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夜宴低語
作者:薛直      更新:2020-08-10 06:23      字數:3292
  舒君自永嘉城出來,這件事瞞不過人。他人還沒到賊頭子的營地,名聲就已經為好幾路義軍所知。所以當他抵達的時候,賊頭子已經準備好了一場盛宴,並命他的妹妹出麵迎接。

  賊頭子在外有許多化名,舒君也是後來才知道他本姓霍,這支義軍的首領正是他的嶽父,在將女兒下嫁給這個前途大好的年輕人之後給他改名叫霍韜,顯然承認了他的韜略,且把他放在了自己的軍師與繼承者的位置上。

  霍韜的妹妹梅娘年輕漂亮,又是習武的出身,雲英未嫁,在軍中一向是許多人注意的中心。但她並未被追捧得失去了神智,甚至頗有幾分從兄長那裏學來的陰險狡獪,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從前接近舒君不得,後來他又忽然離開,如今已經看淡這一切,即使再次見到他也雙目清明,若無其事。

  舒君騎著馬被梅娘一路帶領進了霍韜駐紮的城池,就發現此處的氣氛很不對勁。他若有所思去看梅娘,果然遇上了她複雜的眼神。這裏還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舒君扮演了一個不苟言笑性情怪癖的殺手,冷著臉在她的帶領下穿過幾條街道,就到了安排給他的暫住之地。

  是一棟不大不小的宅子,倒是很講究。

  舒君一踏進門就敏銳的察覺了某種陣法的遺跡,立刻發現這裏大約曾經是某個修士的居所。時值日暮時分,夕陽如血染紅了大半個庭院。舒君看見院子裏有精巧山石草木,還辟出了一片蓮池,水麵上浮著小小的睡蓮,一株木芙蓉臨水而開,花枝沉甸甸低垂。

  都這個時候了,怎麽還有開得這麽好的木芙蓉?

  舒君微微一頓:“今年的時氣,似乎很不同尋常。”

  在前引路沉默了許久的梅娘訝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眸子晶亮如星,毫無雜質,似乎不明白他怎麽才發現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是呀,你從永嘉城的方向來,難道就沒發現究竟是為什麽?如今人人都傳說,事出反常即為妖,要麽和永嘉城那驚天動地的動靜有幹係,要麽就是什麽大廈將傾,改朝換代的征兆。”

  說著又是一笑:“怎麽,你修行的人反倒不知嗎?”

  舒君一愣。他還真沒有什麽功夫在意這件事,這半年都過得渾渾噩噩,隻覺得事情發展的實在太快,滿心記掛著薛開潮,根本無暇關注外頭發生了什麽事。

  見他不說話,梅娘也不再嬉笑,帶著他繞過影壁,就十分知趣的告辭了:“你遠道而來,我就不多做打擾了,夜間阿兄擺宴替你洗塵接風,到時候自然有人接你。我這就走了。”

  霍韜這一行人都是和舒君相處過的,多少摸索出一些訣竅。

  其實對這樣一個好不容易請來的人,以霍韜一貫的作風,少不了禮賢下士折節相交甚至大被同眠,可惜舒君向來不願意與他們太過親近,更是不可能接受和他們住在一起。而霍韜等人也並不敢和他同住,於是不如安排的遠一點,還算知趣。

  舒君對這棟房屋並無任何遊覽的興趣。他多少也猜得出如果霍韜希望自己徹底為他所用會做出什麽事。如今聯姻是不成了,那就得讓他逐漸習慣和認同自己。

  而舒君並無與他建立情誼或者同仇敵愾的打算,更不準備順著霍韜的安排行事。

  就像霍韜可以如魚得水在人間紛爭之際取得一席之地,卻對仙門的世界一竅不通一樣,舒君也很清楚自己在人間沒有任何需要的東西,也並不擅長爭名奪利。他所牽掛的一切都和薛開潮有關。

  晚間夜宴,果然有人登門接舒君前去,不過場麵卻不是舒君預料的,霍韜作風不動聲色的拉近距離。客人出乎意料的多,舒君一進門就微微蹙眉。他曾經作為薛開潮麾下皓霜刀一員在長安城的時候沒少見識過這等紙醉金迷,隻是沒想到義軍尚未爭出個結果,就開始有了這歌舞升平的排場。

  見到他的表情,霍韜不動聲色放下酒樽走下來拉住他的手將他帶進去,眼神中有無奈和歉意,向他介紹座中諸人的同時坦坦蕩蕩解釋:“近來各路英雄會盟,都在此地,大家聽說我這裏來了稀客,都要來瞧個熱鬧。我想你並不習慣喧囂,倘若不適應自便就好,我們不會當你是無禮的。”

  這話說的,確實有軍師的水平。舒君的脾氣霍韜多少能摸到一點,可不見得會給自己麵子,忍耐多方勢力的評估和打量。到時候如果鬧出了事,恐怕就不美了、與其如此不如讓他自便,就算現在舒君轉身就走,難道霍韜還怕籠絡不了他?

  今夜的接風宴原本確如舒君所想的那樣,並不會辦的多麽盛大,偏偏消息不知怎麽走漏出去,被好幾方勢力知道了,這場會盟本來就是結束互相消耗的亂鬥的唯一機會,而霍韜想要的越多,他的每一步就要越小心翼翼,因此他也不好直接拒絕。

  其實被人堵在書房裏毫不見外的要求見舒君的時候,霍韜已經在按捺自己的惱火。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他不該放任自己的情緒左右行動,但如果舒君能夠隨心所欲的行動,霍韜是絲毫不會覺得他在羞辱自己的。

  相反,他更願意和舒君私下談話,免得被人打擾。

  不過,舒君終究沒有他想的脾氣那麽大,雖然並未展顏,但也沒遽然變色,隻是冷冷淡淡的,對輪番上前與自己說話的人都沒有什麽興趣罷了。霍韜也不強求他和善可親,注意到舒君並不願意站在燈火輝煌處,迅速的寒暄完畢,就示意歌舞繼續,舒君得以立刻隱身進了幽暗之處,轉出了廳堂之外。

  外頭就昏暗多了,也不必舒君閃躲。

  他倒不是真的對光亮感到不適,隻是在這些外人眼裏最好還是裝作神秘冷酷的模樣,以免他們覺得自己容易掌控。神秘對他並不難,畢竟他的來曆恐怕是這些人查不到的。至於冷酷麽……學學薛開潮漫不經心的神情態度也就差不多了。

  背後的歌舞讓舒君意料之外的煩躁,或許是想起從前潛伏在旁人的花花世界裏等待機會一擊必殺的感受,舒君對奢侈靡豔都不心動,甚至連酒水都不願沾唇,隻想等一會,和擺脫了那些人的霍韜簡單的談談,隨後立刻離開這裏。

  作為一個如此聰明的人,霍韜也沒讓他等太久,很快在他背後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動靜出現了:“本來是你的接風宴,硬是弄成這樣,真是……”

  舒君轉過身,讓開一步,容他站到自己身邊,將霍韜並未說出口的歉意盡收眼底。

  他不出聲,霍韜就多看了他一眼,借著廊上的燈籠看清了舒君臉上的不耐煩,霍韜倒好似吃了一驚:“怎麽,還有什麽事?”

  他倒是敏銳非常。舒君也不多加掩飾,冷哼一聲:“如今你們還沒進長安城,做派已經是十足的長安豪富了,這或許就叫勝券在握?”

  言辭犀利,出乎霍韜對他的了解,舒君在黑暗中視物不受影響,看得見他臉上親切隨和的笑意漸漸消失,隨後搖頭,歎氣:“你說得對,這確實不是現在的我們該做的事。可眼看著長安城快要被攻下,剩下的不過是誰能坐上那把金交椅,所以人人以為已經到了慶升平的時候了,我就算是想唱反調,現在也不是時候。”

  說著,足智多謀的年輕人扭頭望著光輝燦爛的那一處,浮起個晦暗不明的笑:“何況叫他們以為我沒有那個心氣,不也是一樁好事?”

  這些事舒君並不太懂,也並無插手的意願,見霍韜還算清醒,於是就跳到了第二個話題,順理成章且心高氣傲的說:“人生百年,蠅營狗苟,又能享受多久?”

  這話頗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霍韜雖然對舒君的來曆有種種猜測,倒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出如此倨傲的話,麵上露出吃驚的神色,隨後搖頭:“難道你們為了長生,就不曾蠅營狗苟?何況如今我畢竟已經兵臨長安城,而你,又是否靠近了長生不老?”

  語氣柔和如春風拂麵,話裏的意思卻是很厲害的。霍韜雖然願意折節相交,卻顯然不是在屈己從人,更沒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舒君聽他這樣問自己,心想,總算是把話頭遞了上來,平淡如水地答道:“我麽?我已有自己的一份機緣,長生不過是觸手可及。至於你……或許也可以多想一想,想得再高,再多,也不算多。”

  霍韜神色屢次變幻不定,沉默了許久,幹幹笑了一聲,打破了寂靜:“我就說你怎麽會一請就來,原來是有人叫你帶話?那麽,你現在說的究竟是誰的意思?”

  舒君挑眉:“是誰的意思,難道是很難猜的事?你如此聰明,自己猜好了。夜宴尚未結束,我該告辭,而你該回去了。”

  說完之後,飄然而去。

  他還沒準備把自己的底牌一把掀開全部給霍韜看個清楚,也並不覺得沒有自己霍韜就終生沒有登臨大位的野心,如今大家正好一拍即合,也算是難得的機會,但願他抓得住。

  舒君所料不錯,霍韜果然是個聰明的,次日清晨就立刻登門和他密談來了。舒君掃榻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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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好想冬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