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一起生活，這些就都成了問題，都成了吵架生氣的原因。一來二去，最初走到一起的幸福感就這樣被慢慢消磨。

  他大四時開始跟方謹睿在一起，研一時開始和方謹睿同居。然後他們開始偶有爭吵，然後爭吵的頻率開始上升。他們吵到許哲碩士畢業，吵到許哲開始工作，最後一直吵到他們分手。

  許哲現在回想起來，已經記不清許多爭吵的起因。大抵應該都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原則性問題。隻是他總是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一旦方謹睿與他意見不同，他就一定要爭論，甚至發火或者賭氣，直到方謹睿不得不讓步才罷休。

  許哲那時候沒想過那麽多，隻覺得這都是理所當然。不過現在想來，以小孩子的觀點來看，他這樣的大人，也是莫名其妙、不講道理吧。

  可他那時就是討厭方謹睿平靜耐心的樣子，仿佛是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個人胡鬧。

  方謹睿脾氣好，人特別溫柔，在學校時最招學妹們喜歡。連許哲這樣的男生，當初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也覺得真是天上掉了餡餅被自己接住，不然上哪兒去找這麽好的男友。隻是他們開始吵架之後，方謹睿的好脾氣倒常常成了澆在許哲怒火上的油。

  說是吵架，常常在吵的隻有許哲一個人。方謹睿往往就算被許哲惹得生了氣，也總是還能耐下心來好言好語地勸許哲先別急，有話好好說。

  他越是冷靜，許哲就越是生氣，覺得自己的驕傲受到了傷害；他越是講道理，許哲就越不想講道理。

  方謹睿大概覺得這是個惡性循環，後來總想讓許哲坐下來，兩個人好好談談。可是許哲不想。許哲實在心煩了，就走進自己的房間，嘭地一聲把門關上。

  許哲說他需要自己的空間，當初方謹睿既然答應了，以後也不能反悔。

  許哲就這樣把他們之間的問題關在了這個空間之外，也把方謹睿關在了這個空間之外。

  十九層的其他住戶都不在家。許哲站在樓道裏，思考了一下萬一阿花不在十九層，是上樓還是下樓的可能性大一點。最後他決定憑著直覺下到了十八層。

  十八層第一戶給他開門的主人是一對頭發花白的老夫婦。老人家雖然對“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奇怪愛好表示不解，倒還是態度很好地答應了許哲，如果看到阿花一定會告訴他。

  許哲正要道謝離開，老太太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問他：“哎，小夥子，你懂英文嗎？”

  許哲疑惑地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老太太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女兒女婿寄來了一張光盤，是他們結婚十周年去夏威夷旅行時錄的。可是裏麵有些英文，我跟老頭子都聽不懂。要不你進來坐會兒，給我們講講吧？”

  許哲急著找阿花，心裏有點想拒絕。但看著兩位老人期待的眼神，又實在不忍心，隻好答應了下來。

  老太太高興得不行，連忙請他進屋坐下，又端茶倒水，拿出一大堆水果零食。許哲連連勸她不要忙了。老頭坐在一邊擺弄著遙控器，頗費了一些功夫才找到了需要許哲翻譯的一段。

  錄像裏拍的大概是哪個旅遊景點的演出中與觀眾互動的環節。大約夏威夷這種地方，常常有度蜜月或者慶祝各種紀念日的遊客，所以主持人站在前麵，請在座的各位慶祝結婚或者結婚紀念日的夫婦到台上來。許哲向來對於異性戀把婚姻當作人生頭等大事這一點頗不以為然，隻是現在不好表現出來。

  鏡頭晃了晃，許哲聽見有人把手中的拍攝設備交給了身邊的遊客，請他幫忙攝像。然後他到一男一女兩個人牽著手出現在鏡頭中，一起走到了台上。

  “看，這就是我女兒女婿！”老太太有些興奮地說。許哲看著屏幕上的那個女人，似乎容貌氣質都不錯。大概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個美人。

  台上烏泱泱地站了許多對夫婦。主持人拿著話筒一對一對地問他們結婚多久了。最短的結婚才一天，而最長的，結婚已經五十年了。

  五十年這個數字被說出來的時候，台下的觀眾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鏡頭又晃了一陣，晃得許哲有點暈。

  主持人問那對結婚五十年的夫婦說，這裏有不少年輕人，作為有著成功經驗的人，請你們分別用一句簡短的話告訴他們，婚姻幸福的秘訣是什麽？

  許哲心裏更加不以為然。難道這世上有多少結了婚的人是希望自己婚姻不幸的？要是真有包治百病的婚姻秘訣，如今的離婚率怎麽可能一再升高。

  先回答問題的是丈夫。他故作嚴肅地對著話筒說：“我的秘訣就是，她永遠是對的。”

  觀眾裏有一些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妻子接過話筒，笑得十分開心。她說：“沒錯，我永遠都是對的。”

  人們笑得更厲害了。

  許哲看到屏幕上的妻子的表情稍微嚴肅了起來，她又說：“拋開玩笑話，在一起是工作，很多很多的工作，”她側頭看向身邊的人：“我很幸運，能和世界上最好的夥伴一起工作。”

  人群中爆發出了比剛才更熱烈的掌聲，鏡頭再一次晃了起來。

  許哲把這些話一一翻譯給老夫婦聽，翻譯完了又忍不住評論了一句：“要是在一起是這麽多工作的話，豈不是太辛苦了？倒不如不在一起來得輕鬆。”

  “這你就不懂了，”心情不錯的老太太開始以過來人的身份教育他：“兩個不一樣的人，要過到一起去，哪件事不需要工作？小到炒菜放多少鹽、晚上散不散步，要是不能商量著辦，可不得天天吵架？……”

  她又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把許哲說得雲裏霧裏，也不知哪句是有道理的哪句是沒有道理的。他想了想，說：“這麽麻煩，值得嗎？”

  老太太也想了想，然後說：“要是足夠喜歡那個人，當然就值得了。”

  之前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老頭忽然開口：“你們這些年輕人，有點什麽不開心，就鬧著不一起過了。要我說，這就是自私，自己一點東西都不肯付出。”

  可憐的“你們這些年輕人”第二次被地圖炮。

  許哲有點被搞糊塗了。過得不開心就分開，這也算自私？

  不過，自己一點東西也不願付出，這倒大概真的是自私。許哲有些心虛地想。

  許哲要的東西，他總是一定要設法得到。許哲想做的事情，他不但一定要做，而且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做。他知道方謹睿在各式大小事情上總讓著他，就算有矛盾，也總是方謹睿先向他妥協。哪怕有時連許哲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事後仍然是方謹睿反過頭來安慰他。

  許哲那時以為方謹睿是不介意的。現在想來，方謹睿並非不介意，隻是因為喜歡他才一再容忍。

  可那時許哲把這當作理所當然，生氣的時候什麽樣的狠話都敢說。反正他知道，等他發泄完了不爽，方謹睿總還會拿軟話來哄他。

  後來有一次，許哲又為了什麽事情跟方謹睿吵了起來。方謹睿耐著性子跟他說，小哲，你冷靜一下，我覺得我們得坐下來好好談談。

  談什麽？許哲還在生氣。“不談！”他討厭方謹睿這個樣子，仿佛他還是助教，而自己還是當初那個犯了錯誤的學生。“談什麽談？”許哲說：“你要是覺得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跟我在一起過得不爽，我們不過了就是！”他走進自己屋裏，回過頭來補了一句：“我要自己安靜一會兒，你別來煩我。”說完就把門關上，又從裏麵反鎖了。

  大概過了兩三分鍾之後，許哲聽見有人敲門。“滾！”他說：“都說了別來煩我了。”

  “許哲，”方謹睿在門外說：“我想了想，覺得你說得對。許哲，我們分手吧。”

  許哲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打開門：“你說什麽？”

  “我一直都在等你長大，”方謹睿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許哲，我想我沒法再等了。”

  這是什麽話？許哲氣得也沒理他，又關上了門。

  他想方謹睿也許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他覺得等方謹睿不氣了，會主動來找他的，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樣。可是過了晚飯的點鍾，方謹睿還是沒來叫他吃飯。最後許哲餓得厲害，隻好自己打開了門。

  餐桌上擺好了飯菜，可是方謹睿並不在家。許哲懶得用微波爐，就一個人坐在桌邊，把已經有些涼了的飯菜吞進肚裏。

  他以為方謹睿隻是在嚇唬他。他並不想就這樣屈服。他覺得隻要自己不讓步，對方遲早會讓步的。但是方謹睿雖然每天還是會為他準備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