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他了。許哲遠遠望去，與兩年前相比，方謹睿的變化很小，依然帶著黑邊眼鏡，短發梳得整整齊齊，衣著得體，坐得端正。

  許哲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有些拘謹地跟方謹睿打了個招呼。

  方謹睿待他坐好，遞過一本菜單，說：“先點菜吧。”

  許哲的心思根本不在吃上，手裏翻著菜單，卻覺得上麵的字組合在一起，全都不成意思。

  服務員來的時候，方謹睿說：“要一個鹹魚豆腐茄子煲，再要一個小炒羊肉，”他又問許哲：“你呢，想吃點什麽？”

  許哲愣了一會兒。方謹睿點的兩個菜都是他過去喜歡吃的。他覺得禮尚往來，他也應該點些對方喜歡吃的菜。可是許哲回憶了半天，還是沒想起來方謹睿喜歡吃什麽。

  又或者，他從來就沒有留意過。

  最後許哲隨便從菜單上選了個青菜。

  服務員走了之後，方謹睿替他把麵前倒扣的茶杯翻過來，又給他倒上茶，然後才問：“找我出來有什麽事嗎？”

  他做事總是這樣周到，讓人挑不出毛病來，無論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

  許哲一天都沒想明白自己要說什麽，現在見了方謹睿，更覺得腦子裏一團漿糊了。他想來想去，最後開口說出的卻是：“阿花昨天丟了，不過很快又找到了。”

  方謹睿說：“找到了就好。”

  許哲又接著解釋道：“是我一個朋友家裏停電了，我把我家借給他寫文章，結果他一不小心，讓阿花跑出去了。”

  方謹睿點點頭：“我明白。”

  許哲看著方謹睿，忽然就覺得心裏委屈難受。他想說不，你不明白。可是不明白什麽？他想著想著，不知為何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下來，剛好落在麵前潔白的盤子裏。

  方謹睿把紙巾遞過去。“好了，”他說：“我也沒怪你。”

  “不是……”許哲拿紙巾擦著眼睛。他覺得自己特別丟人，特別沒用。他擦幹了眼淚，平複了一下心情，才又開口：“我去找阿花的時候，遇到了樓裏的一戶鄰居，一對老頭老太太。我跟他們聊了兩句，”他徒勞地試圖組織語言：“他們說，兩個人在一起，不能隻憑自己高興不高興，而是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歡對方，這些工作就是值得的。這話許哲沒有說出口。

  “許哲，”方謹睿打斷了他：“你要是想喝雞湯，可以叫服務員來點一份。”

  許哲被他這麽一說，立刻住了口。兩個人正沉默著，服務員來上了一盤菜。方謹睿道了謝，也不再說什麽。他們兩個人對著一盤菜，誰也沒有要動筷子的意思，桌上的氣氛十分尷尬。

  最後許哲忍不住了，打破了沉默：“謹睿，你那時候說，你一直在等我長大……”

  “還有後半句，”方謹睿說：“許哲，那時候我告訴你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許哲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哦，”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那你現在談男朋友了？他怎麽樣？”

  “我後來談過兩次，”方謹睿說，語氣依然很平靜：“不過很快都分手了。”

  “為什麽？”許哲問：“他們人不好嗎？”方謹睿後來交的男朋友，應該很成熟懂事、脾氣很好才對，不會再像他。

  “他們很好。可是沒那麽喜歡，也就沒有非要在一起不可。”

  許哲的心好似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又浮起來。他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方謹睿的話，又似乎沒聽懂。他想了想，最後豁出去了，問：“謹睿，你還喜歡我嗎？”

  他也不敢再在意自己的麵子。他覺得這句話他現在不問，說不定以後就再也沒機會問出口了。

  方謹睿歎了一口氣，溫言說：“小哲，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你就是因為知道，才會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許哲啞口無言。

  方謹睿又接著說：“你也不小了，應該知道，沒有喜歡是不行的，隻有喜歡是不夠的。我是喜歡你，可我也是人，那樣的生活，時間長了我也會累。”

  “不是，”許哲連忙說：“我是說，我不會像以前那樣了。”聽方謹睿說這番話的時候，許哲自己心裏倒是漸漸清明了起來。他說：“我以前做得不對，我可以改。”

  “我相信你可以，”方謹睿說：“可是有人說，人和人的相處是有模式的，一旦建立就很難打破。人一到了從前認識的人麵前，就又回到了從前的相處模式裏。比如有些人無論多麽事業有成，一到了小學或者中學同學聚會上，就又變成了小學或者中學時的那副德性。我知道你工作以後和本科時是不一樣的，可是每次回到家裏，我們還是以前的樣子。小哲，說不定我們正好是在錯誤的時候開始的。”

  方謹睿說話的時候，服務員又來上了一盤菜。許哲這次搶在方謹睿之前向服務員道了謝。等服務員一走，他就說：“可是你說的這樣的人，是自己不知道，或者不想去改變。現在我知道了，你不能不讓我試一試，就說我做不到。這簡直是……”許哲想了想，說：“不教而誅。”

  方謹睿忍不住笑了笑，說：“成語不是這麽亂用的，你語文老師招你惹你了。”

  許哲見氣氛緩和了一些，連忙接著說：“謹睿，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我那個時候特別任性，還自私，你對我好，我也不知道感激。你要是生氣不原諒我，我也無話可說。可是你既然還……還喜歡我，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得多好，可是我會努力。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告訴我，不要一直忍著我讓著我。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他說完這些話，反而覺得自己心裏輕鬆了起來，仿佛把生死一般的大事交給了對方裁判，自己的負擔反而小了許多。

  方謹睿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按理說我應該折騰你十天半個月，讓你做點什麽事來證明自己的誠意。可是羊肉涼了就不好吃了，我現在沒工夫坐在這兒聽你長篇大論自我檢討，”他拿起筷子敲了敲盛羊肉的盤子：“算我答應你了。吃飯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