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覲太後 辯群雄
作者:茅不惑      更新:2020-09-04 10:37      字數:4269
  隨著傳唱,所有廣場上的勳貴子弟都齊齊離開坐席,靜立無聲。

  宇文思拍拍趙開的手,匆匆趕回了韓擒虎身邊的席位。趙開偷眼瞧到,這對新婚夫婦悄悄地牽了一下手,看來相處不錯,不禁莞爾一笑。

  叱奴太後年紀不大,卻是任由宇文邕扶著出來,走在最前,龍冕鳳袍,很是耀眼。右側還有一位很是端莊的公主半攙著太後,稍稍在後半步。

  崔琬的眼神一直跟著趙開,悄悄地說道:“那是襄陽公主,下嫁的是小宗伯、大將軍、神武郡公竇毅。”

  趙開剛在感慨宇文邕的低調做到了極處,宦官唱喏竟然隻提太後不提陛下,本是犯忌諱的死罪,若沒有皇帝交代,哪個太監敢這麽不開眼呢?崔琬這麽一提醒,讓他回過神來,首次極為善意地向她咧嘴一笑。

  崔琬自然感受到了,俏臉微紅,眼中星光閃爍,很是雀躍。

  趙開卻沒看到,待各公主紛紛站到前排後,跟著眾人齊齊向太後躬身行禮,山呼:“臣等拜見太後,拜見陛下!”

  沒有跪拜,沒有三呼萬歲,顯得極為平常。

  趙開倒不意外,叩頭跪拜稱萬萬歲的禮節,要到武則天才有。

  太後笑眯眯地坐下,宇文邕才挺身直立,溫聲道:“眾卿家免禮。此乃家宴,借盂蘭盆節為母祈福,都坐下吧。”

  皇帝說得輕巧,眾臣可不敢怠慢,恭謹地謝恩後,才紛紛入席。

  宇文邕沒有入座,眼睛一掃,出聲道:“乾嘉,你怎地坐那麽遠?快過來,坐到朕身邊來。”

  宇文乾嘉得意地站起來,拱手道:“四叔,我隻是晚輩,萬萬不敢僭越哩!”

  趙開眼尖,馬上就見到有些人看向宇文乾嘉的眼色帶了莫名的意味,尤其那位襄陽公主的眼中似欲噴火。

  她是宇文邕的親姐姐。

  宇文邕神色如常,笑道:“大兄勞苦功高,朕身旁這席位本就為他而設。老太君有疾,大兄不能前來,乾嘉就代表了吧?”

  宇文乾嘉臉上浮起傲然之色,再不推脫,回頭對崔仲方和楊素交待了一句,便大搖大擺地走到最前排,坐在了宇文邕的左下首。那個席位比眾臣的都高了一階,而且寬大了兩倍有餘。

  宇文邕又看了看,對右側第二席的夫婦說道:“文若,神武郡公遠在突厥,你便坐到第一席吧。離朕近些,也好請益。”

  崔琬在趙開耳旁輕輕地介紹道:“那是平原公主和常山郡公於翼。”

  趙開恍然,不由得佩服起宇文邕的駕馭平衡之術。

  神武郡公竇毅也去了突厥迎親,自然是不在此處的。所有的駙馬中,他四十八歲,年齡最大,爵位最高,食邑五千戶。

  唯一能和竇毅並駕齊驅的,也隻有平原公主的駙馬,司會中大夫、常山郡公於翼(食邑三千七百戶),年齡也在四十開外。

  於翼長壯而儒雅,正謙聲婉拒:“陛下,禮不可廢,臣何德何能,豈敢排在襄陽公主前麵?萬萬不可。”

  宇文邕肅容道:“文若太謙了,你父是大周太傅,又是我朝三老(注一),乃朕與百官的恩師。你又與我大兄同受先帝遺詔,是朕的輔政大臣。快快坐過來,稍候詩文竟比,正要你替我評定哩!”

  趙開聽得暗暗咂舌,這兩個身份太牛氣了。太傅是燕國公於謹,當朝中唯一能比宇文護還更有威望的元老重臣,當年的八柱國之一,關鍵還曾幫助宇文護站穩了腳跟。正因如此,先帝宇文毓中毒彌留之際,自覺皇子太小,立了兄終弟及的遺詔,就是同時授予於翼與宇文護的。

  有了這個平衡,這才立了宇文邕坐上皇位。

  於翼不好再推脫,還是堅持讓妻子平原公主坐在了原位,自己一個人坐了過去,還隻沾了一角,如坐針氈。

  兩相一比,宇文乾嘉的吃相就難看太多了,底下勳貴子弟年齡不足二十的居多,漸漸發出了一些細微的議論聲。

  趙開不禁臉露微笑,心道:這位於謹一晚上,得把屁股坐得生疼了。

  宇文邕這才滿意地坐到了龍椅上,側首向太後低聲說了一句,得到首肯後,才吩咐道:“傳膳吧!”

  一席兩人,隻傳了六道菜,三葷兩素一湯,除了精致一些,跟百姓家常飯食沒多少區別。

  趙開笑道:“不錯,這個正是發端自篆刻字體,如若小弟試驗完畢,將有大用。小弟有感儒術式微,經典流散,一直想如何快速推廣儒學。思來想去,無非是典籍太少,天下之人識字的都在世家士族,大都好道崇佛,擯棄儒家,可我發現佛道之說,或可修心,卻無治國之術。如果有一日,天下各州郡都有學府,垂髫兒童都有經典在手,推崇經世致用,那將何等光景?”宇文邕眼睛越來越亮,連聲叫好,隨即又疑惑道:“小郎有此壯誌,當真可敬。不過此事牽扯太大,做起來太難,你剛才所說,須花費多少人才物力,光手抄一本儒家經典,便須用銀十兩,要想人人有書讀,怕是把大周掏空了也做不成啊!”

  趙開微微一笑,道:“如果僅需幾個五銖錢便夠出一本書,又如何?”

  宇文邕大吃一驚,吃吃地道:“這……”

  趙開拋出一個光明遠大的理想,宇文邕是有誌定平天下的大才,自然看得到實現之後的治世之功,以他皇室權貴的深沉心誌,也方寸大亂,驚的說不出話來。

  趙開卻以一副共同探究的神態,對宇文邕說道:“阿兄,莫怪小弟信口胡謅,這個事情還須與你細細研磨才可實現。我的設想是,既然篆刻印章能夠印出字來,假使我們把一本書籍常用的字,全部刻印到印章上,數百上千枚,按書頁文字的順序排列,是否就能印出一頁文字來了?如此反複,一人一日即可印出數百數千頁,人力財力倶可節儉無數,阿兄以為然否?”

  趙開這個意見,其實就是唐朝初年開始出現的雕版印刷術,但他故意漏掉了實際操刀中的諸多難題,比如油墨的調和、雕版的材質以及印刷工人的選用,等等,都需要更加深入的研發,才能真正減少刊印的成本,並不如此簡單。

  但對於宇文邕這種實幹型的未來皇帝,隻要撼動了心誌,讓他看到了美好,這種不完美的可行性,恰恰能給他意氣風發的參與感,宇文邕自然會給予趙開許多的支持和保護。這正是趙開需要的政治資本和緩衝時間。

  何況,宇文邕即使如願登基,會比趙開更加危險地直麵連弑三位皇帝的權臣宇文護,如何保命才是頭等大事,這就不知不覺與趙開站在了同一條陣線上。

  同心同仇,才能成為真正戰友。

  宇文邕眼睛越來越亮,細細琢磨,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哈哈大笑,對著趙開肩膀狠狠一拍,道:“小郎,此事若成,你就是我大周的莫大功臣,可抵十萬騎兵。”

  趙開齜牙咧嘴地笑道:“阿兄,此事尚且不急,一是要細細研討,多多實驗,真正成形方可付諸實行;二是阻力頗多,雖說我朝以《周禮》立國,可畢竟胡漢混居多年,朝中將臣多崇佛尊道,導致儒術式微,貿然推行儒學,豈是易與?三則阿兄當務之急,是進駐宮中,常伴主上左右,方可防止意外。你我之間,分開行事,各徐徐圖之罷。”

  宇文邕低頭思忖,長歎道:“今日真是不虛此行!其他不論,有小郎如此思慮之大才,真是我宇文邕之福也。”

  趙開笑嘻嘻地作了個揖,道:“阿兄莫要折煞我了,小弟隻是黃口小兒,麵對丞相大人威嚴,最好是躲在鄉野之地躬耕讀書,私下為你出出主意,才是當前良策。”

  宇文邕笑道:“小郎倒是滑頭,這話深得養晦之計,為兄也要學一學才好。你有什麽具體打算,且說來聽聽,讓府上去尋孤兒寡母算是一策麽?”

  趙開暗暗驚歎宇文邕的毒辣眼光,臉上卻一片肅然,看了看木然侍立的趙劍,說道:“小弟有感府上無人可用,也不敢隨意收人,這才尋些軍中寡嫂與小兒,與我一起去龍首塬田莊耕作,聊以度日罷了。這些小兒就算可用,也是十年之後的事情,小弟倒沒想如此長遠。”

  宇文邕見他說的誠懇,也是動容道:“這卻是大功德一樁,我阿耶和柱國老將們數十年戎馬倥惚,確實留下了諸多孤兒寡母的,能夠提攜一些孤幼,也算是國事。你且放心做去,我自會為你分解困難。”

  趙開要的就是這句話,聞言大喜,一拉趙劍,同時拱手拜道:“那小弟就替這些軍中孤寡,先行謝過魯國公恩義!”

  宇文邕細細問過龍首塬上的田莊情況,已有所得,也不說破。隻笑道:“小郎要躲到龍首塬的田莊,卻是有些小意。須知那處傳說為龍脈之源,廣袤六梯被列為皇家禁地,就你那數十畝的食邑旱田,擴不能擴,能養幾個閑人?你且等等,好生休養,容我為你再做考量。”

  趙開見目的已成,躬身應是。

  宇文邕臨出門前,轉頭看看李娥姿與謝嫣然依依惜別,笑對趙開道:“小郎,你雖年幼,卻是一家之主,也應該考慮收個小妾入房了。”

  趙開苦笑道:“阿兄,你看我這病懨懨的身子,毛都沒長齊,如何有這心思,且打熬兩年身子骨再說罷。”

  宇文邕上下打量一下趙開,神色古怪地笑道:“毛都沒長齊?小郎粗俗地可愛,哈哈。對了,你趕緊取個字罷,否則始終是個小郎君,日後如何做得官來?”

  宇文邕這話,暗示的很是明顯了。

  趙開卻是傻笑,道:“養好身子我便去請見王褒夫子,求個字來。做官就先不想了,我如何夠那資格?”

  宇文邕斂去笑容,肅然道:“取字這個事,最好你去拜訪一下崔猷使君,由他為你賜字,最是合宜。”

  趙開被一語驚醒,不禁對宇文邕的遠見極為佩服。他這位未來嶽父,與宇文護交好,又深得儒林敬重,如能蒙其賜字,一舉多得。

  宇文邕續道:“至於做官嘛,十二歲又如何。你瞧我那七弟,年十二封大將軍,十四歲任益州總管,轄管二十四州,這才不到兩年,便鎮服蜀地,百姓立碑頌其功德,這是何等功績?你無須多慮,隻管做去。”

  宇文邕說的七弟,是宇文泰的第五子,名叫宇文憲。排行第七,是宇文邕的異母親弟,現未滿十六,卻已是整個川貴之地的最高長官,政績斐然。

  趙開聽宇文邕把他與親弟相比,有些感動,真情流露道:“阿兄前程亦是艱難,務請保重,我們來日方長。”

  宇文邕拍拍趙開的肩膀,欣慰地笑道:“好一個來日方長,哈哈!”

  宇文憲:性格通達機敏,有氣量,雖在幼年,而神色嚴峻。宇文護執掌大權,對他十分信任,賞罰之事,都得以參與。天和三年,任命宇文憲為大司馬,兼任小塚宰,仍擔任雍州牧。

  宇文憲的圈子:伴讀裴文舉、劉休征、髙熲(記室,下大夫)、賀若弼

  武成二年(560年),周武帝宇文邕即位,楊堅任小宮伯,出任為隨州刺史(今湖北隨州市),進位大將軍。後來被調任京城。在其母身邊侍疾三年,晝夜不離左右,都稱他純孝。當時宇文護執掌朝政,非常忌憚楊堅,多次想要謀害他,幸而有大將軍侯伏、侯壽等人的保護才得以幸免。

  《遊子吟》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懷疑陋室銘是偽作,小小年紀不可能意境蒼茫

  反駁:唐代王維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從軍行

  南北朝:宇文招

  遼東烽火照甘泉,薊北亭障接燕然。水凍菖蒲未生節,關寒榆莢不成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