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掌惡婢 出府去
作者:茅不惑      更新:2020-08-13 23:34      字數:3478
  在不知情的下人看來,駙馬都尉也是公主府的半個主人,自然無須層層通報。趙開彬彬有禮地央著小丫鬟帶路,臉上一派純淨的燦爛微笑,也不知這丫鬟路上是如何軟綿綿地走過來的,腦子裏連娃娃的名字都想好了。

  房門是開著的,趙開剛好聽到了主仆二人的閨房私話。他請領路丫鬟退走後,駐足聽了幾句,心裏有了計較,才開口叫出了聲。

  崔琬二人驚呼一聲,齊齊轉過身來,與門口的趙開打了一個照麵。兩人都是十六七的年紀,崔琬一身湛藍色的絲裙,肩上搭著一條紅色的絲帶,頭上梳了一個斜斜的飛天髻,橫插著一根碧玉簪子,輔以如花似玉的瓜子臉,如同壁畫裏走出來的仕女。趙開的殘存舊意識裏,是見過幾次崔琬的,但親眼見到後,還是有些驚豔。

  崔琬的衣裙是典型的勳貴女子才有的格式,在領口露出一個大大的弧形,一抹雪白極為耀眼。趙開匆匆一瞥,低頭作揖道:“趙開給富平公主請安。”語氣卻不甚恭敬。

  崔琬臉上有些嫣紅,故作冷靜地道:“你昨日躲著不見人,怎地如今自己就來了?我府上可不是這般沒有規矩!”

  崔小小圓圓的臉上升起一絲狠戾,指著趙開冷笑道:“你倒是還魂地快!來了公主府豈是由得你放肆的?公主吩咐了,叫你喂養綠奴去。若是驚嚇了公主的寶貝,小心你的腦袋!”

  趙開抬起頭來,笑了笑,徑直走進閨房,探頭看了看瓷盆裏的小龜,愣怔了一下,頓時覺得自己頭上的方巾都變成了綠色:這富貴人家玩的都是什麽玩意!他轉過來頭來,認真地看著崔小小,招了招手。

  崔小小以為心計得逞,隻要趙開接了這喂養的活計,不僅淪為府上的笑柄,自己再弄點手段,把綠奴給撐死了,少不得要公主把他打脫一層皮,就可以向乾嘉公子邀功了!心中得意,也沒多想,便向趙開走近:“怎麽,駙馬不知如何喂養麽?我倒是可以教你。”

  趙開搖搖頭,笑道:“那倒沒有,隻是……”

  “隻是什麽?”崔小小不自禁地豎起耳朵,靠得更近。

  “啪!”一聲脆響,趙開甩手狠狠地摑在崔小小的臉上,“隻是要教訓一下你!”

  隨著兩聲驚叫,崔小小捂著臉懵了。崔琬氣急敗壞地罵道:“趙開,你何故打我的侍女,作死麽!”

  趙開沒事人似的揉了揉手腕,剛才用力過猛,自己的手也震地發麻:“回公主,我打她以下犯上,對朝廷欽命的駙馬都尉頤指氣使;我打她吃裏扒外,身為公主侍女,卻一心為外人謀劃,出賣公主。這樣的奴婢,我勸公主早日趕出府去,免得吃虧。”

  崔小小回過神來,跪在地上,扯著崔琬的裙角幹嚎:“公主,奴婢對你一片忠心啊,請你為奴婢做主!”

  崔琬本是氣急,聽到趙開說出“外人”二字,氣勢頓時掉落,這是她最為隱秘的少女情思,被名義上的郎君說出來,很是尷尬,頓了頓,猶自倔強地道:“你都聽到了?不錯,我與乾嘉阿哥兩小無猜,我是仰慕於他,但從未做出有悖倫理之事,你知道了又如何?不妨挑明了說,本公主就是看不上你,日後也莫要管我的閑事。打狗還須看主人,小小是我的貼身愛婢,你打了她,自去府中長史處領罰去!”

  趙開知道,富平公主雖是丞相宇文護的義女,但深受寵愛,不禁封了公主稱號,還有著開府的權力,府上有一套幕僚班子,是領著朝廷薪俸的專職官員,替公主掌管田莊、店鋪和差役等事務,領頭的叫做“長史”,品級竟與他這個駙馬持平。武將府上的幕僚頭子,則叫做“參軍”,這些人的品級跟隨主人的升遷而水漲船高,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崔琬這樣講,是要公事公辦了。

  他卻沒來由地心裏一鬆,笑容越發燦爛,露出潔白的牙齒,故作惋惜地道:“人人都道富平公主家學淵源,知書達理,最是聰慧善斷,看來言過其實,可惜了!”

  崔琬扶起侍女,從容地坐下,讓崔小小站到身旁,重新審視一番趙開,心中稱奇。她以前所熟知的趙開,因父輩有著謀反大罪,被摘爵滅家,要不是先帝憐他幼小,留下了趙家這根獨苗,早就斷了血脈。她冷笑道:“我也聽聞,你被抄家後,這十年來唯唯諾諾,靠在長安街上給人抄書為生,任人欺淩。卻不想今日膽敢數落起我的不是了,難不成你忘了這個駙馬都尉的身份,是本公主帶來的麽?”

  崔小小恨恨地道:“公主,莫要與他廢話,奴婢叫人押到長史那裏,杖責二十,不是,四十!”

  趙開卻是笑出聲來,拿眼瞟著崔琬,看她怎麽說。

  崔琬側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少說話,真叫人說我府上沒了規矩!我自會給你做主!”崔小小低頭應是,眼內閃過一絲狠毒。崔琬背對著她看不到,趙開卻是看得個一清二楚,心裏歎息著,沒想到重生之後,大場麵沒見著,盡跟小姑娘鬥智鬥狠了。

  崔琬盯著趙開,輕輕地道:“趙開,莫說我不給你機會,編排朝廷公主,你一個入贅的駙馬還不夠資格。要是說得上來,我自可饒你,要是胡言亂語,莫要怪我執行家法,治你一個以下犯上的大罪!”

  趙開手裏還提溜著那個小包裹,隨手解開,丟在了地上:“公主先看看,這是什麽?”

  緋紅大袍上汙水與血跡清晰可見,異味撲鼻。崔琬瞧了一眼,皺眉道:“怎麽回事?這……”

  趙開轉身掀起頭上的方巾,露出傷處,才沉聲道:“敢問公主,在你大婚之日,新招的駙馬卻被人敲了悶棍,要不是我命大,早已一命嗚呼,這對你的清名可有損傷?我若死得如此蹊蹺,丞相府與崔府該如何向我趙氏軍中舊屬交待?而這樣的大事,你身旁的這丫頭昨夜便已知曉,不延請大夫,把我丟在柴房自生自滅也就罷了,竟然到現在也不給你稟告,究竟是安地什麽心思?公主可能為我解說一二麽?”

  “你胡說,你明明昨夜自己說是摔倒的,怎麽汙人蓄意害你?再說了,你趙氏早就樹倒猢猻散,哪裏來的軍中舊屬?”崔小小忍不住搶先反駁,聲音尖利,反倒做實了趙開心中猜想,這事即使不是她沒參與,起碼也是知情人之一。

  崔琬到底是聰明的,厲聲喝道:“小小你閉嘴!你隱瞞趙開受傷之事,可是收了他人的好處?等下再跟你算賬!”

  崔小小臉色煞白,辯解道:“是公主自己吩咐我,讓他睡柴房的,怎能怪我?”

  “啪!”崔小小又挨了一巴掌,這回是崔琬打的。“是不是我寵你沒邊了,竟敢胡攪蠻纏?滾到外邊去!”

  崔琬轉向趙開,神情懨懨:“趙開,我雖瞧不上你,卻也不至於殺人奪命。這事兒你容我好好查一查,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趙開歎了口氣,道:“崔小小是吧,她錯了!我趙氏是沒落了,可留下的軍中舊屬卻依然在邊疆為我大周拋灑熱血,否則丞相為何還要招我做這駙馬?公主你也錯了,乾嘉公子是你的義兄,你我既已奉旨成婚,丞相何嚐不是為了斷了你們兩個的念想?大周以周禮治國,律法森嚴,皇家的名聲重於一切,還須我多說什麽麽?”

  崔琬玉臉漲紅,眼內卻閃過一絲慌亂,咬著牙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趙開淡淡一笑:“我一開始就說了,來向公主請辭!”

  崔琬臉上露出怪異的神色,頗為輕蔑地說道:“你想學蘇威?你有我那姊夫的才學賢名麽?”

  蘇威出自世家名門,是宇文護的大女婿,娶了新興公主後,不堪丞相的一手遮天,就躲到終南山裏讀書為樂,對皇帝所拜的官職,都稱病不往,這副隱士做派在朝野中掙足了名望,但這確實要有些才學才行。趙開對這個未曾謀麵的連襟,也是由衷的敬佩,笑道:“公主瞧不上我,我也不想在此惹人生厭,落個兩相清靜,豈不正順了公主的心意?何況,你府上的殺人凶手沒找到前,我還是回我的書屋更安全些。”

  崔琬卻有些不甘,新招的駙馬才一日,便離家出走,傳出去太過丟人。跺腳道:“我不管,你若是滿腹經綸,要做那高潔隱士,我也認了。就憑你受個傷,就要出府而去,我卻是不依。”

  “公主不妨與我打個賭,若是兩年內,我趙開無法譽滿長安,自然乖乖回來給你牽馬配鞍。若是我做到了,公主便賜我一紙和離,各自安好,如何?”趙開故意湊近崔琬的身前,深吸一口天然幽香,低聲道:“何況,我趙開的女人,必須心裏隻有我一個才行。”

  崔琬極速抬頭,臉上浮起一絲紅暈,恨聲道:“大言不慚,狂妄自大,便依你又如何?若是你做不到,休怪我視你如豬狗,駙馬的一切待遇都再與你無關,就怕你這兩年都活不下去!”

  趙開仰天長笑:“不煉金丹不坐禪,願為商賈複耕田。閑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多謝公主,一言為定。”說完轉身就要走。

  崔琬站起急道:“你不追查凶手了?”

  趙開捉黠心起,疾退幾步,挨到她的身邊,僅隔著幾寸的光景,笑得極為明媚:“把侍女逐出府去,看她找誰接頭,自然清楚了。公主要乖哦,好好看清你那乾嘉公子的麵目,究竟是不是你的如意夢中人。”

  不等崔琬反應過來,大笑著出門而去。

  “噗呲!”崔琬愣怔了一會兒,笑了起來,喃喃自語:“看來傳言不可盡信。這破落戶,趁我不備連使攻心計,連消帶打,逼著我立了賭約,倒是有些本事。哼,不使人間造孽錢,這才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