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斯城的水冰冷徹骨。

  兩個美少女跳下樹, 姿勢完美落地, 小腿沾水被凍得打抖，很快, 皮膚凍紅了一圈。

  茅斯之心遠遠望著她們，蒙了一層白翳的眼球也不知看不看得清楚。

  “小心。”

  宋野子提醒，低頭看水中, 卻驚訝發現, 那些從茅斯之心身上逸散出來的黑色粉末, 並沒圍攏上來，反而像小蝌蚪似得, 圍著二人。

  “這是……？”

  “難道茅斯之心產出的病毒，會優先禍害本城人？”

  遊仙蓁撇嘴, 小聲說：

  “誰知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投胎茅斯城, 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但是——

  如果不是, 那茅斯之心的做法，就很有意思了。

  【也許是示好】。

  遊.野獸直覺.仙蓁果斷抓住重點。

  “生為我的城民，確實辛苦他們了。”

  遠遠的茅斯之心回應了一句，輕飄飄的。

  兩隻崽：“！！！”

  “這麽遠，他能聽見！”

  “是呢！”

  “我還以為……他渾身病……”早就而五感具廢了呢。

  茅斯之心揭掉臉上一片幹枯的疤痕, 碾碎它, 笑道：

  “你們以為，疾病生根在我身上，我就會承受和人類同樣的疾病困擾？”

  “膚淺。”

  “我體會疾病的感受, 是因為想先於我的城民感受一次，不想我的孩子們真的被疾病害死。”

  “我不會受到真正的傷害，因為我不是人類，我是城市意誌。”

  遊仙蓁、宋野子：“……”

  說的真有道理。

  “近前來。”

  “與城市意誌交談，喊話是不禮貌的。”

  茅斯之心伸手整理衣袍，麵色黑黑黃黃，流膿流的都看不清唇線了，卻從鄭重的動作中體會出了一絲談判的意味。

  遊仙蓁目光丈量兩人與茅斯之心的距離。

  大約十米。

  “要近前嗎？”宋野子郎心似鐵，絲毫不理會茅斯之心的邀約，鋥一聲，將刀拔了出來。

  “他說的很好聽，但擺出的尊重可能是障眼法。”

  沒錯。

  茅斯之心的心理活動和眼下姿態都很端正。

  但他的【百病】城市屬性還有被錘煉成啥病都克不死的城民，都不能讓人相信，他是個人畜無害的城市之心。

  那我們不如——

  遊仙蓁從背包中掏出大聲公，開到最大，亮嗓，聲音回蕩在水麵上，酆都製造質量一如既往的好：

  “感謝您的信任——！”

  “我倆人體凡胎，受不住您的神威啊——！”

  聲波層層推開，巨大聲效吹的茅斯之心的發絲都飄了起來。

  茅斯之心：“……”撩撩頭發。

  “你們打哪兒來？”

  “想對茅斯做什麽？”

  遊仙蓁答話幹脆利落：“打冥府來！”

  “想給茅斯的建設添磚加瓦！”

  “請接收我們的愛與奉獻！”

  宋野子：“……”

  沒眼看。

  這廝真是騷話張嘴就來。

  茅斯之心失笑：“……”

  “我並不知曉，大裂縫之外，有個叫冥府的城市。”

  “那現在有了。”

  “你的母城要是知道你滿嘴謊話，應該不會開心。”

  “不，母城就是我媽，我媽隻會高興我學會隨機應變了。”

  “參與了大裂縫打新城，不如坦白點。”

  “您也知道茅斯是大裂縫的香餑餑啊，剛才裝什麽蒜？”

  “……你送的愛與奉獻，就是站在這裏搶白城市之心？”

  “我也不想，可您位高權重，我一清二白，不做硬骨頭擺出強姿態，被腫瘤啃死咋辦？”

  “……”

  “光腳不怕穿鞋的嘛。”

  這姑娘性格真有意思。

  茅斯之心笑起來。

  他不是個暴脾氣的城市意誌，甚至，因為見多了城民在疾病折磨下痛苦求生的慘狀，他性格格外悲憫善良——至少，在宇宙海的城市意誌中，茅斯之心算好溝通的。

  “真不怕得鼠疫？”

  “怕。”

  “那怎麽不好好說話呢？”

  “首先是希望您有個印象，一個我不是軟柿子的印象，其次，我認為，您是對宇宙海各城抱有希望的，至於希望是什麽，也許是孤城艱難，也許是救助本城城民，或者其他——很抱歉，冒昧揣測您了。”遊仙蓁注視著茅斯之心潰爛的臉，緊張地腿發抖。

  不怕嗎？

  不怕個屁！

  茅斯之心是百病集合體，這不是信仰不是迷信，是直接掠奪生命的利器。

  如果一個控製不好，惹惱了他，他切斷水域循環，直接讓病毒在全茅斯城的水體中大肆繁衍，怎麽辦？

  真要拿各城活人命的損耗數量來比拚疫苗的研究速度嗎？

  茅斯之心神情玩味：“對外城抱有希望？沒道理的事。”

  “我的城民都身體健康，科技發展雖然比不過你們，卻也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

  自己不記得自己心裏想過啥嗎？

  沒道理嗎？有道理的很。

  因為你不是極惡的城市意誌，你還希望能夠保護自己的城民。

  聽過一波心理活動，茅斯之心的弱點，真的不要太明顯了。

  遊仙蓁心中吐槽，臉上笑起來：“是嗎？我們跟蹤的那位村長，臨走前吐的那口血，您瞧見了嗎？”

  “身體健康，真的嗎？”

  “剛您說，我們膚淺，不了解城市之心，我看，不了解城市之心的是您自己吧。”

  “百病屬性天注定，生來如此，您隻能接受。”

  “所以，您會很善良的先將所有病都種在自己身上，體驗過覺得程度適當了，再傳播給城民，保證盡可能減少因疾病而死的人群，對嗎？”

  “傳播不受控製，但結果可以提前幹預。”

  茅斯之心不語，心中卻波瀾陣陣。

  “但這隻是您的主觀想法。”

  “城市之心的承受力多強，您不知道嗎？您能承受千倍百倍的病痛，甚至精心培育病毒菌種，人類卻連一倍也承受不了。”

  “剛走的老村長，行將朽木，一身重病，卻依然對您充滿忠誠。”

  “他是聚落的聯係人，什麽樣的人能做聯係人，什麽樣的人能來見您，您真不知道嗎？”

  “要麽是免疫力拔群，要麽是明天就死的短命種！”遊仙蓁故意將話說的重，看著茅斯之心臉色逐漸泛紅。

  “一座孤城，幾十萬人，就算全民皆醫，也做不到研發出您播撒的千千萬疾病的疫苗，必須要依靠宇宙海的力量。”

  “逞強？裝死？”

  “不求援外城？”

  “不求援，茅斯城的城民數量隻會越來越少，這不是預測，這是注定的結果。”遊仙蓁關上大聲公，很平淡的說出最後一句話。

  “五十萬人，連我家一個區都擺不滿。”

  趁早投降。

  她的潛台詞明明白白。

  宋野子有些驚訝地望著遊仙蓁。

  她沒參與撒加攻城過程，這是第一次見識遊仙蓁嘴炮功力全開的模樣，實在是……洗腦功力一流。

  這一句句說的，刀子似得。

  我要是城市之心，不得氣得當場去世。

  茅斯之心沉默片刻，沒生氣，反而歎了口氣。

  年輕人啊，真是有活力的年輕人。

  連指責逼降都這麽生機盎然。

  他心道。

  你不了解，你真的不了解。

  城市意誌和城民休憩相關的關係，是孩子保衛母親，是水□□融，是脫離於親情愛情友情之外的忠誠。

  城市之心不會因為疾病而死是真，但我能體會病痛也是真。

  我希望他們平安順遂，希望他們長命百歲，希望能為他們投胎在茅斯城這一厄運進行補償。

  我真的……已經為保住城民的存活率，想盡了一切辦法。

  鼠疫現在還盤桓在我體內，每個茅斯的新生兒因為熬不過鼠疫接種而死亡時，我都感同身受。

  內髒撕裂的劇痛，血肉生生剝離的痛楚，眼看著生命流逝而挽救不能的悲哀。

  那也是我的城民，生在我的土地上的孩子啊。

  我隻恨，我為什麽不是一顆真正的醫療之心。

  我所謂的偽醫療屬性，不過是一種輪回，一種血腥無比的試煉。

  熬得過，你就是最強人類，熬不過，你就是千千萬萬的分母之一。

  這叫什麽救贖？

  茅斯之心閉上眼睛，心中隻剩無奈。

  “別這麽悲觀。”遊仙蓁忽然出聲，擦擦眼睛，城市之心的心聲實在是意想不到的煽情。

  “您確實是絕好的醫療屬性，如果能作為疫苗研發的試驗田，茅斯城將成為宇宙海最強的醫療聖地。”

  “隻要適度的削弱，【百病】也能是全宇宙海研發藥物疫苗的最強者。”

  ？？？

  南轅北轍的事情？怎麽牽扯在一起的？

  茅斯之心瞳孔緊縮，瞬間警醒：“……”

  “你是聽心者？”

  重點不是這個吧，老哥。

  遊仙蓁擺擺手，續上剛才如火焰般的熱情：

  “……這不重要。”

  “隻是希望您明白，您的困擾，不是無藥可解。”

  “您是行家，對疾病如數家珍，也管理茅斯人的健康這麽多年，肯定明白疫苗的原理是什麽吧。”

  “減毒或者滅活【1】，給人體注入少量經過特殊加工的病毒，它們的毒性很低，不會致死，反倒能刺激機體產生大量抗體，從而使人類獲得疾病免疫力——

  “——您身具千萬種疾病，資源富足，本身就是最強最有優勢的疫苗研發基地啊！”

  “全宇宙海，到哪兒去找這麽全這麽猛，菌株病毒株這麽豐富的大佬啊茅斯之心！”

  神他麽資源富足。

  茅斯之心：“……”

  瞬間，茅斯之心的心音中竄過一萬頭草泥馬。

  一百多歲了，茅斯之心還真是第一次被人懟臉誇。

  你真棒棒啊，你是天生的【醫者之心】！

  看來我和外城人，非得瘋一個，茅斯之心分神想。

  圍觀全程的宋野子：“……”

  好好一個百病之源的極惡城市之心，被遊仙蓁一說，忽然聖光普照了？

  “你這是什麽道理？”

  “裝神棍嗎？”宋野子皺眉。

  遊仙蓁被宋野子的心音逗笑了，衝她眨眼：

  【主義說，要注意矛盾的轉化，抓準矛盾的對立麵】

  【正麵的反麵是反麵，反麵的反麵不是正麵】

  【優點即缺點，缺點也即優點】

  【萬物皆可馬克思】

  宋野子：“……”

  宋野子一麵覺得自己可能被忽悠瘸了，一麵又克製不住衝動，準備回了酆都就去圖書館借本《資本論》康康。

  可是——

  “還是不對。”宋野子低語。

  “照你說的，茅斯之心早就有投誠的意願，現在是死鴨子嘴硬，你給他指條明路就成——”

  “——可茅斯城的城民是怎麽回事？”他們的表現，完全相反。

  “野子，你是對的。”遊仙蓁也小聲歎氣。

  “茅斯真是座奇怪的城市。”

  “城市意誌和市民不是一條心，城市之心想投降救城民，市民卻想死戰到底保衛城市之心。”

  “彼此都不知道在想啥嗎？”

  “唉……”

  見多了城市之心和市民一條心，頭回見這種風格。

  能說什麽呢？

  宇宙之大，無奇不有。

  “要不，策反城市之心唄。”

  “讓茅斯之心幫著我們串供，收攏茅斯人。”

  宋野子：“……”

  “你可真敢想啊。”

  這和讓親媽去舉報兒子有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