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
淵爻 更新:2020-08-13 09:47 字數:3496
男孩的反應比常人慢上半拍, 好像被關在一堵厚石牆後麵,於是所有外界聲音想要傳入他的耳中,都需要支付大量的溫柔與善良。
冬夏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 才見到男孩的手指緩緩蜷起來握住月影。
他用枯瘦的另一隻手碰了碰不夜花,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是不是不那麽疼了?”冬夏屈指一彈不夜花叢, 那些熒光點點的米粒大小花朵便搖搖晃晃地離開枝頭飛了起來,像是螢火蟲一般緩慢起飛, 又紛紛落在男孩的頭發肩膀上。
男孩僵硬著身體直到這些光點停止動作。
“走嗎?”冬夏朝他伸出一隻手,“我送你去一個地方,那裏有很多你的同伴。”
起先毫無動容的男孩在聽到後半句時, 遲鈍地抬頭看了看冬夏。
冬夏脫了外衣披在男孩瘦小的身體上,朝他笑了笑:“那個記號,我身上也有的。”
男孩黑葡萄似的眼睛裏泛起一絲粼光。
“就在這裏。”冬夏指指自己的側腰, “你想親眼確認一下嗎?”
男孩動作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遲疑又小心地伸出手去, 隔著衣服碰了碰冬夏的腰側,像是要治愈那裏的傷口似的輕輕撫了一下。
冬夏喉頭頓時一哽。
男孩收回手時, 已懂事地朝冬夏張開了雙臂。
冬夏輕易捏碎男孩手腳上的黑鐵鐐銬, 等指尖捏在他頸上那鐵圈、剛剛發力的時候, 猛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那項圈在受到外力鎮壓的瞬間便燒得滾燙,冬夏的指腹立刻傳來疼痛。
若是強行破除,這項圈會立刻炸開。
冬夏倒是不怕, 可男孩隻是個凡人,他會身首異處。
——老不死的在這裏備了一道後手!
冬夏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和時間,她隻有稍稍轉換力道的方向將項圈捏出一道裂縫,將男孩細得驚心動魄的脖頸解救出來的瞬間便將自己的手腕替代塞了進去。
項圈立刻哢地縮小一圈扣在了冬夏腕上,燒出一圈紅痕。
但這也是最後的餘地了。
冬夏若想再破開它, 必定是驚天動地的聲響,仙域營地的人隻要沒醉死的,肯定都能聽得見。
冬夏從來不怕計劃有變。
既然計劃已經被摔爛兩次,不如幹脆將錯就錯鬧他一場大的。
冬夏森冷地掃過項圈和鐵索,將已經自由的男孩拉到自己懷中,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我讓不夜花帶著你去一個地方。”
閃著微光的不夜花從男孩發間升起、飛到了他的麵前。
“你跟著它們,去找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她會帶你離開。”冬夏簡潔又仔細地在男孩耳旁重複了三遍,直到他點頭才停下來。
“帶好月影,跟緊不夜花的光,”冬夏含笑道,“沒人會發現你的。”
“……你呢?”男孩問。
這是他第一次對冬夏開口,也仿佛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開口。
不熟練、語調怪異,就連聲音都沒有孩童的清亮,而像一潭黑沉沉的死水。
“等你離得遠了、夠安全了,我就將這裏毀掉。”冬夏細細解釋,“否則爆炸開來,我現在護不住你。”
她頓了頓,重複:“我會殺了那個畜生。”
男孩卻搖了一下頭,他笨拙地隔著衣服去碰冬夏側腰的記號,結結巴巴、斷斷續續地說:“不要他死,要、你……活。”
“我怎麽會死?”冬夏輕佻地笑了一下,“沒人殺得了我。”
黎清也不行。
男孩睜著空茫的雙眼看了冬夏許久,才在她的反複催促下踉蹌離開。
冬夏一腳將木板床踏成齏粉,站在殘渣中用神識關注著男孩穿過甬道、艱難地離開這處地獄密室。
不夜花有靈,能避開他人耳目,亦能探路。
冬夏做到一半的傀儡眼看著是不能按照原計劃用上了,但是還能廢物利用——代替冬夏本尊將男孩送去冬城。
這是冬夏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秘密,交托給誰去辦都不如自己放心。
等著男孩跌跌撞撞地去激活她的傀儡分-身時,冬夏抱著手臂站在原地,心中還有空閑想:黎清該發現她消失得有點久了吧?
雖說等機會取得黎清的心頭血來解封絕很重要,冬夏也願意為此蟄伏數日、數月、數年;但對冬夏來說,剛才保住男孩的性命更為重要。
區區心頭血,她總有辦法拿到;拿不到,也總有其他辦法解開封絕。
如果為了今晚的事要和黎清撕破臉,那冬夏也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她用腳掌拍著地麵等了許久,直到傀儡抱著男孩離開仙域營地許久,才探出神識擊碎了密室外的一處禁製。
這禁製是做賊心虛的白雲宗宗主放在這兒的,察覺到被暴力破壞後,那老賊一定坐不住。
冬夏站著等了一小會兒,便聽見甬道外衣袂翻動的聲音,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甬道太窄,走路反倒比用法器快。
她將視線移向密室的門口,正好看見麵帶驚怒之色衝撞進來的白雲宗宗主。
相比於對方的驚悸不定,冬夏甚至還能朝對方笑了一下。
“是你?!”白雲宗宗主驚恐地看向自己身後。
“黎清不知道,”冬夏悠然地告訴他,“這裏隻有我。”
白雲宗宗主又猛地轉回頭來,像看個瘋子似的端詳冬夏兩眼:“你竟……沒告訴仙尊?”
“為什麽要告訴他呢?”冬夏轉了小半個身子,玩味地道,“要是他知道了,我怎麽好好折磨你、讓你品嚐切膚之痛?”
白雲宗宗主古怪地上下看了幾眼冬夏,最後才下定決心,眼底浮現一道凶光:“無論你是怎麽進來的,今日都不必再出去了。你非要自作聰明不通知仙尊,那你死在這裏,也無人知曉。”
冬夏輕嗤著偏了一下頭:“很快,你就會哭嚎著祈禱黎清能知道這件事、趕來救你一條狗命了。”
黎清心神不寧地將視線往殷家的席位上掃去了第三次。
殷秋水不在,冬夏也不在。
從他上一次確認冬夏的位置到現在,時間有些太久了。
黎清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
整個宴席幾乎都靜止了一瞬間,人人下意識地將臉轉向了黎清的方向。
黎清卻沒空管束他人,他將龐大的神識驟然擴散出去籠罩了仙域營地及方圓的幾百裏地。
……冬夏沒跑。
黎清將心放回肚子裏,轉身往冬夏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是白雲宗的營地?剛剛白雲宗宗主還麵色難看地起身說急事提前離席?
這連串的念頭在黎清腦中閃現的同時,一股淡淡的魔氣從仙域營地中緩緩升起浮現。
黎清的心頓時往下一墜。
那是冬夏的魔氣。
雖然一時還沒有除了他以外的人發覺,但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黎清足尖一點便立刻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人已經站在了白雲宗的營地之外。
禦虛比他顯得還要焦急,嗖地脫鞘而出,自管自往前飛去。
黎清正要邁步,一道黑色人影從白雲宗營地中倉皇竄出,慌不擇路的樣子像是在逃生,但見到黎清便瞬間換了個方向遠離他遁走。
黎清的腳步頓了頓,終歸沒去追,而是徑直入了冬夏所在的位置。
禦虛已早先一步將密道入口砍得七零八碎,正焦躁地在入口處等著黎清。
早在門外時,黎清已經能嗅見輕微的血腥味,進門以後,血腥味越發濃重起來,壓根不知道究竟是誰受了傷。
黎清無暇多慮,縱身進入密道,順著簡陋的甬道抵達深處窄小的密室。
冬夏正單手掐著比黎清早一步入密室的禦虛劍朝他冷笑:“你來得倒快。”
白雲宗宗主正躺在地上瘋狂翻滾,雙手緊緊捂著下身慘嚎不止,渾身都是血洞。
但黎清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他怔愣地看了冬夏半晌,像是不死心的賭徒想要再三見證確認再明顯不過的滿盤皆輸。
她想起來了。
冬夏恢複記憶了。
黎清腦中一時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心魔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從他的腳底一路纏繞至天靈蓋,仿佛要將天地萬物燒成灰燼的毒火。
黎清愣神的片刻,冬夏一點也沒耽誤。
她幹脆利落地用禦虛把白雲宗宗主的丹田捅了個對穿,眯著眼殘忍地將劍身絞了一圈,引發對方更痛苦的慘叫聲。
那慘叫令冬夏覺得有幾分快慰,就連剛才被這老賊同黨偷襲的事都能暫且扔到腦後了。
她扭頭毫不在乎地吐掉嘴裏的血沫,將禦虛劍抽了出來。
黎清下意識道:“你受傷——”
他的話還沒說完,冬夏冷著臉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往下扯去。
緊接著,一個帶著血腥氣又粗暴無比的親吻印在了黎清嘴唇上。
冬夏幾乎是在咬他,這也根本不是個甜蜜的深吻。
可比三花聚頂還要爆炸性的歡愉還是從黎清心頭綻了出來,像一捧豔麗至極的血花。
他甚至一時想不到冬夏為什麽要這麽做,就連心魔的喋喋不休這一刻也自動靜音。
她吻我。黎清帶著幾分心醉神迷地想。
——不論究竟出於什麽理由。
下一刻,“噗嗤”一聲,鋒銳禦虛劍從黎清的心口毫不留情地捅了進去,自他背後穿出一尺有餘,嫣紅鮮血從劍尖一路往下飛快地滾落。
冬夏朝黎清舔舔嘴角笑得邪氣:“這一劍,是罰你辱我。”
黎清眉都沒有皺一下,他不管不顧穿胸而過的長劍,眸色幽深地低頭重新含住冬夏雙唇延長交鋒似的親吻。
“冬夏,”他貼著她的嘴角喃喃地說,“你知道隻捅穿心髒殺不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搓手激動.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