼皮細微的顫抖起來，似乎想要回應遊仙蓁的問好。

  最後, 他黑色充滿血絲的眼珠, 落在遊仙蓁的斷臂上。

  【你是……為醫治而來？】

  他的心音如此問。

  遊仙蓁垂下眼眸, 鏗鏘有力地回答：“是！我為求斷臂重生而來。”

  說完，她將包裹打開, 露出裏麵被毒血燒的焦黑的殘手。

  拉瓦青青的毒血效力拔群，左手離體的一刻, 當即燃起烈火，小臂被燒成了焦炭，連防腐都不用做了，撒點鹽, 可以直接開啃。

  陽鐵錘沒有應聲, 遊仙蓁擔憂地望著他。

  樹石症患者，心音的中斷就意味著徹底“死亡”，這個人，這個活人, 將會徹底化作山石綠樹，徹底地失去人類作為靈長類之首的獨特能力，思考。

  人因為思想而知曉存在，因為思想而理解活著。

  沒有思想，就是社會性死亡。

  但樹石症並非急驟爆發，有一個病程，遊仙蓁在擔心，陽鐵錘這種斷斷續續接不上的心音，到底維持了多久，會不會在下一刻就徹底中斷。

  看看這宅院，這小山，無處不透著破敗蕭索。她不認為純陽宗真的會不管陽鐵錘，好歹也是曾經為揚州城闖出赫赫威名的強者，鎮守一方城池，再無外敵敢來。現在的情況，隻能說明，他們曾經嚐試過努力，但無濟於事，後期揚州城潛在的樹石症患者數量變多，讓他們無暇自顧，陽鐵錘才被“閑置”下來。

  樹葉又搖晃起來，【你能聽見我的……想法？】此刻，因為思想的連貫性思考，陽鐵錘的心音似乎連貫了些許。

  遊仙蓁低下頭，避而不答。

  她並不願意暴露天賦，但現在和陽鐵錘交談隻能如此，那就……能不說就不說。

  “鐵錘仙師，我剛已經拜訪了城主大人。”

  “用一個預言為交換，換得了城主答應的救助。”

  “非常感謝您的慷慨。”

  遊仙蓁不打算客氣，她直接偷梁換柱，將城主的意願摁在了陽鐵錘身上。

  又是幾分鍾安靜。

  大樹開始發出異常含混的聲音，嘶啞粗糙，像是紗布摩擦毛玻璃：“城主……答應了？”

  遊仙蓁有些訝異地望著他。

  能說話？

  “您可以找陽城主求證。”她淡淡回答。

  陽鐵錘沉默了很久，又說出一句：“什麽……預言？”

  遊仙蓁：“……”

  她站起來，拍拍膝蓋的土，用一種包含尊敬和悲哀的目光注視著副城主：“預言很簡單，我說，揚州將成也揚州之心，敗也揚州之心。”

  “宇宙海間，從沒有白得實惠的買賣。”

  “時間輪回交換的，就是不死不生的結局。”

  “享受了數倍宇宙海的時光，這份禮物，早就在最開始時，被標好了價格。”

  而現在，該是還債的時候了。

  隨後，她聽見陽鐵錘的心海中發出一聲長長、長長的歎息，沉重而痛苦。

  嫁接天賦者陽鐵錘，樂善好施，在宇宙海間的風評，他是純陽宗三宗主間最好的。

  各城風流人物何止萬萬，揚州瀟灑獨美，擁有著漫長的壽命，落在一個單獨英雄人物身上，能夠創生的壯美事跡也就格外的多。

  百多年前，揚州還不是分區之時，雖然人口流動不多，卻總能聽到陽鐵錘的名字，他有著起死回生的天賦，是天生的醫者，光輝博澤數城。

  這種人，如果在老華夏的古代，是值得修建生祠的。

  當年受過他救助的人，可曾想得到，仙師陽鐵錘落得如此下場？

  “拿刀來。”陽鐵錘簡短地說，遊仙蓁依言照做，掏出短刀遞上來。

  大樹仔細地審視著遊仙蓁，沒有說話，綠葉開始有隱約的水跡滲出，宛如溫熱的眼淚。

  【年輕人，我不知你說話的真假，也不想計較】

  【醫者仁心，你既然求到了我眼前來……我便不會不管】

  【血肉有時盡，你日後定要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這是一位醫師的忠告】

  【不求你……報答】

  【隻希望未來，如果揚州有難，分崩離析，你不必赴湯蹈火，隻求你……能稍微照拂一下我落難的同胞們】

  【這是我深愛的母城，我從小到大，所有的愛恨善惡都是她教會我的，……有這樣的結局，我不怨她，我隻想救她】

  遊仙蓁眼睛有些濕潤了。

  她也是深愛酆都的，對陽鐵錘的情感，無法不共情。

  但她沒有正麵回答，“仙師，刀取來了，現在我該怎麽做？”

  宋野子和白夜喵等的黃花菜都涼了。

  屋裏也沒大動靜。

  白夜喵欲言又止，看了看宋野子。

  宋野子表情一看就滿臉火氣，她脾氣爆，最後嘖一聲，直接推開了門。

  屋裏一團漆黑，一棵樹暴露在夜色中，動也不動，遊仙蓁蹲在地上，一手提著刀，刀刃上還有些血跡，而她麵前，活蹦亂跳著“一塊肉”。

  這塊肉黑不溜秋，活潑的像條泥鰍。

  宋野子：“……”

  她細看，嚇得差點咬住舌頭：“臥槽，遊仙蓁，你左手成精了！”

  沒錯，這塊亂跳的黑肉正是遊仙蓁的殘肢。

  遊仙蓁戳戳它，它猛地站起來，將主人的右手“啪”一聲打開，又開始亂蹦，遊少女歎口氣，發愁得很：

  “你們來了。”

  “它不止成精了，它還掉皮你知道嗎？”

  “喏。”她右手一指，斷手焦黑的表皮露出了道道裂紋，細看，能看出裏麵雪白的皮肉。

  宋野子背後發涼：“……”

  “真跟烤肉烤糊了似的，還能剝皮。”

  “咋整的？是讓你來接斷手，不是讓你帶個妖怪回去啊。”

  遊仙蓁嗷嗚一生，捂住臉，“剛才鐵錘仙師讓我取了他的鮮血，塗上斷手，然後！就這樣了！”

  “我還沒接手呢！”

  宋野子、白夜喵齊齊一震，再望向陽.樹.鐵錘的目光就帶上了不可思議和畏懼。

  嫁接天賦竟恐怖如斯！

  能一秒鍾煥活死去的肢體！

  白夜演了咽口水，越發覺得，當年新帝都能吃下揚州真是祖墳冒青煙了：“這，這左手不是成了麒麟臂了？”

  遊仙蓁抓頭發：“我讀書少，麒麟臂是啥？”

  白夜喵卡殼：“就，新帝都之前發掘過一些地球遺址，有本叫風雲的武俠裏提到過麒麟臂，不聽主人使喚，會亂動……”

  遊仙蓁：“……”

  她轉頭望向陽鐵錘，“仙師，再次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接下來，我隻需要，物理組裝斷手是嗎？”

  宋野子被雷的一晃。

  神他媽物理組裝。

  大樹晃了晃枝葉，表示讚同。

  遊仙蓁：我靠，牛逼，嫁接天賦者真是能上天了。

  真是奪天地造化的天賦者。

  她嘖一聲，既然做了就要相信人家，隨即解開衣袖，露出白皙的皮膚，解下斷手上的冰套，掏出另一把刀，輕巧精細地將斷臂處還萎縮著的傷口，重新刮開，斷裂的血管筋脈齊刷刷露出來，鮮血湧流，遊仙蓁臉色蒼白滿頭冷汗，也不見她右手發抖。

  “你——”宋野子緊張地看著。

  隨後，遊仙蓁將之前短刀上陽鐵錘的鮮血，盡數抹在左臂上，咬牙一把抓住活蹦亂跳的左手，按著切口形狀，摁了上去。

  劇痛席卷神經。

  遊仙蓁覺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難看，因為宋野子和白夜喵看著她臉色都白了。

  一瞬間，左手焦黑的外皮悉數崩裂，露出蒼白的皮膚，遊仙蓁清晰地感覺到，已經萎縮枯竭的血管重新接通的感覺，古怪的感覺，仿佛疼痛的新生。

  她開始用右手一片片地將左手的黑色碎片拔掉，細密的血痕露出來，很快被陽鐵錘的血液覆蓋，轉變成柔嫩的皮膚。

  重生，是如此的充滿希望和恐怖。

  十分鍾後——

  遊仙蓁試著伸了伸手，左手很靈活地握成拳頭。

  宋野子和白夜喵臉色驚喜：“成功了！”

  遊仙蓁也臉色一喜，剛打算說話，忽然左手揚起來，給了她一耳光，啪一聲，打的她一愣。

  宋野子、白夜喵：“……”

  兩人的歡呼聲戛然而止。

  “我怎麽覺得，”遊仙蓁右手摸摸左手，臉色古怪：“它不是很高興，我剛才把焦黑皮給拔了。”

  臥槽，左手真成精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