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猛不防被戳中傷心事的樸智旻心中更是五味陳雜。

  “啊，不知道前兩天是哪個小子信誓旦旦說一定會贏的。”閔玧其隨意將雙手枕在頭下，漫不經心道，“一次兩次還可以被認作是偶然，連續輸了那麽多次，就真的是實力問題了。”

  樸智旻咬住嘴唇不說話了。

  他想起每次被擊敗，手足無措立在角落的自己，眼巴巴看著閃光燈隻聚焦在別人身上的他自己，還有，還有背棄父母期願、背離同伴獨自脫離成長軌跡的他自己，孤零零展開雙臂，迎接他的卻隻有冰冷的試卷、劈頭蓋臉的說教，以及一次次的失敗。

  高空走鋼絲的孤寂感再次襲上樸智旻心頭。眼前是無盡的絲線，身後是不可退的絕穀，望一眼腳下深淵便膽戰心驚，冷汗涔涔。

  每個人也都在走自己的鋼絲。隻是大部分人選擇的方向一致，四下望去，都是和彼此一樣在空中掙紮的同伴，於是也便心安一點，心甘情願地順沿自己腳下的鋼絲，繼續踽踽前行。

  在高中以前，他也曾是隊伍中的一員。他和他們的絲線靠得很近、很近，伸手可觸。迷茫、驚惶、痛苦的時候，看著同伴爛漫的笑臉，他也幾乎篤定自己在做正確的選擇，掙紮的彼岸真的如同想象中那般美好無憂。

  他佯裝幸福地走著，直到被送至首爾，才忽然在夜中驚醒。周圍人沉浸在安穩的睡夢裏，唯有他在竭盡全力向前張望。可還是，什麽都沒有呢。他嚐試著叫醒身邊的人，你們看，黯淡、虛無，被許諾的盡頭其實什麽都沒有！然後絕望地發現，原來大家都早已明白，卻仍是空著眼，不聞不問地，一步步將自己送上冷寂的陌路。

  人，怎麽可能在鋼絲上舞蹈呢。

  一直被告誡、灌輸的‘真理’。可是，為什麽不能呢？

  閉起眼的樸智旻回憶起初次走進SUGA那一天便深入骨血的戰栗。

  為什麽不可以呢！

  即便跳躍的雙腳被細絲劃傷流血，雙腿肌肉因支撐身體酸痛不堪，心中時時刻刻擔憂下一秒就跌落進噬人的寒穀，他也，想跳舞。

  “我們不會再年輕了，對吧。”良久的沉默後，樸智旻突然說道。

  “是的。”

  “我想跳舞。”

  “也不是不能一邊上學一邊跳舞，隻是無法忍受時間日複一日被浪費在不喜歡的東西上。”樸智旻頓一下，繼續道，“我不在乎能不能繼續讀書，但是不能停止跳舞。隻要停下來就會覺得窒息，覺得要死了，即使睡覺也會因為不能跳舞而哭醒，以這樣的程度熱愛著舞蹈。”

  一提起跳舞，昏暗的燈光驟然璀璨明亮。無論他再怎麽口是心非，再怎麽掩飾，本能的那一點歡喜終究會從心尖冒出來，悄滴滴地就上了臉頰，上了眉梢。

  “你看，你現在不是就做的很好嗎。”閔玧其不自覺想到了自己的十六歲。

  “剛開始作為地下rapper還不被認可的時候，公演隻有兩名觀眾，就這樣孤獨地說著唱著成長的憤懣不滿。那時候也經常輸，battle被對手逼到跟前被指著鼻子罵，一麵心裏恨，一麵卻又因為實力太差什麽都做不了。下定決心下一次要堂堂正正地贏回來，憋著一口氣瘋狂地練習，就這麽跌跌撞撞著，成為了現在的閔玧其。”

  “即便那樣，也一次都不想放棄。因為比起失敗，更叫人害怕的，是我們永遠都不會再年輕了。”

  靜靜聽著的樸智旻感到心裏某個地方緩緩塌陷。

  “我知道了。”即使知道閔玧其看不見，他還是堅定地點頭。

  少年心性脆弱又強韌，懵懂卻執著。本就紮根的夢想因風雨不可避免地發生動搖，此刻又因為一個人反而變得愈發堅不可摧。

  黑夜中，生命的銀色鋼絲閃著耀眼的光芒。他仍是孤身一人立於其上，胸中卻蘊藉著無可比擬的力量。

  “謝謝你。”

  “嗯。”回答他的是翻身睡過去含糊不清的閔玧其。

  樸智旻鄭重其事將薄毯抱在胸前。

  謝謝你，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時候，謝謝你，願意站在我這邊。

  七

  那一晚樸智旻一夜無眠。

  深夜岑寂，被純黑色籠罩的房間裏愈現寒默，唯有身邊閔玧其沉睡的呼吸聲聊有慰藉。而在他身邊平躺的樸智旻懷抱薄毯一角，仰麵看看一塵不染的天花板，再低頭細細臨摹那個人的眉眼。

  明明SUGA強勁的燈光下，灌下無數烈酒仍麵不改色，拿起麥就囂張跋扈得不可一世的閔玧其，原來卸除了rapper這個身份，也是蠻可愛的嘛：闔起的眼裏不再戾氣深重，連帶平日總是說出攻擊性話語的嘴巴也平和不少。

  雖然是哥，卻不愛擺前輩架子。平時再喜歡欺負人，可在他無依無靠的時候也是他帶他回家；缺乏勇氣的時候，堅定地做他的中流砥柱；心底善良且柔軟，還說什麽以後不唱歌了就去做慈善工作……

  忍不住使壞的樸智旻轉過身，伸手輕輕捏住閔玧其鼻子，好笑地聽到對方自喉間發出悶悶的聲，又怕一個不小心把對方弄醒，這才堪堪然放了手。

  厚重的窗簾外，看不見的天光漸漸由湛藍轉為青黛。清晨獨有的涼爽氣息彌漫。遙遠天際赤彤朦朧，彩霞斑斕，銀色淺星轉瞬消失在白晝紛繁。

  萬物隨著夏日溫度的上升皆慢慢醒來，投入新的一天的忙碌之中。樸智旻也不例外。一夜沒睡的他早起反倒難得的精神，先是回自己房間換好衣服、洗漱完畢後又下了樓，翻冰箱給三個人烤麵包，煎好蛋，甚至還給自己熱了一杯牛奶。

  “喲，今天怪勤快的。”聞香而來的金太宇睡眼惺忪靠在料理台旁，拿過樸智旻塗好果醬的麵包叼在嘴裏，“有約會？”

  被搶了麵包的樸智旻也不生氣，反倒笑了搖搖頭。

  “那你這是……”

  “我要跳舞。”樸智旻的回答一口嗆住金太宇。

  “咳咳……我說，”他艱難地咽下麵包，“你以前都不是在跳舞嗎？耍雜技？”

  “不是，我決定要認真地跳。”樸智旻的神情一本正經。

  沒有借口、沒有退路，像沒有明天一樣地跳舞。

  “我說，以你的外形條件和舞蹈功底，就算當不了專業舞蹈家，也還可以去做個idol什麽的嘛。”金太宇偷望一眼樓上，湊到樸智旻耳邊，低聲道，“我前兩天認識一個星探，今天約我去麵試。”

  “Idol？”樸智旻打量他幾眼，揶揄道，“你會跳舞嗎？”

  “不會可以學啊。”金太宇晃晃腦袋，不以為然，“聽說他們公司正計劃推一個男團，還缺一個主舞，你要不要來試試？到時候我們哥倆一塊出道，怎麽樣？”

  樸智旻咬了口麵包，沒有回答。

  “這是他的聯係方式。啊啊，我要遲到了，先不說了！你好好考慮考慮！”金太宇看看時間，放下名片飛奔出門。

  “考慮什麽？”從樓上下來的閔玧其打個嗬欠，鬆散地坐在餐桌前。

  “讓我給他曲子編舞。”樸智旻趁閔玧其不注意，不著痕跡地將星探名片收進口袋。

  不置可否的閔玧其隨意拿起桌上的牛奶咕咚咕咚灌下去。

  接連大約一個月光景皆如此。

  不光閔玧其，就連神經大條的金太宇都發現樸智旻變了。一改往日慵懶，作息規律，大清早起床出門跑步，吃飯格外注意飲食攝入，除了吃飯時間，他都呆在樓上練習室練舞，甚至連SUGA都甚少停留，比輸了就立刻回去練習。在不知聽了哪個前輩的經驗之談，第二天就照著專業教練的指導練起了器械。堅持一個月下來，漸漸胳膊和腹部倒現出點肌肉雛形。

  “呀，樸雞米！你又給我做蔬菜沙拉！”已經好長時間未沾葷腥的金太宇幾近崩潰，看著樸智旻兩眼汪汪。

  “你都是要做idol的人了，形象管理呢？減肥自覺呢？”哪料到才不過一個月就從小可愛變成大魔王的樸智旻十分囂張，繼續充耳不聞地哼著他的小曲，好不快活。

  “嗷——”金太宇跳上去一把抱住樸智旻。

  反觀後者自從健身鍛煉後力氣極速上升，輕而易舉就將掙脫了金太宇，幾口吃光自己碗裏分量少得可憐的白水煮雞胸和西蘭花，再次上樓進了舞蹈練習室。

  “樸智旻！聲音關小！”這次是昨夜喝酒到天亮才回來的閔玧其趴在床上，被隔壁的舞曲吵得無法入睡。

  “哥！你再這麽消耗身體會猝死的！”

  忍無可忍地閔玧其爬起來，沉著臉走到舞室門前。

  “你說什麽？”

  “我說哥早睡早起身體好！”正積極練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