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至暗時分
作者:薛直      更新:2020-08-10 06:23      字數:3569
  舒君從房梁上倒掛下來忽然出現在薛鳶麵前的時候,正是深夜。

  薛鳶已經睡著了,忽然感覺到一陣刺骨寒意很快變成令人恐懼的痛,立刻驚醒了,且異常清明。

  他的渾身上下都痛,卻動彈不得。眼睛卻還很好用,眼見麵前懸著一張並不陌生的臉,還是嚇都要嚇死了。他想叫,卻根本叫不出,徒然張著嘴哈哈喘氣。

  薛鳶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並非沒有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時候,但半夜忽然驚醒發現麵前是一張人臉,這種恐怖的事還是頭一次遇到。何況他心裏有鬼,認出舒君來才更驚心動魄。

  他自己對薛開潮下了狠心,自然也就能夠相信薛開潮也會毫不猶豫來殺自己。

  無聲的叫了好一陣,薛鳶仍舊不能動彈分毫,更是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舒君見他慢慢不叫了,看樣子倒是冷靜下來,眼中含著無限怨毒,恍然大悟的看著自己,就掛在薛鳶對麵,伸手從他耳後抽出兩根玉色如血的長針,在薛鳶麵前一晃:“這等寶貝,家主比我見多識廣,應該認識吧?”

  薛鳶啞著嗓子道:“琥珀刺,竟然落在了你手裏。”

  這就是當初那半套琥珀刺,幽雨後來都收起來順手帶回來了。名為琥珀其實是血玉所做,也算是很稀有的法寶了,其實是舒君弄清楚了放在哪裏,然後偷出來的。

  薛鳶雖然修行上始終比不過兄長和侄兒,但畢竟在薛家,終究還是有自己的一兩門保命的手段。隻是如今渾身經脈都被封住,他想動用體內靈力是絕對做不到了。

  至於其他的手段麽……

  書房裏外看守的人都被迷暈,舒君今夜來是為了最後的了斷,自然也不在乎會不會被人發現行跡。橫豎隻要小蛇將薛鳶一吞,沒有屍體就沒有太多線索,怎麽能查得出是誰幹的?

  所以,也不妨讓薛鳶做個明白鬼。

  舒君就微微笑起來,目光冰冷,如同催命的鬼:“如此隆重地對待家主,家主高興嗎?你一生並不覺得有什麽是自己配不上的,如今自然要你死得轟轟烈烈,比你的同黨驚人許多。琥珀刺壓製之下,你手無縛雞之力,外頭也沒有人能夠救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像不像曾經被你輕易屠戮的那些人?”

  他手裏那兩根琥珀刺上還沾著薛鳶的血,一滴一滴濃稠地往下淌,都掉在薛鳶的被子上。

  被無數根長針刺在全身要穴的感受格外滲人,薛鳶瞪大了眼睛,盯著那兩根針無法挪開目光。

  針拔出來之後其實也沒有什麽感覺,隻是耳後漸漸濡濕,頭發也被緩緩打濕,一股血腥味散開。

  薛鳶從沒有落到如此無助的地步過,但他勉強維持住了表情,費勁地上下打量舒君一番,冷笑道:“說這麽多廢話做什麽?已經圖窮匕見,何必再說什麽冠冕堂皇的話?那女人的兒子果然像她,養不熟的,叫我一聲叔父,已經忍得難受了吧?”

  舒君忽然渾身發涼。他靜了一會,沒有說話。

  薛鳶或許是拖時間,或許是死到臨頭,許多事也都可以說出來了,但這種時候驟然提起薛開潮的母親,就一定是有事了。獨孤夫人到底是怎麽死的,薛開潮曾經簡單的告訴過舒君。當年夫妻二人一死一傷的時候薛開潮還小,或許也有不知情的事。

  可薛鳶是知道的。

  他不說話,薛鳶卻喘勻了氣就繼續說下去,眼中冷冷的都是蛇一般的對這對母子的鄙棄:“叫他不要癡心妄想了,不願意為薛家盡力又如何,沒有誰是不可以丟開,不能被放棄的。隻要令牌留在家裏,沒了誰都一樣。我不是兄長,願意豁出命去拿令牌救一個已經沒用了的女人……我也不是兄長,有一個如此不聽話的兒子,也能容忍,嗬嗬嗬嗬嗬……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我倒要在天上看看,他是否能逃得過接下來的一切……”

  舒君忍不住,左右開弓給了薛鳶好幾個耳光,打得他嘴角流血鬢發散亂。他的手隱隱發抖,幾乎是不可置信的,麵容卻依舊冷酷:“夫人是你害死的。”

  已經說得這麽明顯,舒君也不必震驚不可置信了,不如省了這一套功夫,聽聽他還能說出什麽來。

  薛鳶為了他偉大的目標,自然做了不少功夫,別說是看著弟妹去死,就算做了其他的他也不吃驚。當年從他的家鄉拿走的是聖骨,因為掘地三尺尋找已經平了的某位令主的墳頭的時候被村人發覺所以殺了全村人以絕後患,這兩件事做得出來,就可見已經喪心病狂。

  他不在乎薛開潮,不在乎薛鷺,就太正常了。

  舒君給他這幾個耳光是一時憤恨難忍,從骨頭裏都透出惡心,但還是想聽聽,這些年對薛開潮溫和包容的表麵之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又究竟都藏了多少事。

  薛開潮要是知道薛鳶是這樣的人,或許不會很傷心,可他要是知道了母親居然因這些私心和利用而不能活命,一定會傷心。

  舒君不由慶幸聽見這些話的人是自己。

  薛鳶看著他,眼裏閃過快意的冷光:“是我又如何?她已經生出一個能夠繼承令主之位的兒子,在薛家就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兄長昏了頭願意用令牌去救她,但她配嗎?令牌怎麽能給她?當初容了兄長娶她進門,對她已經是意外的榮寵,難道令主之位也要給她坐?”

  這在薛家是絕不可能的事。

  舒君已經很了解這些人的執念了,知道或許薛鷺當年娶一個沒有身份的女人還不算太難,隻要他足夠強勢堅決就辦得到,可是令牌如此重要,轉移到一個女人身上是絕不可能的。

  薛鷺當時也有傷,或許強行剝離令牌之後就活不成了,而薛鳶的言下之意也很清楚,要用令牌救人,隻有把令牌給了那人一個辦法。

  薛鷺自然是願意的,可薛家其他人恐怕沒有一個願意的。

  他成婚的時候是全家最有權力的人,妻子命懸一線的時候自己恐怕也沒有多少力氣,薛家終究是把他攔住了,讓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去死。

  舒君想了想,覺得自己其實並不擔心獨孤夫人是一個拿了令牌就與丈夫離心,甚至因到手的權勢而拋夫棄子背信棄義的女人。她不會不把令牌傳給兒子的,隻是薛家一向把她當做外人,看她不起,覺得能容她進門,讓她占了這個位子已經夠了,更多的絕不可能給她。

  何況那時候已經有了薛開潮,薛鷺對薛家其實也是可以舍棄的人了。

  他們都不把自己的兄弟侄子當人看,又怎麽會覺得獨孤夫人很重要?一個女人罷了,已經完成了生育子嗣的任務,簡直恨不得她死得更早。

  舒君默然不語,薛鳶卻嘶啞地笑了起來:“沒有人鬥得過薛家,就連薛家的令主也不行,你的主君他能殺我一個,難道能把全家都殺完?沒了薛家,他又算什麽?”

  還真把自己當人物,真把薛家當什麽動不得的龐然大物了。

  舒君殺心頓起,戾氣橫生,也不願意多和他說什麽,隻是又忍不住給了他幾個耳光,才緩緩鬆開把自己懸在梁上的繩子,輕鬆無聲下了地,站在薛鳶床邊看著他,麵無表情地道:“你以為薛家又算個什麽東西了?敢傷害我的……”

  說到一半,終究沒說完,隻是最後看了薛鳶一眼:“你先去死,其餘人也會給你陪葬的,休想再拿血脈來束縛他了。”

  薛鳶似乎察覺不對,忽然奮力掙紮起來,嘶聲道:“你什麽意思?!這不是他的計劃,你竟敢擅作主張!”

  他原先其實很沉得住氣,雖然也受了不小驚嚇,甚至認定自己今天是活不成了,都沒有這樣奮不顧身過。舒君忽然覺得很諷刺,卻絲毫笑不出來,隻是撫摸著小蛇盤旋在半空虎視眈眈看著薛鳶的蛇頭,默不作聲看著他發狂,痛快承認了:“早說了要你做個明白鬼。當年你屠戮我整個村子,又害了獨孤夫人,這都是你們薛家的血債,難道還以為我會隻要你一人的命,叫你薛家仍舊借著她兒子的名頭作威作福,把他吸幹了血又扔在一邊?主君並沒有什麽計劃,可我卻早就有了。你們全都該死,一個也不會剩下的。”

  說著,舒君張開五指,將半套琥珀刺全部收回,愣愣看著小蛇一撲而上,薛鳶被蛇牙刺穿,血流如注噴濺而出,不少都落在了他身上。

  舒君知道自己如今身上早就沾滿了血汙,也不去躲,麵無表情看著薛鳶被吞噬。

  他本想這也就夠了,可是現在卻覺得遠遠不夠。薛家還有誰值得活下去麽?叫他們再去拿著聖骨,借著血脈利用薛開潮?

  半夜三更,舒君把熟睡的小道童抱出來圈在一個結界裏,又去改寫了薛家的護宅大陣。

  這些事其實都是幽夜教他的,四兩撥千斤,頃刻就能將許多用來守護的陣法變作殺陣。

  本來是為了他更好的執行薛開潮的命令,現在都拿來殺他全家了。舒君看著月亮被陰雲牢牢掩住,又在薛家放了一把火。

  他本來隻想殺薛鳶一人,畢竟隻有薛鳶和他有仇。可整個薛家上下也不配活著了,殺心一起,他就一個人都不想放過。

  舒君後知後覺,忽然明白自己恐怕不太好了。他終究不是能夠藏得住心事而不動搖的人,好在……這一切終於結束。

  他輕飄飄落下牆頭,向著桃源走去。夜色深沉,距離天亮還有三兩個時辰,或許他還來得及回去再看一眼熟睡的薛開潮。

  最後一眼也好。

  倘若薛開潮能親自動手,那就更好了。

  舒君雖不能麵對他發現自己做了這麽多事的眼神與表情,可是忽然又覺得其實也不錯。是薛開潮總好過是別人。

  他轉過街角。

  幽淵坐在自己的靈體混沌背上,懷裏抱著仍舊熟睡的雲間,就停在街道正中,他的麵前。

  舒君似乎從這一刻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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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小舒啊……