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逐怪丐 遇奇人
作者:茅不惑      更新:2020-08-13 23:34      字數:3305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宇文護做完佛課,輕籲了一口氣,漫聲問道:“乾嘉吾兒回府了沒有?”

  精舍外立刻有個雄厚的聲音響起:“回大王,兒郎來報,正平公去了萬花樓。聽說是不忿新駙馬的挑釁,要找些太學士子酬唱,做出一首好詩來。”

  宇文護鐵青著臉走出門來,嗤笑道:“哼,孤這個幼子,倒叫你們費心了,萬花樓是個什麽去處,你當我不知曉嗎?真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龍恩,你讓萬壽持我的令箭,把公子抓回府來,關他一個月禁閉!”

  他眼前立著一位中年大將,身穿色澤金黃的明光鎧甲,腰懸長刀,正是大豖宰府的親衛禁軍大都督,侯伏龍恩。宇文護總領六官,掌大周各州軍事,也不知是害怕,還是要凸顯威嚴,光親衛禁軍多達三千騎兵,府裏府外處處明暗哨衛,鳥雀飛過都要射下來,防衛嚴密可謂油潑不進,離不開侯伏龍恩和他親弟侯伏萬壽的日夜巡守。

  此刻,已官拜柱國大將軍的侯伏龍恩,卻附下頭顱,臉上有些為難地勸解道:“大王,乾嘉公子年少,風流狂悖一些也是應當的,你何必生那麽大的氣呢?”

  “這不肖子,明知孤招那趙開入贅,是為了穩定北邊的軍心,好集中心思伐陳,他偏偏還舍不得琬兒,拉拉扯扯地成何體統?孤氣的,不是他有私心,是恨他下手不幹淨!你以為孤不知道他昨夜找你借人了麽,這麽點事都辦不好,還叫那趙開跑出府去,傳的沸沸揚揚,孤臉麵何存?既然到了這個關節,還能再殺上門去嗎?還不快去,把他押回來好好反省!”宇文護眯著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大王息怒,屬下這就去辦!”侯伏龍恩招手叫來幾個禁衛,附耳交代了幾句,便揮手打發了。

  侯伏龍恩隨著宇文護在廊橋中慢慢踱步,不解地問道:“大王,屬下無能,還是有些不明白。大王既然招了那小子為婿,為何又不攔著公子行事?現在還對這位駙馬有些維護之意?”

  宇文護還帶著些懊惱,悠悠地道:“孤追隨太祖多年,把我宇文氏推上了大周帝位,得罪的世家大族還少嗎?我不允許任何潛在威脅,發生在孤的眼界之外。招那趙氏子入府,原本是想隨時看管著,自然叫那趙氏舊屬投鼠忌器,還能甘心為我所用。可孤也是做父親的,乾嘉既然不容他,我自然也不好攔著,反正趙開就算死在了新婚之夜,也是琬兒府上的責任,到時孤出麵保下琬兒,隻治她一個禦下不嚴之罪,不了了之,趙氏舊屬還敢找乾嘉當麵對質麽?孤有這麽一個把柄在手,還怕博陵崔家不乖乖聽命嗎?可惜啊……”

  侯伏龍恩眼中閃過一絲驚懼,趕忙請罪道:“兒郎們辦事不力,要不這次就由屬下親自出手做掉趙開,好替公子出氣,為大王解憂。”

  “糊塗!趙開這麽一鬧,長安皆知,宮中已經注意到了。趙開這破落戶不重要,在這勞兵遠征之際,不要節外生枝,讓他多活些時日吧。這小子若是真是懂些詩文,多觀察看看,說不定有用得上的時候。若是此次伐陳大勝,孤的聲望自然如日中天,不要說趙氏子,就算與宮中那位撕破臉,又有何妨?”宇文護誌得意滿,心思早不在了此處。

  “大王深謀遠慮,屬下盼著大王登極,好跟著榮耀家族哩!”侯伏龍恩不失時機地跪下,送上大大的馬屁。

  “好!你們兄弟的忠心,孤是知道的。你隨我一道,去給母親請安,她老人家年壽已高,身體大不如前了。”宇文護臉上的得意斂去,浮起一層隱憂。

  “老太君與大王失散數十年,這才重逢幾年?,上天定會體量大王一片孝心,讓老太君多享幾年天倫之樂。”

  當年北魏分裂成西魏和東魏,宇文護的母親滯留在鄴城,被北齊當成人質牢牢把控,直到三年前宇文護率軍伐齊,在洛陽大戰經年,雙方打疲累了,才通過韋孝寬多次談判,以各自收軍為條件,用大批俘虜換了回來。這時,老太君已經八十高齡了,侯伏龍恩這句話倒不算逢迎,宇文護這幾年確實侍奉地很是殷勤,孝名還為他博了不少名聲。

  宇文護苦笑道:“怎奈母親把乾嘉寵得太厲害,唉。”

  侯伏龍恩正要接話,府邸大門那邊傳來一陣喧嘩,似乎鬧得還挺大。

  “龍恩,你自去看看,孤這府邸上,許久沒聽見這麽熱鬧了!”宇文護徑直往後花園走去,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語氣中透著極大的不滿。

  侯伏龍恩一臉陰沉地來到前門,隻見數十個禁衛軍圍在門裏門外,神情古怪,台階上還躺著七八個,在不斷哀嚎。府外大街上,卻是空無一人。

  “怎麽回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到大豖宰府上來撒野?”

  “稟大都督,是強練。”禁衛郎將抱拳道。

  “強練?你是說那位奇人李練?他好端端地,怎會與你們起了衝突?他要闖府嗎?”侯伏龍恩聽到這個名字,竟然露出後怕之色,怒氣也隨之消散,換成了一臉狐疑。

  郎將苦笑道:“可正是他!他身穿百家衣,整個長安獨此一家,別無分號,屬下等人怎會不認得?強練先生倒沒有闖門,方才他手裏拿個瓢,就站在府門外,大聲嚷嚷,聽起來不像是好話。我等不敢得罪,上前請他入府,可他好似腳底生了根,八個兄弟上去抬他,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這幾人就飛了出去,還躺著呢。”

  “你們少來糊弄本都督,平日裏眼睛都抬到天上去了,你們會對他有多客氣?快說,他說了什麽話,會讓你們忍不住去動他?如今他人又在何處?”侯伏龍恩想起強練平日裏的傳說,心裏更是有些發虛。

  原來,強練這個人,沒人知道來頭,也不知姓名,甚至看不出年齡,平日裏穿得破破爛爛,像個乞丐,隨意往街邊一躺,便是住處。他的神奇之處,便是幾月不說話,一說話就是預言,事後無不應驗,時間一久,長安上下都對他奉若神明,便送了一個“李練”的道號,平常還不敢直呼其號,隻用“強練”來表示尊崇。

  “屬下看到強先生時,隻看到他一手晃著破瓢,嘴裏不停說著‘瓠破子苦’四個字,也不知何意。屬下請不動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飛奔往北去了。”郎將不敢隨意猜測,說出這幾個字來,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瓠破子苦?”侯伏龍恩根本沒關心人去了何處,喃喃念了幾遍,臉色發白,“抬下去醫治!瘋言瘋語,有什麽值得奇怪的?下禁口令!今日之事,膽敢亂嚼口舌,定叫你等人頭落地!”

  “屬下領命!大都督放心!”

  侯伏龍恩定了定神,匆匆奔回內院,去向主子稟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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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坊街。

  趙開跟全旭閑聊了一陣,把他踢去驛站送家書,順手把書齋的門也合上了。那些街坊鄰居更遠一些的,也跑來抄寫陋室銘,他卻實在沒精力去應酬,便幹脆掛了歇業的牌子。

  折騰了這麽久,已臨近午時,他的肚子又開始咕咕亂叫,便催著謝嫣然生火做飯。

  “公子這幾日在公主府吃的是山珍海味,可還吃得下奴奴做的飯菜嗎?”俏丫頭如同重活了一回,心底歡欣無限,人也活潑了許多,都敢拿自家公子取笑了。

  “吃得下,吃得下,你就是給我端上一頭牛來,本公子也能吃得下。”

  “公子又來胡說,宰牛乃是大罪,要判流放呢!”謝嫣然咯咯嬌笑,腳步卻是不停,自往廚房而去,不一會兒,就響起來砧板上切肉的聲音。

  “少主坐好,老奴在軍中留下些傷藥,是極好用的,給你敷上些。傷口雖小,總是流了不少血,這幾日好生歇著。”劍伯不知從哪裏掏出個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撥出些白色粉末,給趙開的後腦處敷藥。

  “劍伯,這次還能回來,我心裏很歡喜呢。”趙開能體會到主仆三人間,有著一種相依為命的托付感,這一夜半日的忐忑驚懼,慢慢地平複下來。

  活著,真好啊!

  “奪、奪。”門外響起不緊不慢地叩門聲。

  “東升這麽快就回來了麽?劍伯去看看,其他人就不見了。”趙開半靠在櫃台上,實在懶得再動。

  劍伯拉開門,卻愣了愣:“你是?”

  “某叫強練。來見太白星君。”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有著不容置疑的味道。

  什麽玩意?趙開一個趔趄,心想:難道我穿到了修真世界了?

  劍伯皺著眉:“先生怕是走錯地方了,我們這兒,哪來什麽太白星君?”

  強練似乎嫌說話累人,直接擠了進來。劍伯有意阻擋,卻隻覺一股大力傳來,不知不覺地退後了好幾步,想了想,劍伯站在了強練身旁,靜靜看著。

  趙開與這像個乞丐一般的高壯怪人打了一個對眼,腦海裏立刻想起了猛張飛的形象。他注意到,強練手腳的骨節格外粗大,皮膚黝黑,一雙眼睛竟然是碧綠色的,如一口深井,深不可測。

  強練也在上下打量著趙開,好一會兒才出聲道:“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