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兩人便出了城，沿著並不美麗的草原雪域前行著。

  天氣很冷，小六的歌聲卻很暖。火紅的薩日朗在這冬日裏，似乎真的要燃起一堆篝火來一樣。

  田十一想起了方小六離開信陽時的那句話。“我要去草原，做薩日朗公主。”

  她如今真的是薩日朗了，可惜不是公主，而是女王。

  當問及小六來草原的目的時，竟是聽到了一個讓田十一萬分震驚的答案。方小六，要做草原的金狼王。

  “知道草原人為什麽既打不過遼國又打不過金國嗎？”方小六問道，隨即又自我解答：“因為他們四分五裂，因為他們不團結。”

  田十一並沒有急著反駁方小六，想要說服一個下定決心的人是極難的。若那個人是方小六，那就更難了。想要說服就要先了解，若是連對方的話都沒有聽完便開始反駁的話，最終的結果隻能是一拍兩散。

  方小六對草原的了解已經非常深刻了，草原人總是要去南麵劫掠，這並不是他們天生喜歡搶劫，而是因為北邊的天氣越來越冷了。

  捕魚海的冬天早就不能捕魚了，北麵的青草期也越來越短，幾乎所有的部落都在緩慢向南遷移。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矛盾已經不可避免，戰爭遲早要爆發。

  在小六看來，為了活下去，遊牧民族匯集在一起形成統一是必然的事情。嚴酷的氣候讓他們受盡苦難，但也給了他們強悍的體魄和勇者之心，甚至還有那些沒有邊際的貪婪野心。

  草原人一生都隻會兩樣東西，放牧和打仗。想到得到生活必需品，除了被那些黑心的商隊盤剝，那便隻能去搶了。

  田十一早在開冰果鋪子時就給方小六講過，胡人凶殘成性，喜好殺戮，這些話小六是記得的。她也清楚一旦草原形成強大的政權，必然會對周遭一切國家造成威脅甚至災難。可方小六的下一句話卻讓田十一無語起來，因為從小六的角度來看，這天下除了天賜盟之外，再就沒有了朋友，更沒有親人。

  而且小六也在考慮著田十一的感受，那就是不讓草原人去禍害宋人。在她看來，草原和宋國又不接壤，搶劫也隻能去搶契丹人、西夏人或是女真人。中間隔了那麽大片的疆土，想要搶劫宋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田十一實在沒有辦法告訴她，草原人一旦形成強大的合力便會橫掃半個世界。沒發生的事是沒有說服力的，方小六是個超級倔強的丫頭，想用這種夢幻一般的理由去說服她，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在來窩魯朵城的路上救過很多人。”方小六說道：“那些牧民很可憐，他們沒有足夠的食物，沒有足夠厚實的帳篷和皮襖，沒有治病和療傷的藥物，更別說鹽巴和茶葉這些昂貴的東西了。他們活得很艱難，很可憐。”

  轉過頭來，方小六看著田十一繼續說道：“你說過的，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為什麽牧民要過這樣苦的日子？”

  田十一低頭想了想說道：“人沒有高低貴賤，但有遠近親疏。”

  “是啊！”方小六說道：“我講的就是遠近親疏，草原上雖然也有上都驢那樣的惡棍，可更多的是對我良善有禮的牧民。他們不在意我宋人的身份，家裏哪怕隻有一塊幹餅子也願意分給我半塊。”

  “可宋人呢，全大宋的人都說我是妖女，就因為我爹是方臘。朝廷裏的人每一時刻都想把我抓到汴梁去，然後剝光我的衣服將我綁在木頭架子上，再推到街上讓所有人看，然後再砍了我的腦袋。宋人總是這樣對待女囚的，為什麽，就因為我們是女人？”

  說到後來，方小六的聲音開始尖利起來，兩隻小手也從口袋裏抽出來用力揮舞著。眼淚被寒風帶離，隨即化做冰珠，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說過的。”方小六的聲音在哽咽著：“人人都是平等的，男女也是平等的，可在宋國沒有平等，男人和女人也永遠都是兩個不同的等級。他們就是一群自以為是不分青紅皂白的偽君子，嘴上說著仁義道德，心中卻沒有禮義廉恥，我為什麽要替他們著想？”

  田十一心疼地看著方小六，久久沒有言語。小六這些話都是對的，那些人真的就是一群利欲熏心的王八蛋。但田十一卻無法看著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被屠殺、被淩辱。

  兩個人沒有回窩魯朵城，而是騎著馬奔馳在冬日的草原上。看到冒煙的牧民就去叨擾一杯馬奶煮的奶茶，走時再留下幾塊鹽巴。

  他們騎著馬奔馳，獵野狼充饑，晨起看日出，暮色觀日落，夜晚便無聊地數著永遠也數不盡的星星。

  七天之後，髒了吧唧的兩個人回到窩魯朵城。田十一與方小六相視一笑，策馬奔入城中。

  小六沒去南院商鋪，田十一也沒有去食肆。兩個人都急著回去洗澡，然後再美美地睡上一覺。“自駕遊”雖然瀟灑痛快，累卻是真的，沒地方洗澡也是真的。

  大隊的騎兵遠遠駐馬觀看，見兩人進了窩魯朵城，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同樣髒了吧唧的牛皋遠遠看著進城的兩人鬆了口氣，嘴裏小聲念叨著：“小爺和小姑奶奶終於回去了，這次能休息幾天了吧！”

  ……

  這七天裏田十一講了許多故事，從射雕英雄傳講到哲別再到鐵木針，從文天祥講到王堅、張鈺，從屠城講到四等人，最後又從宋遼金講到歐洲以及半個世界。

  方小六是倔強的，但她卻是善良的，從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

  七日“自駕遊”終於打消了這個丫頭的可怕念頭，接下來就是要解決鬼力赤那個老家夥了。隻是兩個人都不知道，因為他們兩個的出現，捕魚海正發生著一件足以改變整個世界的變化。而他們兩人，則注定要為這種變化去背鍋。

  小臉兒上一道黑一道白的方小六回到食肆，立即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