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實驗室之前，我在咖啡廳買了一杯果茶和一個三明治。

  過去四年，果茶和三明治幾乎是我的三餐標配。很難吃，但是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自己做飯。或者說，我連做頓像樣的飯的心思都沒有了。

  我這六年，從滿懷憧憬的前兩年，逐漸走到希望渺茫的現在。

  在國內，我的本科和碩士學的都是生物專業。碩士畢業後，我就徹底失業了。

  為了謀條出路，我選擇來美國讀博士。我以為來美國以後我能找到新的出路，沒想到隨著時間流逝，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四年前我陷入了瓶頸期，我的實驗毫無進展。學校有學校的考量，估計是為了避免我這種出不了成果的人過度占用資源，所以學校對博士年限有限製，每個人最多隻能讀七年博士。

  如今我的大限將至，我開始理解學校設置博士時限的原因。說實話，如果繼續讓我做下去，或許再過二十年我也拿不出我想要的結果。

  愛迪生曾說過，天才需要1%的靈感和99%的汗水。而我，就是天生缺乏靈感的人，無論我如何努力，終究是不可能登峰造極。

  我走進實驗室的時候遇到武雲傑，他雙目無神迎麵走來，看起來像個末日喪屍一樣麵無表情。

  “早上好，武博士。”我用中文跟武雲傑問好。

  武雲傑木訥地抬眼看著我，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我剛才跟他說了句什麽。他的兩隻眼睛周圍有非常明顯的黑眼圈，看起來他很快就會因為過度疲勞而被活活累死。

  難道說，這就是拖家帶口來美國的下場？

  武雲傑還在發呆的時候，皮特教授突然走進來說：“早上好，武博士，李太太。”

  “李太太？”武雲傑的眸子微微動了動，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想讓我給他解釋一下。為什麽我昨天還姓山，今天就改姓李了。

  我抬手亮出指頭上的戒指說：“我訂婚了。”

  “哦！”武雲傑麵無表情點了個頭，看樣子他對我的事情並不感興趣。

  “李太太。”皮特教授抬手做出一個請便的姿勢，指著他自己的辦公室說：“請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有些事情，我們有必要單獨談一談。”

  “好。”我不慌不忙走進皮特教授的辦公室，這一天終於是來了。

  我在這個實驗室已經工作了六年，接近學校規定的上限。皮特教授要單獨跟我討論的，肯定是有關離職和工作交接的問題。

  如我所料，皮特教授進門後開門見山說：“山博士，這六年來我看到了你的努力。不過很抱歉，你可以留在這裏工作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知道。”我並沒有做出嚎啕大哭之類的壯舉，我說話的聲音很冷靜，很認命。“我下周就會離開，我電腦裏的數據應該交接給誰呢？”

  “你把數據拷貝給武博士就可以了。”皮特教授說。

  我點點頭，一時想不出什麽冠冕堂皇的謝辭。但是就這麽起身走人顯得很不禮貌，我多少應該說點什麽應景的話。

  就在我糾結的時候，皮特教授忽而說了一句讓我十分震驚的話：“山博士，你在我們實驗室工作了六年，對我們實驗室非常了解。我希望以後繼續與你合作，你可以成為我和艾利克斯之間的合作橋梁。”

  我心中五味雜陳，我和艾利克斯是通過皮特教授認識的。皮特教授之所以把我介紹給艾利克斯，無非就是把我當做一個禮物討好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是生物製藥公司的老板，我們實驗室所使用的大部分試劑都是從艾利克斯的公司買的。

  實驗室和公司之間還有很多合作項目，去年皮特教授就是為了拿下一個大項目才把我當做禮物一樣送給艾利克斯。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皮特教授手裏的一枚棋子。可令我意外的是，皮特教授並不想放棄我這顆棋子，而是希望我繼續幫他爭取更多的利益。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我現在和艾利克斯隻是訂婚，還沒有正式結婚。之後我是否會遇上別的變數，這個誰都說不好。就算結了婚，以後的生活也是不可預測的。

  我沒有一口拒絕皮特教授的提議，也沒有把這件事答應下來。

  我故作為難地說：“教授，我剛懷孕，身體狀況非常差。恐怕最近一段時間我暫時沒有能力做這件事，等我身體穩定了以後我會給你回複。”

  “沒問題！我的孩子！”皮特教授布滿皺紋的眼眶裏閃爍著睿智的目光。他現在把我當做親生女兒一樣來稱呼，誰能想到過去的六年他是如何往死裏壓榨我的。

  走出皮特教授的辦公室，我按照皮特的吩咐把電腦裏的數據拷貝到一個U盤上，然後把U盤遞給武雲傑。

  武雲傑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表情，但是他還是認命地接過U盤，然後把數據導入他自己的電腦。

  雖然我是被實驗室開除的，但是把數據交接給武雲傑的時候，我心裏莫名生出一股負罪感。

  武雲傑一個人幹了三個人的活，現在我再把我手上毫無進展的子項目交給他，對他來說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這就是人生吧，對於武雲傑的遭遇，我愛莫能助。

  相對於武雲傑，我唯一占優的地方就隻剩性別了。我是個女人，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找個男人依靠。而武雲傑是個男人，無論走到哪一步他都要硬抗。

  評判一個學校是否是世界名校，其中有一個非常變態又非常精確的標準，就是看這個學校每年有多少學生因為學習壓力跳樓。

  跳樓越多的大學，競爭壓力就越大。由此可得，這樣的學校一定是在金字塔頂端榜上有名的知名大學。

  我工作的這棟樓，每年都有博士頂不住壓力跳樓自殺。其中七成以上的死者是男生，或許是因為社會沒有給男生留下任何退路，唯獨死亡能夠讓他們脫離苦海。

  武雲傑是我見過的所有博士裏混得最慘的一個。有時候他太累了，就會往嘴裏塞一顆酸角糖。

  那種糖我吃過，酸酸甜甜還挺好吃。武雲傑說那是他家鄉的特產，每次隻要吃一顆酸角糖，他就能滿血複活繼續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