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顏色的夜, 被風灌滿的街。

  心事重重的楚晗甚至沒有心情找到地方休息，他拎著包在外麵漫無目的的走，不知為何竟然想到母親去世、想到當年入獄, 滿心都是不愉快的回憶，講實話這輩子遭受的坎坷也不少了, 理應更容易承受住打擊才對, 可真的還是沒辦法活在快要失去爾柯的想象裏，誰也不願剛剛愛上一個人，就必須離他而去。

  纏綿多年的眼疾最怕心理負擔過重導致情緒失控。

  這點邱紫已經囑咐過很多次了。

  但楚晗又不是構造精密的機器，怎麽可能管得了自己的大腦？

  就在越想越難過的時候, 他的眼前忽然一陣發黑, 而後便開始天旋地轉地看不清任何東西。

  視覺的混亂帶來久違的惡心與暈眩。

  楚晗忽地停住腳步，根本不知道周圍時間如何流逝, 終於還是因為聲急促的車笛而原地摔倒, 漸漸恢複正常。

  差點撞到他的司機氣急敗壞：“沒長眼睛嗎！怎麽還直勾勾地往馬路中間走！”

  楚晗滿身冷汗, 輕聲回答了句：“抱歉。”

  司機無意過多糾結, 踩下油門揚長而去。

  失力的楚晗捂住臉龐, 拚命克製住此刻的挫敗感，暗自發誓：“隻要葉爾柯還願意跟自己在一起，其他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父母心終究是肉長的, 但凡肯堅持，總有天會打動他們、改變他們此刻的抗拒與厭惡。

  但如果……如果他不願意了呢？

  楚晗腦海中浮現出那暖洋洋的笑臉，並沒有準備試想這種可能。

  ——

  急脾氣的人忍耐力都極差。

  像葉爾柯這種有了心事都睡不著覺的家夥, 麵對被棒打鴛鴦的委屈怎麽可能淡定？

  原本他就瀕臨崩潰，發現楚晗的來訪更被火上澆油。

  不僅飯不吃、最後就連水都不喝了。

  連續不退的高燒使得他變得非常虛弱，後腰的傷口也紅腫不堪。

  夏燕見了當然舍不得繼續再折磨孩子，幫他鬆了綁、喂了藥之後便哭泣道：“你到底打算鬧到什麽時候啊？楚晗已經走了，有些事痛過兩天也就忘了，何必對自己苦苦相逼呢？”

  “我沒鬧，放我出去！”葉爾柯氣憤交加，嗓子完全啞掉。

  夏燕皺眉不語。

  葉爾柯使勁拍枕頭：“我還想知道你們要鬧到什麽時候呢，非要折騰死我才甘心嗎，本來我好好的，現在什麽都沒了！”

  “你姑媽已經給你找好了寵物醫院，等傷好了後就去那上班吧，離家近。”夏燕不顧他的反對說道。

  葉爾柯心裏的火頓時蹭蹭往上冒。

  此時多聊什麽都沒用。

  夏燕疲倦地站起身來走出臥室，竟顯得步履蹣跚。

  等到屋內安靜，葉爾柯才揉著手腕半坐起來，不由地將目光轉向窗外。

  ——

  葉家的樓層不高也不低，但光天化日之下，從三層外往樓底爬還是驚擾到了樓下的路人。

  本想稍微休息會兒就做午飯的夏燕聽到鄰居驚呼，馬上衝過去瞧看，隻見兒子的窗口大開、人去樓空，不由踩著拖鞋慌慌張張地往外追。

  葉爾柯本就因為傷處而手腳不靈便，被吵人的大媽一氣，隻得忍著痛加快速度。

  等他扶著腰一瘸一拐地往小區門口跑時，夏燕終於也跟了出來，不顧臉麵地大喊：“葉爾柯你給我站住！”

  “再見了！”葉爾柯才不願聽，他這兩天簡直快被折磨瘋掉，光著腳就朝對麵閑置的出租車奔去。

  誰曉得剛剛過馬路，卻聽身後一陣急刹車。

  葉爾柯吃驚回頭，望見夏燕躺在輛奔馳前麵，差點被活活嚇死：“媽！媽你怎麽了！”

  幸好那司機停得及時，並沒有造成磕碰。

  是夏燕自己崴了腳，手肘全都磕破，拖鞋也不知道甩向哪裏。

  她披頭散發的大哭道：“你還回來幹什麽，你要氣死我嗎！我和你爸爸為你嘔心瀝血，到頭來不如一個灌迷魂湯的外人！媽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葉爾柯手足無措地蹲下攙扶，看到母親的腳腕瞬間腫的老高，嘴角也都是爛掉的泡，當然特別不是滋味，小聲道：“我背你起來吧，得去醫院看看……”

  “滾！我真的是白養你！”夏燕推開他捂臉啜泣。

  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自然而然開始指指點點。

  誰也不願意母親狼狽的模樣被瞧了去，葉爾柯回憶起她以往的體麵和從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不出該說什麽是好，由於最近所惦念的都是與楚晗的感情，直指此刻，更為真實的親情才終於拂去了麵紗。

  夏燕哭著說：“兒子，媽求求你了，你就跟他斷了吧……媽從來沒求過你啊……”

  ——

  終於讓眼睛緩過來的楚晗當然無心在這個城市玩樂，他強打精神去買了些禮物，正盤算著再度登門的說辭時，卻意外地接到了二柯要求見麵的電話。

  可惜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現在咖啡廳，身後還帶著虎視眈眈的父母。

  這導致楚晗什麽多餘的動作也不敢去做，省得火上澆油。

  他隻是扶著有傷在身的葉爾柯坐到自己對麵，剛想去招呼夏燕和葉勵，兩個人卻抗拒地扭頭躲開了。

  楚晗無奈地坐下問：“你還好嗎……這次走的這麽突然，我還是從王嘉那問來的地址。”

  來的路上葉爾柯給自己準備了不少賣慘的借口，可當他望見楚晗的眼睛，卻又什麽都說不出口，隻是哽咽著說：“對不起，我也不清楚我媽咋知道的，她忽然就發火叫親戚給我綁了回來……”

  楚晗歎息道：“你瘦了。”

  葉爾柯繃不住的眼淚頓時湧出，低頭哭了起來。

  楚晗最不想看他的眼淚，立刻遞過紙巾：“別著急，我知道你現在很為難，能讓我見見你爸媽嗎？”

  “……跟他們說什麽都沒用的，他們不會接受的……”葉爾柯胡亂抹臉，卻越哭越厲害，忽然就道：“要不咱倆先分開一段時間吧，讓我父母冷靜冷靜……我也回不去東川了……”

  這話如晴天霹靂似的橫在了楚晗麵前。

  楚晗有好幾秒是空白的，終於再發出聲音時聲音也低沉：“你說什麽？”

  葉爾柯以為分手不是句難講的話，講出來才發現簡直像捅出了把刀子，內心惶恐而愧疚，小聲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可爸媽真的不容易……”

  “所以你選擇了他們，對嗎？”楚晗問：“分開是分開多久？”

  葉爾柯根本就回答不出來。

  楚晗忽然用力握住他的手腕道：“什麽困難我都可以和你一起麵對，我不怕被折騰、也不怕被羞辱，但是這個不行。”

  葉爾柯泣不成聲：“可我也不想折磨我媽嗎呀……”

  楚晗因這句話而忽然頹靡，冷聲道：“要分開就徹底分開，用不著含糊其辭，你是認真的？”

  葉爾柯還是沒出息地哭：“對不起……楚晗……真的對不起……”

  他的話音因為手腕被放開而漸漸弱掉了。

  楚晗俊美的臉漸漸被複雜的情緒所覆蓋，不完全是冷酷的冰霜，也不盡然是走投無路的絕望。

  他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到最後卻隻是沉默地起身。

  葉爾柯原本被擰得皺巴巴的心頓時空落落，站起來喊道：“楚晗……”

  可對他永遠包容、寵溺，永遠生不起氣來的楚先生卻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咖啡店的服務員好奇打量，葉爾柯又跌坐回原位，完全止不住失控的眼淚。

  這個時候等在附近的老爸老媽才走了過來。

  夏燕翻找著紙巾問：“跟他說清楚了？”

  葉爾柯不回答。

  自從兒子長大以後，夏燕還從來沒見他這麽哭過，趕緊幫忙擦眼淚，勸道：“長痛不如短痛，以後你就會明白這個選擇是正——”

  沒想到剛屈服沒多久的葉爾柯又吼了出來：“別碰我！你們根本就不管我要什麽，隻想著自己舒心就對了！”

  ——

  一邊是被家人愛著也被囚禁著的痛，一邊是徹徹底底的形單影隻。

  楚晗獨自走在街邊，完全想不出自己該去哪裏，卻還是本能地朝前走著。

  之前像做夢一樣的甜蜜和幸福果然都是泡影。

  這樣慘淡的、沒有快樂、簡直被砸到地底的人生才屬於於他啊。

  難過的楚晗默默摸出包裏新買的戒指，原本打算在葉爾柯父母麵前表情照顧他一輩子的心意，現在想想是自作多情了。

  該怎麽辦？還能怎麽辦？

  再痛苦的坎坷也早都走過去了，不是嗎？

  可楚晗回憶起剛剛的見麵，以及見麵後說的每個字，還是忍不住緊緊地皺起眉頭，而後飛速地擦了下眼角，因著不想讓自己更顯失態而快步隱入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