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爭議英雄(上)
作者:苦海無邊      更新:2020-08-11 00:35      字數:8827
  “非洲鬣狗”犧牲了,“德國黑背”和“大灰狼”住進了軍區醫院,在偵察兵們的心中就像壓上了一座大山。“非洲鬣狗”和文工團李隊長的追悼會開完了,戰智湛的心中感覺到空落落的,跟“笑麵虎”請假,想多陪“非洲鬣狗”郭全誌一會兒。“笑麵虎”嚇了一跳,本想嬉皮笑臉的批評戰智湛一頓,可是,見一旁的賀副司令一個勁兒的衝他擺手。這才改口說道:“中吧!……給你半個小時的假。讓‘黃鼬’和‘大靈貓’陪著你,注意安全!……”

  戰智湛懷抱著“黃鼬”給他撿回來的“八一杠”,坐在鬆柏掩映,百花吐芳的“非洲鬣狗”墓前,黯然神傷。“黃鼬”和“大靈貓”持槍站在他身後,離得遠遠的,既不打攪他,也為他警戒。在戰智湛的麵前是一堆燃的正旺的黃紙,他一隻手抓著一本《高山下的花環》連環畫,隨手一張一張的撕下來扔進了火裏。火勢不斷地竄了起來,一陣風吹來,將閃著火光的連環畫灰燼卷了起來,在空中來回飛舞,猶如戰智湛快意恩仇的思緒。戰智湛欲哭無淚,自言自語道:“兄弟呀……你在天國過得還好嗎?見到你的副連長了吧?……在那邊孤不孤獨?……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這是你最喜歡的《高山下的花環》小人書,俺給你帶來了,你在那邊啦寂寞‘前兒’就看小人書。……”

  戰智湛邊給“非洲鬣狗”燒著《高山下的花環》連環畫,腦子裏邊出現出境捕俘返回基地後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晚上酒足飯飽之後,戰智湛閑的瞎逛,當信步逛到二組和五組的寢室時,發現整個寢室裏隻有“非洲鬣狗”一個人,躺在床上看連環畫。戰智湛十分好奇,幾步走上前去,笑道:“哎呦呦……咋就你自己個兒在這旮遝看黃色小說呢,那些人幹啥去了?……”

  “非洲鬣狗”放下連環畫,瞪了瞪眼說道:“啊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除了黃色小說,你還知道什麽?……我這是正兒八經的革命小人書《高山下的花環》!……”

  “《高山下的花環》?……啥‘前兒’出小人書了?……俺瞅瞅!……”戰智湛知道自己的老鄉,日照市五蓮縣出了一個大作家叫做李存葆,寫了一部反映一九七九年對越自衛反擊戰的小說《高山下的花環》,戰智湛還是在大四的時候看過的呢。

  戰智湛湊了過去,低頭去看“非洲鬣狗”手中連環畫的封麵,果然是《高山下的花環》。再看封底,哇尻!還是山東人民出版社出版、山東省新華書店發行、山東新華印刷廠印刷的呢,一本才兩毛一。戰智湛十分好奇,嬉皮笑臉的說道;“嗬嗬……麵子

  事兒,借俺瞅瞅……”

  “非洲鬣狗”急忙把連環畫藏到身下,皺著眉頭說道:“不借!不借!……這是警衛連老崔剛給我捎回來的,我還沒看完呢。憑什麽借給你呀?……再說了,你還欠我一個故事呢,就是你爹打小鬼子的戰鬥故事!……等你給我講完了,我再借給你小人書看。……”

  “這……這……俺爹打小鬼子的戰鬥故事這就成了俺欠你的債了?……”戰智湛碰了一鼻子灰,見“非洲鬣狗”不再理他,撓了撓腦袋,隻好轉身悻悻離去。

  戰智湛剛轉過身去,“非洲鬣狗”忽然在他身後說道:“我說‘駱駝’,你說這小人書裏的副連長靳開來咋那麽像我的副連長呢?……可惜我的副連長叫劉尚德,不叫靳開來……”

  戰智湛轉過身來,奇怪的問道:“七九年自衛反擊戰‘那前兒’,你的副連長也是砍甘蔗,踩上地雷犧牲的?……”

  戰智湛讀過《高山下的花環》這本小說,自然知道靳開來副連長是書中的人物之一。其中有一段令戰智湛非常難忘的情節:對越反擊戰的打響後,九連攻下了一個山頭,但陣地上沒有水,一些傷員和戰士渴暈了過去,全連麵臨不戰自滅的危險。當時山腳下有一片甘蔗地,但戰前有紀律規定不能動越南群眾的一針一線。指導員趙蒙生想帶人去砍甘蔗,副連長靳開來挺身攔住他,張嘴又發牢騷:“犯錯誤的事,哪能讓你們這些當正職的去幹!反正我靳開來沒有政治頭腦已經出了名了,我就不信,他奶奶的,二百個億換不回來他一捆甘蔗!……”

  說完,靳開來就帶人下了山。在砍了幾捆甘蔗回來的路上,靳開來踩響地雷身負重傷,被戰士背回陣地後就犧牲了。多虧了這幾捆甘蔗,九連才度過了難關,最後打下了主峰陣地。然而,戰後在評功授獎時,靳開來因為違犯了戰場紀律而沒有得到軍功章。軍長“雷神爺”為此再發雷霆之怒:“不給靳開來立功,天理難容!……”

  “非洲鬣狗”頭也不抬的說道:“我們的劉尚德副連長不是踩地雷犧牲的,是在砍完甘蔗回來的路上被越南‘猴子’的炮彈炸死的!……”說到這裏,“非洲鬣狗”放下手中的連環畫,氣呼呼地對戰智湛說道:“你說這幫坐辦公室的是怎麽想的?……憑什麽不給我們副連長記功?連個三等功都不給。我們副連長平時愛發牢騷也成了不能立功的理由了。真他媽的氣死我了!他們不知道那捆甘蔗就是戰鬥力嗎?……我們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在前邊拚命,他們在後邊喝茶水看報紙的,是不是瞅著我們沒死在越南‘猴子’手裏,想渴死我們,然後再評我們一個‘遵守紀律’模範呀?……把我們都渴死,那仗打敗了

  誰負責?……”

  戰智湛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批評過的‘教條主義’!……用時髦點兒話講,就是‘思想僵化’,或是‘思想混亂’!……你們‘那前兒’是在境外作戰,又不是在國內,亂講‘群眾紀律’不吃虧那才叫怪呢!……”

  “非洲鬣狗”笑道:“對!對!對!……還是你‘駱駝’識文斷字兒的說得明白!‘思想僵化’或者是‘思想迷茫’,不隻是部隊,地方上也一樣。……就像前年,第四軍醫大學的學生張華為了救老農淹死了,居然有報紙說張華是大學生,犧牲的不值得。……他媽的!什麽意思呀?是不是說衝鋒陷陣、流血犧牲的隻能是我們這些莊戶孫?……真應該把這幫王八蛋用鞭子趕到南疆前線來,讓他們嚐一嚐這血與火的滋味兒!……”

  “非洲鬣狗”說的張華烈士犧牲的價值的爭論,戰智湛是親身經曆過的。那是一九八二年七月十一日,因救不慎跌入化糞池的六十九歲老農魏誌德,第四軍醫大學空軍醫學係大學三年級學員張華年輕的生命打上了句號,年僅二十四歲。張華犧牲之後,他被中央軍委追記一等功,授予“革命烈士”稱號,他的事跡也引起主流媒體的關注和廣泛報道,而一場圍繞著張華烈士的爭論也在全國大學生和整個社會中展開。一九八二年八月五日,《光明日報》在國內首次石破天驚的報道張華烈士的事跡,頭版二條用三行題發表了一條消息,引題是:《老農掏糞落池軍民爭相搶救》,主題是:《第四軍醫大學學員張華光榮獻身》,副題是:《學校授予他革命烈士、優秀共產黨員稱號,並追記一等功》。消息後配有題為《社會主義文明的讚歌》的編後語。在此後的兩個月中,張華烈士占據著《光明日報》重要版麵最顯著的位置,對張華烈士的報道幾乎天天出現在一版,通訊、各地學習體會等等,在這些報道中,緊隨張華烈士名字的詞匯是“共產主義”、“獻身”、“必然性”、“曆史造就”……

  就在張華烈士被媒體戴上一個個閃光光環的同時,一場圍繞著張華烈士的爭論在全國大學生中展開,並迅速引起全社會的巨大反響和爭議。最先發出“不和諧音”的是南方一家地方報紙。這家報紙所刊文章提出一個問題:年輕大學生救年邁老農,這是金子換石頭的“獻身”,值不值?文章的核心觀點是:培養一個大學生顯然比培養一個農民需要耗費更多的國家資源,而且就社會價值而言,一個大學生一般來說能比一個老農對社會做出更大的貢獻。一句話,大學生的社會價值比老農社會價值高,一命換一命對於社會來說是虧本投資,所以張華烈士救老農的精神不值得

  提倡。

  無獨有偶的是,在戰智湛身邊,也曾發生了一件類似的事。那是在張華烈士犧牲的三天前,戰智湛的同學,“七仙女”中的四姐姬翀靚,在三孔橋下為救一個撿破爛的七十一歲老頭姚仁銘,不幸被飛馳而來的火車撞得粉身碎骨。和她一起殉難的還有和她形影不離的七妹史珍香。她們二人真正做到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而且她們死得是那麽壯烈,那麽驚天動地。姬翀靚就這樣走了,她雖然犧牲在張華烈士之前,但她卻犧牲在另一個大學生之後。一九八二年六月十七日早晨,陝西中醫學院學生邵小利在學校對麵的渭濱公園晨讀時,為搶救九歲的落水兒童邵萍,獻出了自己年輕的寶貴生命。邵小利烈士的犧牲在社會上也曾引起過不小的反響。一九八二年七月十日,《中國青年報》在二版頭條用三分之一版麵的篇幅,並配短評發表了長篇通訊《一個高尚潔淨的靈魂——記黨的好女兒、優秀大學生邵小利》。這篇報道發表在張華犧牲前一天,也是姬翀靚犧牲後的第二天。

  三位大學生相繼為了救他人而獻出自己的寶貴生命,在時間上的確是巧合,但是身後在社會上引發的爭論卻都是那麽強烈,那麽發人深省。有人為之震撼,有人為之惋惜,也有人不以為然。圍繞三位英雄的爭論在公開的媒體上進行得並不熱烈,在公開報道中,很難找到關於“大學生救掏大糞的、救撿破爛的、救幼兒值不值得”討論的報道。在公開的媒體中,鋪天蓋地都是對這三位“當代雷鋒”的一片讚揚之聲。

  與公開媒體上的聲音不同,在大學校園內,這場討論卻進行得非常熱烈。那時恢複高考時間還不長,大學生錄取率是3%,當時個個都自命不凡,說話也大膽。盡管參與討論的人都不懷疑三位大學生救人的目的,但是在對“大學生救老農”的價值判斷上,討論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持肯定意見的人主要的視角停留在道德層麵,認為三位大學生救人犧牲是社會的一種高尚品質,值得人們去學習。而持反對意見的人主要的視角則是社會效益,他們不否認三位大學生行為本身的高尚,但卻認為大學生所換的三人,社會獲益少,“不值得”。

  據說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日,山東某大學中文係八一級一班,在星期一下午最後一節課召開了主題班會,班長王樂興拿著三份報紙走上講台,一份是報道邵小利事跡的《中國青年報》,一份是報道姬翀靚事跡的《黑龍江日報》,第三份是《光明日報》發表的關於張華事跡的長篇通訊《他的心靈多麽美》。班會的主題是:向三位大學生學習什麽。王樂興摘要讀了這三篇文章,團

  支部書記張秉侖試圖確定班會基調:三位大學生舍己救人的行為是高尚的,是值得我們認真學習的。可班會一開始就跑了題,有的同學說“兩個七十歲左右的人,一個九歲的兒童,都沒有文化,跟一個大學生怎麽比?”有的同學說“學習什麽?都去救掏大糞的、救撿破爛的?救的越多,社會獲益就越小。”同學們的發言基本上持這種觀點的多。王樂興和張秉侖本想班會後每個同學寫份學習心得,再辦期牆報,很不錯的主題嘛。可是,同學們的發言卻與他們的願望大相徑庭。這樣的觀點怎麽敢落到紙上?那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不管人們在三位大學生的身後如何議論,但他(她)們年輕的生命都令人扼腕的提前畫上了句號。尤其是史珍香,她本來也應該被稱頌,但她完全被姬翀靚的光環所淹沒。

  姬翀靚和史珍香犧牲的那天是個星期四,戰智湛下午正巧沒課。他在寢室裏饒有興致的看“偽君子”魏俊誌、“避孕套”畢雲濤、“菜市場”蔡世昌和“真討厭”曾洮岩四個人打橋牌。突然,一陣“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就是“正在搞”鄭哉鎬變了動靜的大叫:“老戰……不得了,出大事兒了!……”

  “真討厭”抿了一下打了發蠟,油光錚亮的稀疏頭發,瞟了戰智湛一眼,娘們兒唧唧的說道:“老戰,你又不會打橋牌,快去看看老鄭是不是讓狗攆了咋的這麽叫你,攪合了我一把好牌。哼!……真討厭!……”

  戰智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正想反唇相譏,“正在搞”已經“哐當”一聲推開房門,連滾帶爬的闖進了寢室。也許是一路奔跑的緣故,“正在搞”慘白的胖臉上滿是汗水,“哈哧”、“哈哧”不住的喘著粗氣,見五個室友想看怪物一樣一起大惑不解的看著自己,他喘息了半晌這才說道:“快!……快!……姬……姬翀靚讓……讓火……火車撞……撞死了……”

  戰智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腦子“哄”的一聲就亂了。他想都沒想,搶上前去一把抓住“正在搞”的雙臂,圓瞪雙眼問道:“你……你‘嘚兒的喝’的說啥?……”

  “正在搞”的五官立刻不在原來的位置,他呲牙裂嘴的痛叫道:“唉……唉呀媽呀!撒……撒手!……快撒手!……老……老戰你把我胳膊掐折了!……唉呀媽呀!……疼死我了!……”

  戰智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情急之下用力過猛,“正在搞”的胳膊雖然肉多,可也經不住他這用力一攥。他急忙放開手,道歉道:“對不住!……咱們是哥們兒,千萬別介意……”

  “正在搞”揉著胳膊,痛苦地說道:“唉呀媽呀……咱們是哥們兒你……你也別

  下死手呀!死……死的不隻是姬翀靚,和她一……一塊兒被撞死的還有常和她在一起的史珍香……”

  “真討厭”在戰智湛身後陰陽怪氣的說道:“哼……你們聽聽!你們聽聽!……一聽名字就不是兩個什麽好人,一個‘雞從良’、一個‘屎真香’。嘖!嘖!嘖!……死就死了唄……”

  戰智湛勃然大怒,反手一巴掌向“真討厭”打去。幸虧“避孕套”反應極快,他慌忙撲上來,雙手死死的抱住戰智湛的胳膊。戰智湛動了真怒,打“真討厭”的這一巴掌力量很大。他從來沒有用這麽大的力量去打同學,連他自己事後想起來都後悔。“避孕套”怕戰智湛盛怒之下真的傷了“真討厭”,就死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以至於被他的胳膊拖著,“咣當”一聲,腦袋撞到鐵床上。

  “真討厭”還不識趣兒,站起身來嚷嚷道:“老戰你幹什麽呀?顯擺你胳膊粗力氣大呀?……‘雞從良’和‘屎真香’是你姐還是你妹子呀,她們死了,你拿我撒什麽氣?……”

  “避孕套”抱著戰智湛的胳膊,轉過臉去怒喝道:“‘真討厭’!……你說話就不能不這麽刻薄?……”

  “偽君子”也十分不滿的說道:“就是!……人都死了,何必占嘴兒上的便宜幸災樂禍……”

  “菜市場”也冷嘲熱諷道:“嘿嘿……總是自命不凡!和老戰動手你以為那是打橋牌……”

  “真討厭”見犯了眾怒,不敢再狡辯,隻好當起了縮頭烏龜,隻是嘴裏嘟嘟囔囔的不知說些什麽。戰智湛不再理睬“真討厭”,一再向“避孕套”道歉後,又對“正在搞”問道:“老鄭,你別介意,俺就這熊脾氣。……到底是咋回事兒?……”

  “唉呀媽呀……我從南崗回來,想抄近道兒,走到三孔橋下的時候,忽然發現來火車了……”“正在搞”抹了一把胖臉上不斷流下來的汗水,驚魂未定的講起了他親身經曆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鬆花江水波連波,浪花裏飛出了我的老婆……”“正在搞”剛去哈爾濱工業大學看望了也許用不了幾天就會成為自己的女友的老鄉。兩個人聊得很開心,並相約周末再見。“正在搞”的心情就像關貴敏演唱的那首十分動聽的《浪花裏飛出歡樂的歌》一樣,那是相當的好了。隻不過,“正在搞”把“浪花裏飛出歡樂的歌”改成了“浪花裏飛出我的老婆”,這也是他此時真實的心情寫照。這人的心情要是好了,腳步也就變得十分的輕快,轉眼間已經來到三孔橋下了。“正在搞”嘴裏哼著“浪花裏飛出我的老婆”,蹦蹦跳跳的跨過條條鐵軌。

  “嗚……”一聲震耳欲聾的汽笛聲打破了“正在搞”“浪花裏飛出我的老婆”的幻想

  。一列重載的列車挾著颶風“轟轟隆隆”的從哈爾濱站駛了出來,漸漸加快了速度。“正在搞”不願被長長的列車截住耽誤自己返回學校的時間,三步並作兩步跑過了列車將要經過的軌道。

  忽然,“正在搞”的右側傳來一聲女孩兒尖細的驚叫聲:“老大爺,火車來了!……你‘笨笨哢哢’、‘跟頭把式’的跟火車搶啥呀!……”

  “正在搞”停住腳步尋聲望去,隻見離自己不到一百米處,一個衣衫襤褸的的老人,背著一個同樣是補丁落補丁的麻袋,正踉踉蹌蹌的想通過鐵路。離老人十幾米處,兩個女孩兒正跳著腳,大嚷大叫的想阻止老人橫穿鐵路,可老人毫不理會,依舊徑直向鐵路的對麵奔去。

  “正在搞”的心都提溜到嗓子眼兒了,他屏住呼吸,緊盯著已經踏上鐵軌的老人。他估計,按老人的速度,在火車到來之前穿過鐵路是沒問題的。忽然,“正在搞”想起來那兩個女孩兒不是常去找自己的室友戰智湛的姬翀靚和史珍香嘛,尤其是姬翀靚還是自己的校友呢。

  就在這時,讓“正在搞”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那個老人畢竟是上了幾歲年紀,腿腳不靈活,忙中出亂,被鐵軌一絆,“撲通”一下摔在鐵路上。“正在搞”大吃一驚,不由得“啊”的一聲驚叫出聲。火車司機似乎也發現了意外情況,急忙采取了緊急措施,列車一陣痛苦的震動,發出“吱……”車輪摩擦鐵軌,讓人心悸,極其刺耳的尖叫聲。但是,列車拖著的幾十節車皮都裝著小山似的煤炭,準備運往南方,哪能說停就停。“正在搞”驚恐地看著巨大的慣性推動著列車,就像沒減速一般,繼續“轟隆”、“轟隆”的急速向老人壓過來。

  讓“正在搞”更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隻見姬翀靚驚叫了一聲,一個箭步衝上了路軌,抓起老人的衣服,拚命的往鐵軌外拉。可是,老人似乎是腿摔壞了,又舍不得手裏的麻袋,再加上姬翀靚畢竟是女孩兒,力量有限。老人隻是動了一下,又摔在鐵路上。眼見列車像怪獸般疾駛到了距姬翀靚和老人十幾米處,如泰山壓頂般壓下來,“正在搞”感覺自己窒息了般,急得汗都冒出來了,大叫道:“姬翀靚……快躲開!……”

  更讓“正在搞”難以置信的是,幾乎就在他大叫姬翀靚趕快躲開的同時,史珍香也高呼著:“四姐……我來了……”

  隨著那聲嬌呼,史珍香那柔弱的身影閃電般衝上了鐵路,和姬翀靚一起猛地把老人掀出了鐵路。兩個女孩兒的身影都是那麽瘦弱,可在“正在搞”的眼裏,無異於就是兩座玉女峰,去與泰山壓頂般的列車相抗。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就在這時,列車無情的將姬翀靚

  和史珍香碾到了車輪下。“正在搞”隻感到一陣眩暈,呆呆的看著列車越駛越近,直到駛到自己身邊,才“吱嘎”一聲緩緩的停下。

  姬翀靚和史珍香用自己的生命將老人救出來的整個過程也就是十幾秒鍾的事,這時,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正在搞”仿佛大夢初醒,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事後,戰智湛有一次問“正在搞”,在那個關鍵的時候他為什麽要大哭?一向以巧舌如簧著稱的“正在搞”卻期期艾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戰智湛終於弄明白了,當姬翀靚衝上鐵路去救老人的時候,已經讓“正在搞”的心靈產生了極大的震動。而當史珍香明知必死,卻義無反顧的衝上去幫助姬翀靚時,對“正在搞”的震撼那就是用語言無法形容的了。尤其史珍香那句嬌呼“四姐……我來了……”真的是震撼三山五嶽,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聽完“正在搞”的講述,戰智湛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木然呆立。片刻之間寢室內鴉雀無聲,同學們的眼睛一直望著他,隻有“正在搞”不住的嘟囔著:“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唉……”

  忽然,戰智湛的身軀一陣搖晃,“真討厭”搶上前來扶住他,尿唧唧的說道:“老戰,都是我不好,我不會說話,你別難過!姬翀靚和史珍香都是英雄,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

  戰智湛苦笑了笑,撥開“真討厭”的手,對猶如入魔般的“正在搞”問道:“老鄭,她們……她們倆在哪兒呢?……”

  事後多年,“正在搞”對姬翀靚和史珍香的慷慨赴義仍然唏噓不已,念念不忘。他常說:“讀大學的四年,隻有姬翀靚同學和史珍香的死對我觸動最大,甚至影響了我的一生。……”

  戰智湛也曾笑著對“正在搞”說道:“姬翀靚和史珍香的死對俺的震動何嚐不大!……你還記得領著俺去兩位女英雄犧牲的現場,俺是啥德行嗎?……”

  “正在搞”笑道:“咋不記得,你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那個淒慘呀。你哭就哭唄,滿地撿碎屍,邊撿還邊叨咕這腳是姬翀靚的還是史珍香的?把看熱鬧的都快嚇死了……”

  可惜的是,姬翀靚犧牲後,追悼會卻遲遲沒開。可能學校的領導們是因為文化大革命剛結束,做什麽事情都比較謹慎,也可能他們以前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更不能讓人理解的是,學校有個別領導居然說“姬翀靚的學習不好,不宜樹立這樣的典型”,還是低調一點為好。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有同學一針見血的說道:“學校領導錯就錯在還在用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思維定式來處理改革開放年代的學生工作。他們還想把新時代的大學生們當成

  ‘阿鬥’來愚弄嗎?……”

  學生們可不聽他們的那一套,戰智湛還清楚的記得,同學們見學校遲遲沒有召開姬翀靚追悼會的意思,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用描圖的硫酸紙做成小白花,係在主樓門前的鬆樹上。不知是哪個同學的小白花,就像在校園裏投下了一顆威力極大的原子彈。一夜之間,校園內所有的樹上都掛滿了小百花,整個校園成了白紙花的海洋。以至於製圖教研室管圖紙的白老師叫苦不迭,把所有的硫酸紙,包括白紙都藏了起來,再也不敢給同學們了。沒有硫酸紙,同學們就自己花錢買。學生中心靈手巧的很多,同學們不僅製作小白花,親手製作的花圈也開始出現在主樓門前。也不知道是哪個班的同學,把幾塊大黑板連在一起,黑底白字,書寫了一條巨大的橫幅:“沉痛悼念革命烈士姬翀靚和史珍香!”更有激進的同學,膽大妄為,在每張一米見方的大白紙上寫一個字,拚成“強烈要求校方追認姬翀靚同學為革命烈士”十八個大字,掛到了主樓上,獲得一片喝彩聲。

  學校領導們感受到了壓力,深怕會演變成騷亂。學生會在學校領導的授意下組織了一些學生,開始在校園內維持秩序。保衛處處長“三寸丁穀樹皮”唐穹,也帶著幾個保衛處的老師開始在校園裏轉悠。校園內山雨欲來風滿樓,氣氛驟然緊張。那個時候通信極為不便,同學們的消息也比較閉塞。但是,同學中的消息靈通人士還是不乏其人的。一九八二年七月十三日,也就是張華烈士勇救掏糞的老農犧牲後的第三天,張華烈士的事跡已經在校園裏傳開了。不知是省教委幹涉了,還是哪個高人給學校領導出了主意,似乎是想緩和一下校園內緊張的氣氛。學校團委通知姬翀靚所在的班,下午的自習課不上了,召開一個班會,緬懷姬翀靚,寄托哀思,學校團委的書記劉老師和學生會的幾個學生幹部將出席。姬翀靚的同學把教室布置的莊嚴肅穆。黑板上用粉筆工楷寫著“悼念姬翀靚同學”七個大字。不知是哪一位擅長美工的同學,竟然雕塑了一尊活靈活現的姬翀靚的塑像,擺在講台上,十分惹人注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