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置彼周行
作者:薛直      更新:2020-08-10 06:23      字數:3326
  舒君做在廟前的枯樹上,能感覺得到四野一片躁動。他的身影在月色中輕盈瘦削,簡直就像是一隻烏鴉悄無聲息棲息在枝頭。他的身影對於伏擊的人來說不難辨認,正因有他在他們才不敢貿然上前。

  廟裏的其他人也沒有睡,都圍著火堆豎起耳朵聆聽外麵的動靜,因為今夜於他們是生死攸關。舒君聽得見呼吸聲,但他自己卻一點都不緊張,隻是低頭擦拭刀刃。

  這把通體黑色毫無裝飾的樸刀,舒君用得卻很順手。皓霜刀有種種奇妙的效用,甚至可以斬風斬雨斬鯤鵬,連怨氣極深的厲鬼都能毀滅,舒君十分習慣那份重量和手感。而這把刀比舒君習慣的略顯沉重,卻是十分鋒利的,千錘百煉,恐怕也喂過不少血,一旦用上了就知道不凡。

  對舒君這樣一個殺手而言,實在是慷慨的饋贈。

  皓霜刀是薛開潮所給予,終究還是被他收走。舒君每每想到就心中難過,自知此生再也沒有更好的武器可以替代。外在的東西都可以被拿走,被磨滅,可他終究是按照薛開潮的心意所培養起來的,從裏到外,又有哪裏沒有留下他的痕跡?

  這把刀雖然驚喜,甚至賊頭子曾許諾要把自己收藏已久的兵器送給自己,舒君也並不動心。他不知道自己此生是否還有再見薛開潮的時候,更覺得回去是一種癡心妄想。但他也管不了自己,誰都不想要,隻想要薛開潮。

  原先在他身邊的時候,這種衝動其實還管得住,畢竟無論是否屬於自己,那人近在眼前,且親密無間,名為主仆,實則做的事與情人又有何異?名分是根本不重要的。

  但現在失卻了一切希望,舒君反而無法抑製自己的渴望和眷戀,才入相思門,便知相思苦,沒日沒夜胡思亂想,甚至想要大喊,他是我的!我想要他!

  可他偏偏不能,還是世上最沒有資格的那一個。

  舒君畢竟從未動過心,從不知道情之一字是這麽可怕的。對自己講道理全然無用,不僅如此,反而越是試圖壓抑,就越是變本加厲。醒著的時候還好,睡著了就做各種各樣的夢。

  剛離開的時候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後來漸漸能夠入睡,就時常夢到還在薛開潮身邊的事。夢裏人是如此自由,叫他把從前有機會做卻從來沒敢做的事都做了一遍,且比他想得到的更過分。他喜歡那種被縱容的感覺,也喜歡獨占薛開潮的狂熱,每每醒來都隻有黯然,渾身上下一片狼藉。

  第一次醒來後不急著起身沐浴收拾,而是閉上眼睛沉湎幻想把輕喘壓抑在緊咬的嘴唇間的時候,舒君就知道對自己最大的懲罰是什麽了。

  他活著才會長久的痛苦,長久的思念,長久的得非所願,願非所得。

  他想要,他真的想要,他現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薛開潮。

  舒君現在是真心不再畏懼死亡,但他怕的是死會滅絕自己那點虛無縹緲的希望。他不知道薛開潮願意饒過自己甚至不再追究,是否就意味著他對自己多少有點喜歡。

  他隻是不敢賭,最大的放肆不過是哭那一場。

  將來或許隻要他活得夠長,總有一天能夠再見麵的。舒君還記得自己曾經問起,薛開潮並未告訴自己他的壽數到底有多長。但無論如何他會等的,隻怕歲月不夠長。

  他不惜命,隻是不肯放棄最後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

  正因如此,舒君才願意記這群同路人一點好,看在他們並未對自己有太多算計,也確實照顧了一路的份上,幫他們度過此劫。或許也算是機緣。旁人不知道,舒君曾經在薛開潮身邊,高屋建瓴聽了一耳朵,想也知道此時朝廷已經在分崩離析的開始,時局風雲變幻就在眼前,交好義軍隻要不是太過深入,都是有用的。

  人間繁華富貴,可惜舒君一樣都沒有體味過。他既然決定無論多久都願意等一點點機會,現在自然想要盡可能活得長久,心思還是在修行上。從前做殺手的時候不夠均衡,隻專門磨煉幾樣於刺殺有益的東西,現在恢複自由身,舒君後知後覺,總算想起應該更多的投入到修煉之中了。

  他雖沒有師門,在皓霜刀內部卻也經受了不少教育,比起一般這個年紀的門派子弟或許還強一些。

  他不願做蚍蜉,即使不能和那人一樣千歲萬歲屹立不倒,也不想轉瞬即逝,立刻被他忘記。

  擦好刀,舒君深吸一口氣,輕飄飄從枯樹上躍下,走到了破廟門口,靜候敵人的到來。

  小蛇暫時不能出戰,所以一切還是要靠他自己。舒君腰間還掖著一柄寒鐵打造的匕首,全身上下幹淨利落,早就準備好參與一場酣戰。他的身影長長的落在破廟前,舒君微微蹙眉,見那些人暫時還不肯上前,就難免走神。

  他從前沒有想過為何到處都是這些沒了香火的破廟,還是那次和薛開潮夜宿在一座破舊的廟裏,在睡到一個被窩裏之前偶然提起,薛開潮順便解答了他這個疑惑。

  這些廟裏供奉的也未必是當初四處補天的各任令主,或者諸天星辰,或者有名有姓的上古大神。

  往前幾十年上百年,有域外僧道傳教,一路跋涉而來,曾掀起好大的風潮,甚至動搖了令主的威嚴,影響了民心,起了很大動蕩。多年來這股勢力茁壯過,後來終究被打散了,衰落下來。寺廟自然無人供奉,如今就全部破敗。

  若不是多數都在人煙罕至的地方,那一回或許他們就不至於說著話就越靠越近,最後忍不住越過了那條涇渭分明的空白,摟到了一起吧。

  這些事發生的時候舒君更多是覺得羞澀和承受不來,如今想來卻不得不承認那就是甜蜜。

  現在他遮著臉站在又一座破廟麵前,卻從愛寵變作修羅,連那時落在臉上也落在心裏的輕吻都不能觸及。

  等了半夜,終於在舒君幾乎要失去耐心主動出擊之前,那些人成功圍了上來。

  破廟的大門緊閉,舒君還在院落外繞著圈設了一個臨時的保護法陣。圍牆雖然已經坍塌了大半,但要突破那個法陣卻不容易,尤其有舒君在外麵殺人如同砍瓜切菜,竟沒有一個能夠攔得住他的,想進去就更不容易了。

  這群人不算十分紮手,何況多數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走的是大開大合正大光明的路子,適合兩軍陣前較量,卻未必適合來尋仇。舒君偏偏不怕這樣的敵人。他的身影飄忽,難以捕捉,又明顯比對麵的大多數人下手更幹脆利落,一時間地上七零八落躺的都是屍體。

  破廟裏的那幾個人也沒有閑著,雖然不能出來,但都架起了弓弩,趁著他們被舒君壓製的時候就在放冷箭。

  舒君總覺得如果隻有這點本事,這些人也不該有勇氣追上來,何況他們明顯是知道自己不大尋常的,要不然為何被他攔住之後也不趁機突進,反而都希望能夠先把他殺了?

  沒有點製勝法寶或絕招,這些人何至於有這麽大的膽子?

  果然,舒君彎腰奪過迎麵的一刀,就聽到有人壓低了聲音惱怒道:“老家夥!還舍不得把你那寶貝拿出來麽?反正你也是搶來的,心疼什麽?!”、

  大約這就是領頭的人了,損失的精銳太多,已經承受不住,開始催促了。

  人群後麵有個周身浮動著黑氣,幹瘦矮小的老頭,身形影影綽綽看不分明,似乎是這群人裏最厲害的,隻是不肯上前,袖著手靜觀戰局,一點都不著急,看起來就是這群人請的外援。

  能夠不怕舒君這明顯是仙門中人的人,自然是同類了。看這老頭身上的黑氣,舒君難免回想起鬼宗。

  對麵領頭的人終於見到那老頭陰陰笑了一聲上前,鬆了一口氣打個呼哨,立刻召回了自己剩下的人馬,免得繼續送命。

  那老頭舒展一番筋骨,不緊不慢的舉步上前,幾步之內立刻從幾十丈遠的地方飄到了舒君麵前。

  他伸出一雙攏在寬袖裏的手,上頭各戴一枚篆刻滿符文的黑色指環,猩紅濃稠且翻湧如同岩漿,令舒君敏銳感到不適的氣流縈繞其上,形成一雙巨大的鬼爪。

  這實在很像是鬼宗有些寶物給他的感覺。

  舒君不認得這東西,但這雙鬼爪顯然是那對指環變幻出來的,絕對不好對付。

  老頭鶴發雞皮,形容如同一截枯木,雙眼卻寒光四射,笑著對舒君舉起這雙鬼爪:“年輕人前途遠大,可惜了,遇到我,今**就會斃命在鬼火之下了。”

  一聽既知,這老頭修煉的不會是什麽名門正道的法門,聽那領頭人和他的對話,還曾幹過殺人奪寶的事,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舒君直覺這一戰不會容易,深吸一口氣,提起毫無光華的樸刀,默然不語擺出一個迎戰的姿勢。

  老頭說話的時候還算和顏悅色,但其實是個擅於出人不意出陰招的,見舒君擺出迎戰的姿勢,忽然怪叫一聲,那雙鬼爪上血光四射,抬起來猛地衝著舒君這把樸刀抓去。

  樸刀應聲而碎,鬼爪頃刻便至舒君麵門。

  破廟裏一聲懸著心的驚叫,然而那雙鬼爪在一層忽然出現的青光麵前停下,再也不能存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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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終於寫到這個伏筆啦!我都快忘了!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