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最近生活動蕩, 葉爾柯已經有段時間沒來過電影院了。

  當他拄著拐杖再度出現在這裏時，瞬間吸引到周圍所有路人的注意力。

  不曉得是因為楚晗出眾的外表，還是兩人身上繃帶交相輝映。

  葉爾柯找到角落吃力坐下, 抬頭笑說：“嘿嘿，咱們怎麽像從戰場上逃下來的？”

  楚晗彎起嘴角不在意, 問道：“你想吃什麽嗎？”

  葉爾柯搖頭：“最近肥的不像話, 爆米花和可樂隻會增加我的負罪感……仔細想起來，上次看電影還是三個月之前呢。”

  “我上次……可能是高中的時候？”楚晗露出久遠的回憶之色。

  葉爾柯被嚇了一跳，轉而想想他得的奇怪眼病，的確是不會喜歡到這種地方來, 頓時摸頭疑惑：“那今天怎麽想起……難道單純是為了嚇唬我？”

  “嚇你還用得著到這裏嗎？”楚晗移開目光：“隻是希望試著改變自己。”

  “幹嘛要改變啊, 你本來就挺好。”葉爾柯說：“不過應當常出來走走倒是真的，別因為一點小毛病, 就放棄整個生活啊。”

  “嗯。”楚晗淡聲答應, 聽見廣播中他們要看的電影開始檢票, 便伸手把二柯拽起來說：“來吧, 要演了。”

  葉爾柯偷瞥附近色調陰暗的海報, 心生遲疑：“……真的沒有鬼嗎？”

  “當然，不然廣電怎麽過審的？”楚晗反問。

  葉爾柯陷入沉默，紋絲不動。

  楚晗卻一把扶住他還打著石膏的胳膊：“都走到這一步了, 用不著臨陣脫逃吧？”

  “疼疼疼, 大哥你慢點！”葉爾柯拄著拐連蹦帶跳，硬生生地被拖了進去。

  ——

  悲慘的事實證明，膽子上不了台麵的人, 果然對真正的恐怖一無所知。

  終於坐進放映廳後，場內燈光熄滅的刹那，葉爾柯就後悔了。

  他企圖用“沒有鬼還能怎麽樣”來安慰自己，可是驚悚的音樂、冷酷的畫麵以及每時每刻都要跳出來的變態凶手，真的比貞子還要讓他膽寒三分。

  認真來講，楚晗所創作的故事的確反應出了社會現實，導演也改編的很良心，但……

  癱瘓在位子上的葉爾柯噤若寒蟬，幾乎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沒睜眼，卻仍被耳畔震耳欲聾的音效嚇成腦殘。

  特別是前排坐了兩個相依為命的妹子，每每關鍵時刻都會發出慘叫，簡直讓葉爾柯內心的恐懼成幾何倍數放大。

  他最後感覺自己呼吸都困難了，忍不住拽拽楚晗的袖子，小聲哀求：“我們走吧……”

  楚晗早就感覺到這家夥時不時的顫抖，失笑道：“還有一半就完了，而且咱倆坐中間，你出入太不方便。”

  葉爾柯委屈地埋下頭。

  楚晗忽然湊到他耳邊問：“不是說看個電影也沒什麽嗎？”

  微熱的氣息擴散開來有些癢癢的，但是完全沉溺在絕望中的葉爾柯半點沒察覺，他連當場認慫的力氣都沒有了，忽然帶上帽子和口罩，猶如脫水的魷魚一般，再也不願動彈半分。

  ——

  “唔——！！！”

  電影院的男廁所裏回蕩著嘔吐的聲音。

  買來冰水的楚晗無奈地拍拍隔間的門擔心道：“你沒事吧？”

  葉爾柯嘩啦啦的衝水，然後才有氣無力：“沒……”

  楚晗問：“帶你吃點東西去，胃吐空了會生病的。”

  “不、不用……”葉爾柯似乎再次想起什麽惡心的事情，再度吐到天昏地暗。

  楚晗無奈地抱住手，又鬱悶又好笑地搖了搖頭。

  ——

  來的時候開開心心，走的時候魂飛魄散。

  等到葉爾柯拄著拐再度踩到老房區的窄路上時，已然憔悴到麵如紙色。

  楚晗拎著剛買好的宵夜走在後麵，猶豫半晌終於問出口：“我說……你不是嚇吐的吧……”

  “才、才不是！是晚上的漢堡不新鮮！”葉爾柯立刻找借口。

  或許是創作題材的原因，楚晗身邊總是圍繞著恐怖愛好者，他完全不能理解葉爾柯的心情，反而覺得那種沒來由的膽怯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所以故意說道：“怕也沒什麽，這部電影的緊張氛圍塑造的很到位。”

  葉爾柯依然帶著帽子低著頭：“我說了我不怕。”

  楚晗微笑：“那你回頭看看我啊……”

  葉爾柯偏不回：“……”

  楚晗輕聲道：“你看看我有沒有影子……”

  葉爾柯原本就移動艱難的拐杖立刻摔到地上，他整個人瞬間凝固，聲音發顫：“大哥我求求你別這樣了好不好……”

  楚晗趕忙俯身幫這家夥去撿，然後才對視上葉爾柯淚汪汪的大眼睛，詫異問道：“哭了？”

  葉爾柯趕忙胡亂擦拭：“才、才沒有呢！”

  他這模樣本是很可憐，但楚晗看了卻怎麽也控製不了嘴角彎起的弧度，而且忽地笑出來之後，就開始越笑越厲害，擦著眼角感慨：“你怎麽會這麽可愛？！”

  葉爾柯抱著拐杖呆呆地站在旁邊，過了片刻才說：“第一次看到你這樣笑……”

  而後又妥協歎氣：“算了，逗你開心下也就罷了，不過以後再也不要讓我去看這種片子了好不，我真感覺自己減壽了十年。”

  楚晗依然笑眼彎彎：“那下次去看動畫片吧。”

  葉爾柯並沒有明白這是邀約，又重新垂頭喪氣的拄起拐杖朝前走去，抱怨道：“我才沒有那麽幼稚呢，我喜歡漫威！鋼鐵俠！”

  “嗯。”楚晗跟在他旁邊，順勢拉下他的帽子，摸了摸他柔軟的短毛：“符合你的心智。”

  ——

  據說人每生一次氣都會傷心傷肝，那麽每被嚇吐一次，五髒六腑受到暴擊也不是沒可能的。

  雖然已經努力表現如常了，但葉爾柯仍然沒有真正地從害怕的情緒中走出來，宵夜吃了幾口，說去睡覺又搞得燈火通明。

  楚晗簡直沒辦法，十一點的時候忽然拿著本漫畫書走進他的臥室，若無旁人地坐到了床邊。

  正摟著兩條狗哆嗦的葉爾柯抬頭：“……怎麽啦？”

  楚晗低頭打開書：“你自己一個人睡得著嗎？”

  葉爾柯一時半會改不掉嘴硬的毛病：“當然，我才不用你陪。”

  “哦，反正看幾個恐怖手辦就發燒的人又不是我。”

  “……”

  “昨天失眠擠沙發的也不是我。”

  “……”

  “還有剛才在電影院嚇吐的——”

  葉爾柯被嘲弄到忍無可忍，捂住耳朵叫嚷：“聽不見聽不見！”

  楚晗淡笑：“就當我是孤寡老人太寂寞了好嗎？快睡吧。”

  葉爾柯不太相信地看看楚先生，發現他還真的開始安靜翻書，終於漸漸地釋放出內心的疲憊，似乎抓著枕頭慢慢睡著了。

  夜闌深靜，楚晗卻是無意閱讀。

  過了幾分鍾，他側頭望向呼吸緩慢而均勻的葉爾柯，又輕輕將書放在旁邊，撫摸上那幹淨而仍舊稚嫩的臉。

  窮人貪戀財富，殘疾貪戀健康。

  每個人都在拚命渴求自己不曾擁有的東西。

  而他所深深向往的，當然是葉爾柯身上的快樂。

  留住這個人，快樂就會傳染嗎？

  如果葉爾柯走了，是不是自己活得甚至不如從前？

  楚晗找不到確切的答案。

  他隻是憑借著本心，慢慢俯身吻上他的額頭，又吻上他的嘴唇，十分怕打擾，三分帶僥幸，就這般仿佛情竇初開似的，沉淪在了自我放縱的覬覦當中。

  安靜的夜仍在繼續。

  楚晗並未離開，到最後竟然還真的翻起書來，溫柔地守護著二柯的睡夢。

  誰知道就在他的注意力重回漫畫之後，葉爾柯竟茫然地睜開眼睛，許久沒有動彈，甚至不敢做出任何反應。

  ——

  狗、臉、懵、逼。

  雖然頭天晚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但等到清晨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葉爾柯還不至於忘記楚晗對自己的做的事。

  他抓著雞窩頭坐起來，聽著樓下隱隱約約在做菜的動靜，呆滯到和二傻子沒什麽區別。

  果然得知楚晗是同誌的時候就該意識到了，他那麽毛病多的人卻願意自己住進房子，還給自己買好吃的，陪著自己開心無聊，肯定沒那麽簡單……

  照理說應該是個品味挺高的藝術家，怎麽會對自己起這份心思呢？

  葉爾柯頭腦空白地坐在那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他沒談過戀愛，甚至沒有明確喜歡過的女孩子，但這並不代表可以毫無障礙地接受同性。

  事實上，不僅接受不了，而且分外慌張。

  近來這些天相處所積累的好感度瞬間煙消雲散了。

  該怎麽應對、怎麽拒絕……葉爾柯壓根沒什麽主意，他不是個非常了自己的聰明人，所以本能的第一選擇，當然是毫無用處的躲避——隻要稍微對楚晗冷淡點，對方就明白怎麽回事了吧？

  正當決心已定之時，臥室的門忽然被推開。

  楚晗卷著襯衫的袖子，身上帶了淡淡的煎蛋香，看到葉爾柯的傻相頓時微笑：“原來你醒了，起床吃飯。”

  咕嚕嚕……

  葉爾柯不爭氣的肚子叫了起來。

  他毫無抵抗力地自我暗示：沒關係，吃、吃了這一頓，再冷淡也不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