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魔鬼親手調和的墨汁，從時間的盡頭傾瀉而出，淹沒掉了這個世界所有清晰的輪廓。

  楚晗完全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家的，關上門後，就失盡力氣地倒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始終守在旁邊的楚嘟嘟靜靜地趴下了，像個隨時準備保護主人的小騎士。

  冷汗從楚晗白皙的皮膚中滲出，他不僅看不清東西，胃還一陣又一陣抽痛著惡心，迷糊著伸手找水，不小心瞧了眼天花板，感覺它瞬間就要壓下來似的，變得厚重而巨大無盡頭。

  無奈正在痛苦萬分之時，外套裏的手機又響起。

  楚晗皺著眉頭閉眸摸到手裏，努力正常發聲：“喂？秋辭嗎？”

  電話裏的回答溫和至極：“除了我那可能有別人？你又不舒服了嗎？今天剛想問上次給你的藥是不是吃完了。”

  “沒吃完，但藥也不是萬能的。”楚晗漸漸感覺稍好了些，嚐試著睜開眼睛，麵前的客廳終於不再支離破碎、忽大忽小了。

  “哎，從前從來沒聽說過你這種病，這兩年稍微注意，才發現的確有些人會忽然視覺紊亂，可哪有你這麽嚴重？”秋辭歎息：“明天我得去首都出差，你若需要什麽我早晨給你送去，東川你不熟，千萬別獨自出門。”

  “沒什麽需要的，多謝。”楚晗並沒有抱怨，反而用深邃的眸子望向抬頭歎腦的嘟嘟，寂寞地笑了：“Lewis Carrol因為視微症而寫出了《愛麗絲夢遊仙境》，我也正因為於此才畫得出那些畫吧？上帝很公平。”

  秋辭也勉強笑了笑：“所以新稿子什麽時候給我？”

  “按計劃。”楚晗道。

  秋辭感覺到他不是很有欲望繼續交談，所以體貼地掛了電話：“那我安心等著了，不舒服就早點休息，別做危險的事。”

  “嗯。”楚晗答應完，將手機放在茶幾上，而後慢慢地沮喪低頭。

  楚嘟嘟難得站了起來，拿前爪碰碰他的長腿。

  楚晗伸手抱起柴犬：“對不起，以後沒有人帶你出去玩，我果然還是適合你一個人生活。”

  根本聽不懂人話的楚嘟嘟打了個噴嚏，又舔舔鼻子，安心地縮在了楚晗溫暖又孤獨的懷抱裏。

  ——

  因為房客詭異的不友好，葉爾柯這兩天心情很不佳，即便好不容易發了實習工資，也沒有衝淡眉宇間的憤憤不平。

  然而那隻小瞎貓情況惡化，叫他實在沒精力再去糾結楚晗真正的想法。

  王醫生仔仔細細地將化驗單看完，歎息道：“感染太嚴重了，高燒再不退，五髒六腑都要壞掉，才五個月大，很難活的。”

  “啊？再加抗生素啊！我花錢買還不行？”葉爾柯在旁邊急得團團轉。

  “我說不給加了嗎？我是叫你別抱太大希望！”王醫生瞪他，手裏倒是很溫柔，給奄奄一息的小瞎貓輸上液體，然後才在旁邊給自己燒水喝，關心道：“你小子怎麽老在醫院的臨時宿舍裏住？那人來人往的，條件又不好。”

  “租房子的錢浪費掉了。”葉爾柯含糊其辭，不敢指明渣渣的所作所為，生怕它被寵物醫院趕走

  “周轉不開我可以借你，馬上就畢業了吧？也該找個像樣的地方安頓下來。”王醫生總覺得這位大學生跟小孩子沒區別，忍不住伸出援手。

  “我靠，老王你真的是雪中送炭！”葉爾柯立刻拍馬屁，然後摸摸頭：“不過不用啦，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正在這時，暫無生意的寵物醫院忽然來了訪客，竟是吊兒郎當的王嘉。

  葉爾柯開心地迎接過去：“嘉哥，你是來看病的嗎？”

  “我是來揍你的。”王嘉翻了個白眼，拿出煙來比劃了下。

  葉爾柯立刻帶他去往露天的陽台，邊走邊說：“我今天得值班，不能陪你鬼混。”

  “誰約你了啊，我就是路過來瞧瞧。”王嘉顯然依舊情緒不高。

  “對了！結婚的事你打算怎麽辦？”葉爾柯好奇。

  王嘉搖頭：“裝死，做一條純粹的鹹魚，不然呢？”

  葉爾柯想起楚晗的話，在旁邊出餿主意：“其實你不想結婚，又害怕犯錯誤要被罵，那就找找沈妮的錯誤嘛，到時候因為她結不了也不能賴你——我這麽講是不是很對不起沈妮？隻不過她貌似也對結婚不是特別感興趣。”

  這兩個人都在大學裏風生水起，情緣無數，顯然全不算好好過日子的主，所以二柯的擔心半點不差。

  “也對啊，她沒問題我也得給她整出問題來！”王嘉拍了下葉爾柯的肩膀：“你變機靈了嘛！”

  葉爾柯本想誇誇楚晗老謀深算，但回憶起那家夥毫無理由的絕交，又很不高興地暗自哼哼。

  “我來是想跟你說，等房子到期你別再繼續租了，不然這次饒你的命下次肯定讓你填上！”王嘉拎著他的耳朵威脅。

  “我知道，疼疼疼！”葉爾柯慘叫：“嘉爺放心，日子一到我就把他趕出去，半天都不給他多待！”

  ——

  被各種嫌棄的楚晗狀況也算不得太好，日常來給他送食物和生活用品的秋辭一走，他便又過上了徹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忙完正事後，剛把冰箱裏稍許過期的草莓丟掉，又發現衛生間裏滋滋漏水。

  這種老房子雖然周圍環境不錯，但硬件多少臨近報廢。

  楚晗皺眉進去搞了下，不僅沒修好，而且還弄得一身濕。

  拿手機搜了搜東川市的水管修理，更是完全摸不到頭腦。

  這種時候除卻找房東，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楚晗將進去看水的楚嘟嘟拎出來，在完全的狼狽混亂中，無奈地給二柯發了條短信：“水管爆了，請給我個維修工的電話。”

  上次因為心情沮喪、負能量爆棚而那樣跟葉爾柯講話，他應該很生氣吧？

  沒想到回複卻在三分鍾之內翩然而至：“哦，馬上到。”

  ——

  屋內水漫金山、屋外陽光明媚。

  當換好衣服的楚晗迎接到背著工具包的葉爾柯，不禁瞧著他頭上被曬成金色的呆毛懵逼：“維修工呢？”

  “這種小事找什麽維修工，男子漢都能自己搞定，起開！”葉爾柯熟門熟路地脫鞋進屋：“我隻是本著房東的責任幫助你，沒想跟你攀什麽關係，不用臭美！”

  他果然還是氣呼呼。

  楚晗沉默地跟在後麵，忽然開口：“你誤會了，我隻是不想再給你添麻煩，而且……”

  “添啥麻煩，不知道你在想啥。”葉爾柯沒好氣地哼著，就進到衛生間把水閥關上，乒乒乓乓地敲打了起來。

  沒想到看似邋遢的小子還有這個技能，楚晗看得滿臉意外。

  葉爾柯主動解釋道：“我爸就是幹這個的，我從小就跟著他學。”

  “原來如此。”楚晗在後麵站著圍觀。

  果然不出十分鍾，噴水的問題就被徹底解決。

  葉爾柯站起身擦擦頭：“這房子太久，我把別的屋也給你檢查下。”

  話畢他便自顧自地樓上樓下忙活了起來。

  楚晗始終尾隨，直至葉爾柯走到書房門口，才攔住他：“這裏就不用了。”

  “書房也有暖氣管啊，過陣子通水怎麽辦？”葉爾柯疑惑。

  “真的不必，有些私人的東西在裏麵。”楚晗微笑解釋。

  “幹嗎朝我笑，不是絕交了嗎？”葉爾柯張嘴便質問：“私人的東西？不會是你藏的屍體吧！說話做事奇奇怪怪，不是警察就是凶手！”

  楚晗被他無腦詆毀也沒反應，反問：“你生氣了嗎？我並不是刻意要傷害你的。”

  葉爾柯被嚇得後退半步，連連擺手：“靠，怎麽還用上這麽嚴肅的詞了？搞得跟基佬交流似的，反正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就拉倒，短信裏已經說得很明白，以後你租的你的房，我收我的租，井水不犯河水。”

  就在氛圍尷尬之際，楚嘟嘟竟然扭搭扭搭地湊過來，將兩粒狗糧放在葉爾柯腳下。

  葉爾柯呆滯：“……這是要請我吃嗎？”

  楚嘟嘟原地坐好。

  上周柴犬按時出門的確變得更有精神，瞧著它的樣子，楚晗不禁有點心酸。

  誰想本該拍屁股走人的葉爾柯卻主動說：“你不願意看見我，找別的人遛狗不就好了？反正不能因為你是個死宅，就害嘟嘟也不開心吧？”

  “我沒有不願意看見你，你若願意遛它就繼續遛吧，隻是別再帶上我就好。”楚晗如此表示。

  “誰稀罕啊！嘟嘟，走！”葉爾柯頓時兩眼望天。

  楚晗笑了小不講話。

  結果對書房分外好奇的葉爾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過身，一把按住門把手！

  楚晗淡淡打量。

  葉爾柯訕訕地轉了轉上鎖的門：“到底藏什麽了……你可別在我這幹違法的事。”

  “如果我幹了，你為了安全豈不是更不該多問？”楚晗對他的腦補能力報以嘲笑。

  可惜葉爾柯的膽子就那麽大點，瞧著楚晗精致的嘴角半彎不彎，立刻心裏發毛，硬著頭皮抱起楚嘟嘟溜掉了。

  站在原地的楚晗表情消失，連氣都懶得歎，隻剩下滿臉走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