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乍驚
作者:蔥花酸菜      更新:2020-08-14 19:38      字數:2080
  大雨滂沱。

  雨滴落在石板路上,流過凹凸不平的岩麵,滲入石縫。

  小鎮上,家家戶戶升起了炊煙。

  暮鳥歸巢,行人歸家,各自匆匆。

  濕冷的木宅中,少年坐在自家天井,仰頭看雨滴淅淅瀝瀝落入空地。屋簷上了青苔爬滿了瓦片。

  雨水爬過少年麵龐,沾濕的頭發緊貼在額前,讓人看不清少年的表情。

  路上的行人走過這棟宅子時,都下意識的繞過,仿佛避諱什麽。

  一位粗布衣服的中年婦女從門口走過,看到少年獨自坐著的樣子,麵露不忍的歎一口氣,停下腳步,把傘收了晾在牆邊,跨過門檻,走到堂前。

  堂中一片狼藉,遍地都是被破壞過的痕跡。中間整理出來的空地上,端端正正擺著兩個香爐,白色的香嫋嫋升起,地上的火盆中還有紙錢未被燒盡,儼然是一個簡單設置的靈堂。

  婦女把手在衣角上擦了擦,低下身去拾起三根香,拜了一拜又插回香爐中。然後走到至始至終沒有回頭的少年身後,輕輕摸摸他的頭。

  “天成……不要太逼自己,你爹娘如果還活著,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如果覺得心裏悶的話,哭一場,或者跟你杏嫂說一說就好了。”

  眼前的少年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除了長長的睫毛偶爾一眨,就如同一尊雕像一般。既不哭也不鬧,隻是一個人沉默的坐著,到今天已是第七天,沒有人看見他哭,有沒有人看見他開口說話。

  看著眼前少年尚顯稚嫩的肩膀,女人一陣心酸,幾乎要掉下淚來。

  他也僅僅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啊!作為街坊鄰居,看著他長大,老一輩都說是十裏八鄉中最有靈氣的一個孩子,現在卻變成這副模樣,簡直像靈魂也隨著父母離去一樣。

  “天成,今天是守七的日子,晚上一定要看住香爐,別讓香火斷了。如果看到你爸媽,記住千萬不要跟他們一起走。”

  女人又歎了一口氣,把手中本來準備買回家的袋子放到地上,“這裏有一點白麵,一兩肉,你杏嫂得回家了,自己做著點好的吃,既然活著,總不能把自己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婦人自顧自說話的過程中,少年始終一個人坐著,就像將自己徹底隔絕在世界之外的。

  “往後日子再難,總能過。吃百家飯,街坊鄰居都是好人,大不了杏嫂這兒總留你一碗。”

  “人在做,天在看。那些殺人劫財的惡鬼,自有官府捉拿,閻王也會照著功德薄去收,別想太多。你爹娘都是頂好的好人,來世投胎必定享福去了。”

  婦人又勸慰了幾句,看到外麵天色實在己暗,用隨身帶的幹布擦幹少年身上的雨水,道了一聲別,在香爐那裏再拜一次,撐著傘走出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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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慢兩快的更聲傳遍小鎮。

  三更已到。

  枯坐天井整整數個時辰的薛天成緩緩站起,來到灶旁,摸出藏在道理的兩塊臘肉,隨意放入碗中,搬過板凳,端上空空蕩蕩的八仙桌。

  “爹,娘,吃飯了。”

  “好吃。雖然不是過年,但今天有肉,好吃……”

  囫圇吞著兩塊完全風幹的臘肉,少年口齒不清的不斷說著好吃,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泣不成聲。

  七天前的慘案浮現在少年的眼前。同樣是三更點,手持武器的三個陌生男人突然闖入宅中,驚慌失措的父母隻來得及將自己藏入一旁的空空的米缸中。

  淩亂的腳步,揮舞的刀具,飛濺的鮮血,匪徒們毫不在意的大笑。

  當透過裂縫看到其中一個男人處抓住母親的頭發,狠狠將她摁在地上的時候,自己終於耐不住想要掀開米缸的蓋子衝出去。

  “不要!”母親大喊一聲,一旁的男人隻以為是無力的反抗,但薛天成硬生生停住了準備掀開蓋子的手。

  哭泣著的母親,眼睛直直盯著米缸中的自己。

  於是無力的自己,隻能在米缸中將拳頭塞入嘴中,拚音忍耐著心中不斷翻湧的憤怒與悲痛。

  在米缸中張開通紅的眼睛的孩子,拚命的將三個人的相貌全部牢牢映在腦中。

  薛天成強行停止了回憶,深呼一口氣,胸中是沸騰的殺意。

  為什麽?為什麽要奪走自己的父母?為什麽要連第二次人生那僅有的幸福也毫不在意的奪走?

  十二年前,帶著前世的記憶降臨到這個家庭,經過最初的混亂之後,感受到的是一直追求著的家庭的溫暖。

  雖然前世遠比這輩子的世界要發達許多,但在上輩子,父母從小離異,被看作是包袱的自己從未真正享受過父母的關愛。

  因此,這一世和睦的家庭,薛天成將其看成是上天的恩賜。無論是作為山民的,用整整夠燒一個冬天的柴,向鎮裏的秀才老爺求了“天成”這個富貴的名字的父親;還是勤儉持家,對孩子卻從不吝嗇的母親。都是薛天成在這個世界上最為珍視的人。

  薛天成冷冷盯著信佛的父母擺在桌上的觀音像,左手微微一動,一把鋒利的柴刀離觀音像極近的桌麵:“菩薩保佑?笑話。供奉了你這麽多香火,給我父母投一個好胎,否則……”

  自己就經曆過轉世的薛天成,這輩子一直以來對神佛之類都懷有一顆敬畏之心,但如今,神佛之屬在少年心中已經不再有任何位置。

  舉頭三尺有神明?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若當真如此,那我父母又為何會死?那些人又為何能活?

  蒼天已死。

  我便當自己的老天爺又如何。

  少年將插在桌上的柴刀拔出,用布片纏繞在左手手臂上。跪在堂中對香爐的位置磕了三個響頭。

  “爹,媽,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