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郎官 打破頭
作者:茅不惑      更新:2020-08-13 23:34      字數:3156
  天和二年,長安城,夜已深。

  七月初七,諸事吉,宜嫁娶。

  富平公主府的花園深處,崔琬站在透亮的洞房門口,穿著一身深綠色精繡的寬大婚服,依然遮不住盈盈一握的蠻腰,隻是姣好的麵容上籠罩著一層寒霜,極大地破壞了新婚的喜慶。她對身旁的女侍喝罵道:“趙開究竟去哪了?賓客已然散去,他還要躲到幾時?”

  侍女施了個禮,嘴裏卻冷笑道:“駙馬怕是被丞相嚇破了膽,不知躲到哪個角落哩。公主可要奴婢叫人去尋喚?”

  崔琬打了個嗬欠,絲毫未覺得侍女的口氣有何不妥,哼道:“尋來作甚?我去歇著了,你就在門口守著,要是見到趙開,讓他睡到柴房去!這樣的破落郎君,我這裏可沒他的好去處!”

  這時,靜謐的夜空突兀地打了個霹靂,一道極為粗大的人形閃電撕裂虛空後,跨越千裏而來,在她們的頭頂高處炸開,往東廂的廚房處擊落,瞬息寂滅無聲。

  侍女驚叫一聲,喏喏地道:“公主,奴婢有些怕哩……”

  崔琬捂著露出半截白嫩的胸口,啐了一口,抬頭看看平靜的漫天星鬥,似乎方才從沒發生過什麽,心道一聲晦氣,笑罵道:“打個空雷怕甚?好了好了,你就睡到前廂房吧,有動靜也能聽著!崔小小,你個死妮子,通房大丫頭竟比我還嬌氣,以後看誰敢要你?還愣著幹嘛,快來伺候本公主寬衣,累死了!”

  侍女吐吐舌頭,嬉笑著靠了上來,“公主最疼小小了!你們幾個,還不過來服侍公主就寢?”崔小小招呼著幾個小丫鬟,寬衣的寬衣,淨手的淨手,侍弄起崔琬來。

  崔琬隻剩下貼身褻衣,更顯嬌俏,揮揮手攆走了幾個丫鬟,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嘴裏卻歎著氣,幽幽地道:“今日看著乾嘉阿哥有些不開心哩!都怪義父,非得擺弄這一場婚禮,卻是苦了我呢。”

  崔小小“噓”了一下,輕聲道:“公主莫要亂說,丞相若是知道了,怕是不好相與!”

  崔琬眼神一黯,就那麽托著腮,望著飄搖的燭火發起愣來,臉色忽明忽暗,卻是不理人了。

  崔小小默默地退了出去,自去廂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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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府東南側,離府邸大門最近,是廚房所在,也是下人們行走作息的地方。今日公主大婚,幾十個廚工仍在清洗堆積如山的碗碟,剛才的霹靂炸響落到了屋頂,累癱了的下人們隻是停頓了一下,便不再理會。

  廚房和柴房之間,隔著三尺寬的一個小巷道,中間還隔著半尺寬窄的排水溝,或為隔絕火情,並未用石板掩蓋,水溝裏散發著些許油腥臭味,少有有過往。在燈光不及之處,趙開如同死人一般,臉麵朝下,斜撲在水溝裏,幸好下半身掛在過道上,腦袋並未完全浸入汙水裏,看樣子已經有些時間了。

  閃電過後,隨著一聲低沉的呻吟,趙開動了動,勉強翻了半側身子,把鼻尖從汙水中抬離,開始粗粗地喘氣。

  “這是在哪,我不是死了麽?”

  趙開此刻的腦海裏,隻是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考古時,跟隨教授探查一個新開掘的北魏大將墓室,一腳踏空,同時掉落進一個陷坑裏,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兵馬俑,手握著刀槍劍戟豎立著。還沒來得及驚呼,趙開就被三杆長槍貫穿了身體,連同兵馬俑一起摔倒在地上,恰恰幫教授躲過了同樣被刺的危險,自己卻一命嗚呼,魂歸他鄉。

  趙開喃喃自語:“教授,你也沒想到考古竟然是高危行業吧?您說那可能是柱國大將軍趙貴的墓室,與我趙家的祖上頗有淵源,可惜不能跟您完成研究生畢業論文了……”

  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趙開反手一摸,竟是濕津津地粘手,鼻子裏聞到一股血腥味,腦袋被開瓢了!趙開沒有太在意,卻急急地在頭頂亂摸,入手是滿滿的發髻和一頂籠紗帽。

  “古裝?穿越?”

  趙開愣愣地撐起身子,挪動了幾步,慢慢斜靠在青磚牆壁上,廚房窗戶透出的燈光照映了半個身子。他極速地喘了幾口氣,眼睛適應了光線後,眯著眼低頭一看,身上穿著暗紅色的錦繡華袍,此刻全都是汙漬,肩部靠後的部分,還粘連著許多血水,微弱的光影之下,卻是難以分辨。

  作為考古係的在讀研究生,趙開最近一直跟著教授研究隋唐曆史,稍微定了定神,他便能看出,自己穿著的,是隋唐之際頂配的新郎服,典型的“紅男綠女”配飾,看這樣的花紋規格,應該有官爵在身才是。

  “穿了?一個打破頭的新郎官,躺在了汙水溝裏?這是什麽狗血戲碼?”趙開清楚記得自己已經死了,這副模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碰上傳說中的穿越了。可這樣的待遇,處境不妙啊!

  “被我附身的這位倒黴蛋,究竟是誰呢?”趙開摸摸後腦,傷口處已有薄薄的血痂,不再滲血,隻是依然疼痛難忍,似乎思維也不靈光了。

  “管他呢,先去問問情況再說。反正死過一回了,也沒什麽值得怕的了。”

  趙開爬起身來,感覺這副身子體質倒是不賴,身高接近一米八,隻是比較幹瘦,手掌也比較粗糙,尤其拇指和食指上有厚厚的老繭,似乎是經常拉弓射箭的痕跡。

  挪走了十來步,除了腦袋有些昏沉,趙開基本適應了軀體的不適感,步履不再蹣跚。前麵就是敞開房門的廚室,趙開看了幾眼低頭清洗的廚工,猶豫了一下,伸手拍了拍門板,發出了重重地聲響。

  近前的幾個廚工抬起頭來,驚呼一聲:“駙馬都尉!你怎麽來這醃臢地了?可有什麽吩咐?”

  趙開呆了呆,苦笑了一下,跨進門檻,站在了燈光之下,微微側身,露出了後背被血水黏連在一起的頭發。他怕開口說話露餡,隻有用最直接的方式讓他們知道,哥們我受傷了!

  一旁監工的廚頭眼尖,一把扶住了趙開,喊道:“駙馬這是怎麽了?莫不是有刺客?”

  趙開聽出來了,這種發音夾雜著陝西話和漢代官方雅言,除了聲調頗有不同外,和現代西安話區別不大,倒基本能懂,於是也用西安話回複道:“不是,摔了,沒事!”

  廚頭手裏緊了緊,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轉首呼喝著:“還愣著作甚,阿大,還不去通報公主那邊!”

  那叫阿大的廚工憨憨應了一聲,在衣服上胡亂擦了幾下手,一溜煙地往北邊正房跑去。

  廚頭扶著趙開往外走,嘴裏念叨著:“駙馬,此處汙穢,不是你這金貴人能呆的地方。你在外麵歇息一會兒,小奴這就安排人燒水給你梳洗。”

  趙開有些迷糊,拉住他問道:“你可知我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身份?”

  廚頭訝異地瞧了他一眼,微微地下頭來,賠笑道:“駙馬入贅了我們公主府,身份自然金貴,何須拿我等下人消遣哩!”

  趙開皺了皺眉,抬手指指自己的腦袋:“我腦袋摔著了,許多事一下子記不起來,不是故意為難你。”

  “竟有這等事?”廚頭的眼裏閃過一絲異色,說話更是輕佻:“駙馬你姓趙名開,原是那罪臣……那趙貴的遺孤,丞相大人憐你孤苦,以富平公主招你為婿。駙馬真是福氣哩!”

  “趙開?趙貴遺孤?”趙開心裏咯噔一下,許多思緒湧上腦海,前世的、今生的,各種繁雜的信息混雜在一處,猛烈地碰撞糾纏,他本就受傷的腦袋再也經受不住,隻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便又軟軟地昏死過去。

  “駙馬,駙馬!來人呐,快請大夫!”廚頭雖是瞧不起入贅的駙馬,但畢竟身份卑微,看到趙開暈倒,也是慌了手腳,大喊大叫起來。

  “窮嚎作甚!死了才好呢,把他扔到柴房去!”崔小小匆匆跟著阿大跑來,月白睡裙外隻披了一件外衣,極為惱怒地喝罵。

  她是公主的貼身侍女,在奴仆之中,那是言出法隨的存在,廚頭僵了一下,一句話也沒敢多說,叫阿大幫著,把趙開抬進了柴房裏。

  崔小小站在門口看著,問道:“這破落戶怎麽回事,怎地自己跑到這裏來了?”

  廚頭不敢多看崔小小,垂頭回道:“小娘子,小奴也是不知。方才駙馬自己到了廚房,說摔破了頭,還說記不起事了,還問小奴他叫什麽名字,沒說得兩句,便昏倒了。小娘子明鑒,這可跟小奴無關呀!”

  “記不起事了?這倒有些意思。你們別管了,任他自生自滅好了。”

  “小娘子,駙馬頭破了,屬實流了不少血,是不是叫大夫看看?”廚頭怕惹禍上身,遲疑一番,還是提醒了一句。

  崔小小探頭瞧了瞧,冷笑道:“死不了!你好心,就給包一包。這裏臭烘烘的,我走了。耽誤我睡覺,真是討嫌,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