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搭背地走向SUGA。

  夜的SUGA依舊熱鬧非凡。

  “你現在睡的那個房間以前南俊哥偶爾來住。”金太宇和吧台調酒師寒暄兩句，熟門熟路要了兩杯FAST LANE。

  “南俊哥是誰？”毫無防備喝了口琥珀金液體，樸智旻被嗆得滿臉通紅。

  “哈哈哈哈哈哈！”不放過嘲笑機會的金太宇笑夠了，這才努努嘴說，“正在台上battle，穿白襯衫的，江湖人稱Rap Monster。”

  “他和閔玧其，誰厲害？”好奇心強的樸智旻湊過去，背靠金太宇問道。

  “不知道，沒見過他們diss對方。”

  “不是吧，居然還有閔玧其不敢diss的rapper。”樸智旻眼睛亮起來。

  “隻是關係好啦。好像從小家裏就認識。”不以為然的金太宇伸手和路過的兩個滑板少年打招呼。

  “你朋友？”

  “是啊，SUGA熟客。高一點的那個叫鄭號錫，低一點的呢是金泰亨。”金太宇笑眯眯地給樸智旻介紹。

  兩個人喝著酒，話題彎彎繞繞，不知什麽時候又回到了閔玧其身上。

  “所以他真的得過抑鬱症？”

  “聽說那之前，玧其哥為了做音樂和家裏大吵一架，不管不顧跑來首爾。一個人做兼職送外賣什麽的，吃了很多苦，寫的詞也不被圈裏認可。好像那個時候他精神上壓力很大。後來被家裏強製送去看了很長時間的心理醫生，漸漸好轉之後家裏麵才支持他，願意出錢讓他繼續做音樂。”

  “那個病，很難好吧？”光憑想象，樸智旻便覺得了難過，更別提曾親身經曆其中的閔玧其。

  “我不知道。”金太宇少年老成地長歎口氣，“你看玧其哥平時像個老爺爺一樣，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聽歌，還經常訓人。其實啊，相處久了，你就會知道，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是會像所有的普通人那樣，輕易地被日落蟬翼般輕薄的雲彩感動，也會因為寫出好歌無人分享而突然感到寂寞嗎。他會半夜失眠對牆喝酒，會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擊敗，會公演前躲在洗手間裏小聲小聲地哭嗎。

  樸智旻這樣想著。然而當他抬頭，就看到沉寂了很久之後，才終於再次站在舞台上，說著侵略性的rap，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的閔玧其。

  他仰臉看見暗色天幕隱隱現藍，耳畔的鼓點音樂無止盡地鼓噪。閔玧其的聲音堅硬如石，與強大的黑夜劍拔弩張，毫無懼意地和其相對疾速而馳，然後是強硬地應戰，激烈的碰撞。他的flow是帶火的利劍，一舉刺入夜的軟肋。黝黑的混沌猛然被劈開，自此以後天為地，地作天，光明窺探進無數狹窄間隙。樸智旻的世界，驟然有了白天、黑夜，有了日照、星辰。

  舞蹈練習室裏剛結束練習的樸智旻走過去關掉音樂。適才仍瘋狂肆意的房間猛然恢複寧靜。

  他雙手撐腰，喘著粗氣，怔怔站在等身鏡前，默然看著鏡中的自己。額頭的汗順著臉頰兩邊流下，直落進早已濕透的T恤裏。頭發裏也滿是濕黏的汗，手掌心也是，腿上也是，混雜著肌肉的酸痛，凝結成今日也落寞的神情。

  他繼續看著，漸漸呼吸平緩了。於是他注視著鏡子裏一言不發的自己，終是一句寬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無論何時都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SUGA，承載著那麽多那麽多人夢想的聖地，今夜也還是絢爛。一如既往的湛藍色燈光閃動，營造出誇張而暈眩的酷。舞池裏的人們依舊模糊了麵孔，自由地宣泄著情緒。

  如期而至的樸智旻碰上今夜DJ金太宇，兩個人打打鬧鬧約好一會再見，便轉身融入各自的領域。樸智旻和不久前認識的街舞朋友們熟稔地碰肩，寒暄問候幾句，討論前陣大熱的編舞，圈子裏的軼事，歸於大家熱鬧地交流炫技。

  如果一直這麽下去的話……

  晚上回到家，樸智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爬起來徑直去了隔壁。才結束管理工作的閔玧其也還沒睡，正躺在床上玩手機。

  “有事？”閔玧其從手機上移開視線，看到隻穿了白色工字背心和黑色寬大籃球褲的樸智旻，懷裏抱著枕頭，癟著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我睡不著。”

  “睡不著就數羊，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的，很快就能睡著了。”麵不改色的閔玧其繼續看手機。

  “哥～”樸智旻說話帶了鼻音，竟是說不出的撒嬌意味。

  輕歎口氣，閔玧其發現這小子越來越得寸進尺了。他偏頭瞪一眼站在門口的樸智旻，最終還是無聲地挪了挪身體，給樸智旻騰出半個床的位置。

  “我就知道哥你最好了！愛你～”頓時眉開眼笑的樸智旻兩步跑過去躺下，還不忘用手比心給閔玧其。

  “說吧，什麽事？”他才不信樸智旻隻是單純睡不著跑來禍害人間。

  “沒什麽啊，就是睡不著而已。”樸智旻語氣無辜，忽然像想到什麽似的，“啊，說到這個，我最近總是夢到一隻粉色的蝴蝶。我和他被關在一個沒有窗戶也沒有門的房子裏。我想仔細看看他，可是他總是躲著我，滿屋子亂飛。很奇怪不是嗎。飛來飛去，不總也出不去這個房間。”

  “樸智旻。”閔玧其放下手機，冷冷嗬一句。

  “是真的！我真的夢見過粉色的蝴蝶！”感到閔玧其開始不耐煩，樸智旻忙轉移話題，“哥，你說我去做個紋身怎麽樣？我想把我的名字紋在胳膊上。”

  “可以啊。”閔玧其敷衍道。

  “那我們一起去怎麽樣？你可以紋SUGA，我就紋JIMIN！”

  “不要。”閔玧其拒絕地很幹脆。

  “為什麽？不覺得身上有點什麽很酷嘛。夏天穿短袖可以露出來。”樸智旻腦海中浮現出想象中的畫麵，不自覺有些飄然。

  “不為什麽，我不喜歡。”

  “我看好多搞HIPHOP的人身上都有，太宇背上也紋了一個。哥你也要這樣才不枉圈裏人。”樸智旻不屈不撓地進行勸說。

  “你要是想紋就自己去。”今天也很酷的閔玧其睜眼望著天花板，“但是紋之前你要想明白，你紋身的動機是什麽。是你自己想去，還是因為太宇或者其他人都紋了，所以也想去？”

  “就……身體上紋花字體或者圖案很好看。”

  “我以前看過一本書裏說，紋身是通過改變一出生我們被賦予的容貌，以表示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反抗和自我身份的尋找。你想尋找什麽呢？”閔玧其偏頭看樸智旻，“還有，即便你現在找到了非常喜歡的圖案，並且覺得自己將一生熱愛它所代表的意義，如果有一天你長大了，變得不再喜歡它呢？”

  “我不會變的！”少年急衝衝地低喊出來。

  “你會的。”閔玧其語氣沉穩卻不容置喙。

  “那……還可以去洗掉的吧……”從未思考過這些問題的樸智旻有些動搖。

  “那你當初做這件事的意義何在。”不著痕跡地歎口氣，閔玧其側身認真地注視著樸智旻，“這個世界鼓吹自由主義的人太多了，以至於我們相信唯有我們自己才擁有我們的身體，所以我們想對它做什麽都可以。抽煙、喝酒、紋身，甚至自殘。我見過太多人步入歧途。但是他們隻享受到自由主義帶來的自由，卻忘了最重要的是要對自己負責。因為你絕對擁有你自己，沒有人會為你的行為買單，所以就更要慎重對待自己的每一個決定。”

  “我不會去紋身，不是我不夠酷，而是因為我清晰地了解我這個人，我不需要紋身來定義、詮釋我自己。”閔玧其不著痕跡地微歎口氣，“智旻啊，問問你的心。”

  沉默，像夜一般的悄無聲息。閔玧其靜靜躺著，這種感到身旁人呼吸的微妙感令他不想主動打破這一平靜。

  “學校給我爸媽打電話了。”

  “嗯？”就知道這小子才沒這麽好心情半夜不睡覺來侃大山。閔玧其笑了笑，沒按往常脾氣凶巴巴地把人趕出去，反倒難得溫柔地不去看樸智旻半通紅的眼眶。

  “以前我曠課太多，學校現在要給處分，留級或者退學。”

  “你怎麽想？”

  “我……我沒什麽想法。家裏人想讓我留級。而且不上學的話，以後很難一個人在社會立足。”樸智旻聲音漸漸低下去。

  “嗯，確實啊，如果一昧由著性子生長，再好的樹木也會變形走樣。這麽看來，父母的話也沒什麽不好。”閔玧其儼然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而且說起來，你在SUGA時間也不短了，一次都還沒有贏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